“也对,道喜呢,回来没见他。”
三郎合上书:“在哪儿打坐呢吧。”
“这么用功啊,都什么时辰了。”
“这算什么。”三郎心想,你从前可比他用功多了。
转念又有些苦恼,她重新修行,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魂魄不全,不修行没办法补齐整,若像从前那样修行,怕她的内丹仍与魂魄相融,一损俱损,她凡人身骨,把内丹和魂魄分开来等于是一个人,两条命,难是肯定难些,不过未必没有办法。
她天资好,又是第二遍学,一年里筑基肯定没问题,若是接着练精气神,恐怕会引来天劫,她身子受不住,所以必须得避开炼虚合道这一关,三郎琢磨着能不能外炼内丹,或是内炼外丹,等他想出办法,童童就必须得开始练气修行了,否则身子难养好。
第70章 瞳儿
这天夜里,三郎在书房挑灯夜读,心光半夜起来,寻到书房,并未敲门,穿墙而入,杨三郎抬眼看了看她,也不意外:“何事。”
“来看看你啊。”
杨三郎目光有些冷,心光在他书案前走了几步:“您不记得我?厉害的神不都是过目不忘的吗?”
“什么地方。”
“开封府,宜春湖边上。”
“哦,九纹龙,道行见长。”
心光见他还是不紧不慢:“您二位在萧山到底干什么呢?阿旁将军快急死了,她不能擅离天清寺,让我到萧山来看看,阿罗将军本不许我来的,后来给了我一个木质令牌,说可行走,让我把一个玉质的令牌送来。”
三郎心道,这下可真是“童光”了:“东西放下,出去。”
心光吹了吹烛火:“杨官人怕我在这儿,安不下心?”
三郎抬眼,见她穿着童童的外衫:“她的衣服,你终究还是穿上了,阿旁的还了?”
心光浅笑:“当然还了。也是,再想着分你的心就不好了。”她从袖中拿出玉牌放在桌上,飘然离去。
杨三郎拿过来看,这是道行师兄留的最后一支玉牌,上面写着“外炼内丹”四字,三郎深深叹息:“要你操这闲心。”
夜半,童童一觉醒来,官人还没进屋歇息,她起来点了一盏灯,端着灯盏往书房去,轻手轻脚开门进去,却闻到屋里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脂粉香,淡淡的还夹些水中荇菜的味道,童童倒没多想,看到官人伏在案上睡着了,笑着走过去想给他件披衣裳。
童童俯身看着三郎,他好像在做梦,眉头微微皱着,口中还说着梦话,官人很少说梦话,这是梦到什么了?童童俯身细听:“别怕,瞳儿,师父在呢,师父在呢。”
童童脸上笑容渐退,三郎口中依然唤着“瞳儿”,最后竟然叫着这个名字,从梦中惊醒。童童愣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三郎转头看到她蹙眉站着,茫然失措的样子,赶紧站起来问:“怎么了?”
三郎抬手要抱她,被童童躲开:“童儿是谁?”
三郎笑着反问:“你说是谁?”
童童冷笑:“我可不知是谁,你要说是我,我不认的,你从来不会这样叫我,又怎么会在梦里这般唤我?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好糊弄好骗,童儿是你的徒弟,你真的是一个人的师父,那我是谁?我是因为这个名字才能在你身边,还是因为我在你身边,所以叫这个名字?”
杨三郎不知如何解释,看到她簌簌掉下的泪心疼得不行:“别哭,瞳儿是我的徒弟,她就是……”
童童上前揪住三郎的衣襟:“你牵挂她就去找她,为什么要和我成亲?因为你们是师徒无法相爱,所以就拿我,拿我做替身吗?”
“我要说你就是她,你不信,那我这么说,她呢,你也认得,只不过因为生病就忘了,我向你保证,等你都记起来之后,你绝对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伤心难过,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若有半字虚言,叫我……”
童童抬手捂住他要说出口的话:“我可不信这些,你怕是料定了我不知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所以哄我呢,我告诉你,叫我抓到把柄,我立马休了你,保证不跟你过了。”
三郎给她拍手叫好:“说得好!”他箍着童童的肩膀往外走,“你莫动气,动气伤身,你做梦还老是叫芸儿呢,我不也没说什么。”
“你放开我!那能一样嘛,我告诉你,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那你要怎么惩罚我?你打吧,我不还手。”
她可不傻,打他自己手还疼呢:“你给我等着!”
童童为这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早上起来人不大精神,芸娘问她:“怎么了这是,苦着脸做啥?”
“芸儿,除了家里,咱们还有别的去处没有?”
芸娘笑了:“哟,吵架啦?”
