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一听就不是等闲能配出来的。这楼上高下深,不见楼梯,如何上下?”
十一伸手摇了摇楼前的银色铃铛,从上头飞下来一对鸿雁,腹前雪白,双翅墨黑,比起人间常见的大雁,脖颈和双腿都要细长些,鸣声不像鸭子,有点像信鸽,它们轻盈地停在栏杆上,十一暗自嘀咕:“怎么飞到这儿来了。”
童童有些跃跃欲试:“这里进出,是乘大雁吗?”
十一摇头:“云梦楼进出是乘幽冥玄鸟,这两只大雁是阎君殿下亲自遴选并托五殿的牧丞养着,太过贵重,哪敢叫他们载客。”十一说着又去摇铃,对着两只鸿雁说“请去”。
没想到雌的一只冲童童扑过来,展开翅膀把她卷起来就走,童童惊呼了一声,紧紧搂住她的脖颈,雄的那只飞过来给她踮脚,她才翻过身来坐稳。
十一随后跟上来:“三娘子别怕,她飞得稳着呢。”
童童适应得很快:“我已经不怕了。”
她一说完,鸿雁就叫了一声冲天飞去。童童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飞起来的感觉真好啊,童童转头,看到十一并没有乘玄鸟:“十一,做了鬼就会飞吗?”
“做了鬼,身子就轻了,比做人时容易,但要好好修习法术,极看悟性,多是学不会的,我做了百八十年鬼差,这样飞还算容易。”
“G,那你说,我现在是人是鬼,还是魂魄?”
“都不是,来的是娘子的元神。”
“我听我家官人讲过,修行的人魂魄中可以炼出元神,但是得有一定的道行,元神才能出窍,我从没修行过,怎么还有元神了?”
“或许是神人点化。”
出了云梦楼,外面没有里面亮堂,就像童童在书上看过的那样,幽幽暗暗,不见天光,不过鬼界堡里头楼多灯多,灯海璀璨,一眼看不到边。
“在人间可看不到这样的夜景,万家灯火难比星河璀璨,不过这里或能相比。”
十一与有荣焉:“除了最北边儿,我们鬼界堡一直是这样繁华热闹的,东边是公楼,寻常鬼魂在地府也就待个七七四十九天,在公楼住两日就投胎去了,鬼寿长的住西边和南边,就是咱们能瞧见的这一片儿。”
飞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出了鬼界堡,十一指着下面给童童介绍:“三娘子请看,那里就是地府第一殿,秦广王殿下主事,司人间夭寿生死,统幽冥吉凶祸福。”
童童向下看,先看到一块不大不小的团石卧在地上,后面一条长长的甬道,一殿的格局亦如人间衙司,有仪门月台,前堂后堂。
十一随手往远处一指:“后头依次是第二殿楚江王,第三殿宋帝王,第四殿五官王,第六殿变成王,第七殿泰山王,第八殿平等王,第九殿都市王,这八位管地府地狱,各人生前犯下的罪业不同,发配的去处就不同,这几殿越往下,犯的罪就越重,每殿都有十八层地狱。”
“每一殿都有十八层地狱?我以为地府一共就十八层地狱呢,原来分的这样精细。”
“东岳时是很乱的,阎君接手后先有九狱,后来听说灵山的牢狱能挖到地下十八层,阎君着鬼差又挖了挖,的确还能向下,噬力也越来越重,而后就有十八狱了。不然每殿要那么些判官做什么呢,就说强盗吧,劫富济贫是盗,凌弱欺贫也是盗,要是关在一处不就寒心了嘛,判官定罪,该往哪儿去往哪儿去,各殿的十八狱名目虽然一样,但里头花样可千奇百怪了。”
“地府一共有几殿?”
“共十殿,第十殿的轮转王殿下管的是分派投生,姑娘应该听过六道轮回的说法儿,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再投胎为人,得在第十殿领了文牒才行。第五殿是阎君殿下治所,那位是地府的皇帝,姑娘应该也听过吧。”
“听过的,他就是地府第一厉害的人物吗?”
“岂止地府,紫薇大帝寂灭之后,阎君殿下就是魔界第一厉害的神了,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真的有紫薇帝!”
“当然。”
鸿雁飞过一城又一城,童童能看到掌地狱的那几殿都有异常高耸的巨型石门,她猜就是往地狱去的门了,忍不住问十一:“十八层地狱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恐怖吗?”