“别贫,认真问你话呢。”
芸娘想了想:“不是刚买了云梦楼,那儿屋子可多,院子也宽敞。”
“果然万事皆有因果……你要不要跟我去那儿住一段时间?咱们正好也想想该拿云梦楼怎么办。”
芸娘在她身边坐下:“到底怎么了,跟姑爷吵成这样,为什么事儿?”
童童叹息:“我之前病得很重,醒过来之后呢,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身边只有官人,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但我就是知道一定认识他,就是知道好爱好爱他,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都没怎么犹豫,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我爱他的话,当然要嫁给他,但我也的确忽略了很多问题,我和官人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别人呢?他是因为爱我才和我成亲的吗?”
芸娘皱眉:“姑爷外头有人啦?”
“要是这样倒简单。他昨天夜里发梦,唤了一个姑娘的名字。”
“谁?”
“童儿。”
芸娘想笑又得忍着:“岂有此理,姑爷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看咱们今天就搬到云梦楼去,住上个三五十天,好好晾晾他。”
童童点头:“去问问心光和道喜,要不要一起去。”
“怎么和姑爷说?”
“说什么,咱们走咱们的。”
芸娘比她冷静:“每天还有两碗药呢。”
“不喝了,反正苦得要死。”
杨三郎知道她要离家,本来不许,但她这回真的有些钻牛角尖,如果再拦着不给她出去,怕真要动气伤身,她的病最忌讳这个,只能顺着她。而且,如果他是童童,恐怕会更生气,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已经很懊恼了,如果曾经的事可能切实影响当下,这份懊恼会无限放大。
他们不能用从前的身份在人间生活,她不记得,他就干脆什么都没说,要是哪天随口念念被人听去,极有可能引来追查,他自信能管住嘴,没成想还是疏忽了,这些日子,和过去的牵连越发多起来,恐怕那一天就快来了。
心光和道喜跟着一起来了云梦楼,云梦楼的人都等着她来呢,刘沛被撵走,苏先生也走了,他们盼着新东家来主持事情。
童童一进来就看到楼上楼下不少姑娘站着坐着,要是青楼不开了,这么多女孩儿何去何从?难道真要做这门生意?
待寒暄坐定,童童问其中一个姑娘:“你们现在最担心什么?”
那姑娘回:“怕,怕没了生计。”
童童点点头:“管事的都还在吗?”
一个中年男人和两个年纪稍长的女子站出来施礼:“在。”
苏先生虽是云梦楼的东家,但之前他真的不管事,知道刘沛的作为后,他也有些惭愧,说走之前会把不像样的人都打发了,留下能用的给她,童童看那三人都不是下流模样,心想苏先生好歹有心了一回:“请两位妈妈仔细问问大家,有去处想离开的,还了身契另付双月月例,往后的事情,咱们看还留下多少姑娘再定。”
“是。”
她转身上楼,一个被簇拥着的姑娘出声问她:“敢问东家,若我们都想留下,您作何打算?”
童童看着她,想她应该就是花魁娘子吧,即便淡妆素衣,也美得耀眼:“你们,喜欢伺候男人吗?”
有人说不喜欢,有人摇头,有人站着不动,但就是没人点头。
“那以后,云梦楼只接待女客。”
上下寂静了片刻,随后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童童和芸娘在一片议论声中往客房走:“姑娘住哪一间?”
“苏先生那间就不错,他走之前换了新榻,我昨天没睡好,想先睡一会儿,你和心光他们玩去,不用守着我。”
“哎。”
这会儿道喜和心光坐在云梦楼屋顶上,他们俩都知道对方不是善类,到这儿来说话也算是不约而同,道喜问她:“你是妖精?”
心光扭了扭腰身,娇声道:“我的模样不够像吗?”
“看你这样子,街上那一出,演的?”
“也不全是,本来是另外一个姑娘的命数,我引到自己身上来了。”
“什么目的?为了到童童身边还是到杨三郎身边?”
“要是为了杨三郎,我干嘛跟过来呢。”
“你找童童做什么?”
“瞧你紧张的样儿,人家夫君都没像你这样盘问我,我要是有坏心,那煞神第一个要我的命,轮的着你问东问西的。”
道喜皱眉:“你们这儿的女子,怎么都这样说话,聊天又是盘问了,我没见过不害人的妖怪,好奇不行吗?。”
“就你那么点儿见识,能知道什么。你跟来又是做什么的,这儿可都是姑娘家,别不是好色之徒吧。”
道喜站起来指着她:“狭隘,庸俗,要不是杨三郎让我给童童送药,我才不愿意来呢,她那个身子风吹要倒的,不吃药能行嘛,也不知乱跑个什么劲儿。”
“你懂什么,小屁孩儿一个。”
“切,我找芸儿玩去。”
“呦,叫得挺亲热嘛,你不觉得芸姑娘哪儿怪怪的?”
“关你什么事。”
心光没好气:“喂,我是关心她好不好,偶尔看她脸色有些灰暗,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道喜想了想:“杨三郎医术很厉害的,法术只怕也不差。”
心光瞬间不担心了:“也是。”
两人从屋顶上下来,芸娘告诉他们姑娘睡下了,三个人就一起下楼,和云梦楼的人聊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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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阴间
陌生地方,童童以为自己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入睡,没想到沾枕头没多时就睡着了,兴许是真的困,她不仅睡得快,还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深才恍恍惚惚醒来。
屋子里没点灯,暗归暗,但屋里陈设都能看清,童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苏先生这间屋子,除了新搬进来的床,其他都是他留下没带走的东西。从床到对面书桌大概只有七八步,书案后面的两个书架子都空了,书架不高,但足足有十层,两个架子之间挂了一幅画,童童认得是八十七神仙图,也没见过这幅画,却知道是什么画…兴许以前见过吧。
上回来还没觉得,这次再看,苏先生这屋子是有些局促的,也过分朴素了点,除了书,也就临窗的架子上有一盆兰花,官人说过他是个爱收藏好物件的,长居的寝室倒看不出什么。
童童起身走到那盆兰花边上,兰叶上已积了薄薄的灰尘,她从袖中抽出帕子,轻轻擦起兰叶,盆花不像野花,久了没人问会死的,她一向珍惜花木,见不得她们遭罪。
她站了一会儿,窗子突然被风吹开,“啪”的一声,把她吓了一跳,这阵风可真够大的,窗户还拴着呢就给吹开了,童童伸手去关窗户,看到窗上风抵着一张纸,“哗哗”直响,揭下来一看,上头写着:
云影终将散,梦醒君须还。
童童一手捏着这张纸,一手关上窗户,转身走到书案边坐下,口中念着:“梦醒君须还,梦醒君须还…”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八十七神仙图,好像看到一片祥云被风吹动,从画的一边飘向另一边,童童惊讶极了,果然是在做梦吗?她走到画前,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道门。
童童从画中穿了过来。
即便觉得自己是在梦境中,她也还是难以置信,这里和苏先生的屋子差不多大,对面有一张木榻,锦罗被,楠木足承,木榻后面立着一架金丝云鹤折立屏风,屏风上挂着一柄赤金宝剑,左手边琴案上放着明月瑶光琴,后头一张鼓凳,一立香几,右手边是一面百宝架,上头摆满了玉璧秘瓷,童童再转身一看,墙上挂的是千里江山图,她惊愕之余不禁莞尔,看来这里才是苏先生真正的居所。
门外一个书童模样的小生推门进屋:“这位娘子打哪儿过来的?苏先生眼下不在。”
“从云梦楼的神仙图来的。敢问小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您叫我十一就是了,我是苏先生的书童,这里也是云梦楼,不过是鬼界堡的云梦楼。”
“鬼界堡?”
十一笑笑:“讲了您别怕,鬼界堡在阴曹地府,属幽冥界,您既然能过来,肯定能回去,想是有什么机缘,故能来此一游。”
“阴曹地府,幽冥界……就是人死了会去的地方吗?”
“正是,我这会儿刚好得闲,不如带您四处看看,这阵子地府有点乱,得由我领着您,您要是早几年来,自己逛逛也无妨呢。”
童童一时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梦了:“你们苏先生,什么来头?”
十一道:“苏先生是地府第七殿的阴官,因为学问好,十几岁就在五道将军手下做事了,白天在人间,那边天黑了过来,两边云梦楼都是先生开的,来去也方便。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叫我三娘就好。”
“哎,三娘子这边请。”
童童跟着十一从苏先生屋里出来,一门之隔,外头竟然霎时热闹起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莺歌燕舞绕梁盘旋,更奇的是这楼,往上看,似入青云连霄汉,往下看,无穷无尽几十弯,层层楼宇灯火璀璨,间间粉阁脂香弥漫,无数曼丽女子,俊朗少年,飘飘悠悠在半空,或歌或舞,或弹或唱,香肩如雪掠过万层楼,笑靥似花撩拨来人心,还有红白两色无义草花瓣洋洋洒洒,不知来去,绮丽奢华。
童童看呆了:“书上说,幽冥暗无天日,地府更是阴森可怖,这里却很热闹,很绚烂。”
十一笑道:“地府自然有渗人的地方,不过不在咱们这一片儿。这里是鬼魂生活的地方,跟人间一样,衣食住行,吃喝玩乐,暗的确是暗一点,但灯火通明。云梦楼是寻乐子的地方,当然奢华一些。”
童童赞道:“奢华奢华,你们这儿点的什么香?挺好闻的。”
“此香唤作回魂,是苏先生亲自配的,小的也不知道什么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