“到楚江王殿下那儿的呢,都没什么,关个三年五载就能出来继续轮转,要是到了都市王殿下那儿啊,大多都是难再超生的主儿,求死的多过求生的,几年前三殿十一狱跑出去一个恶鬼,听看见的鬼差说身上一寸皮也没有,抓回来之后给扔到第九殿十一狱去了,想想就挺吓人的。”
“没有皮……是剥皮地狱?”
“正是,几位殿下都懒得再拟,直接借灵山起的用了。”十一掰着手指头数,“泥犁,刀山,沸沙,沸秽,黑身,火轮,镬汤,铁床,盖山,寒冰,剥皮,畜生,刀斧,铁磨,冰蛇,铁册,蛆虫,无食。”
童童打了个寒战:“难为你记得。越往下越厉害吗?我怎么觉得最后一个没有前面的厉害。”
“十八狱从前不叫这个名字,是为了避讳我们姑奶奶的名字,改了许多年了。”
“你们姑奶奶?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吗?”
十一小声回道:“只跟您悄悄说,十八狱从前叫做烊铜地狱,烈火焚烧铜床的意思,您可不敢出去说,五殿下了令的,再有人说要拔掉舌头。”
童童笑道:“你要小心你的舌头。”
“是是是,往后再不提了。说起来,地府也没几个见过这位姑奶奶,只知道是阎君殿下在人间收的徒弟,惯得厉害,大约就是一王之下万王之上吧。”
童童点头:“和人间的权贵也是一样呢。”
“在哪儿不是一样,上头的上头还都是神仙呢,人家不也是三六九等。”
“我常听我家官人讲一些神仙故事,他们的确喜欢来这套,秩序是必要的,高低贵贱却未必。”
“三娘子说得是。”
风吹得童童眼泪汪汪的,十一见她护了护眼睛,提议说:“再往西就是冥海了,那里没什么风,景致也好,咱们去那儿待一会儿吧。”
“好,听你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童童:你的大雁~
三郎:是我们的~
第72章 梦游
一路向西,童童看到下面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荒漠,十一说到了,她才看到远处隐约有些水光。
到了冥海边上,两只鸿雁没有办法继续飞行,跟在童童和十一身后一摇一摇地走着。冥海之上无风无浪,水域茫茫,幽幽泛着蓝光,无边无垠,惹得人挪不开眼睛。
童童觉得这里和鬼界堡的云梦楼像两个极端,一处绮丽奢靡,比人间繁华更加极致,一处浩瀚渺渺,似乎在印证幽冥的确是传说中的肃杀苍凉:“这里也不阴森,甚至很壮观,但有点让人,想往海里去。”
十一道:“冥海就是这样的,这里能让任何生灵,对死亡产生向往,无论是人鬼神妖,如入冥海,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这么说,掉下去,就彻底死干净了?”
“对,就是上神中的上神掉下去,也没救。寻常鬼怪连靠都不敢靠近,这要是一失足掉进去啊,连一口怨气都留不下来。听说从前诛仙台就连着冥海,后来九重天的仙家觉得这个惩罚太重,把原来的诛仙台封了,换了个地方又新起了一个,神仙都这样忌惮,可见有些厉害。”
童童点点头:“难怪这边寸草不生。”刚说完,却看到不远处石缝间有枯萎的细藤,“十一,那边是枯萎的藤蔓吗?冥海边上是不是能长一种花?”
十一看到也有些惊喜:“原来在这边,我来过好几次都没寻着呢。此花名唤阿苏,是幽冥界的一个传说。”
“传说?”
“我年岁太小,都是从前辈那儿听来的,据说此花开时是青白色,盈盈有光,花骨朵差不多和米粒一样大,但有九片花瓣。大罗天种的一株不曾开过花,蓬莱种的也不开花,唯有幽冥这一株开过一次,那日北阴帝初到地府,与紫薇帝论道,紫薇帝觉得幽冥当如霄汉,自成气候,无为而治,北阴帝并不赞同,他认为天之上近阳,邪恶无处遁形,但地之下主阴,邪祟肆虐,阳间或可无为,阴间唯有铁律,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童童轻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北阴帝接管了地府,成了如今的阎君?”
“正是呢,不过那之后,阿苏没再开过,昙花一现。我还听地府的老前辈说,阿苏再开时,预示冥海中有神复生,也不知是真是假。”
童童倒不在乎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细细想着阿苏这个名字,遗憾没能见她开花:“青白有光的小花,想想就觉得可爱,只是,大约无缘得见。”
十一看了看天色:“前人不讲来事,今日际遇昨日尚且不知,我们又如何知道明日之事呢。”
“有理。”
“天色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吧。”
回到云梦楼,苏先生还是不在,回了这里时间要从容些,十一便请三娘子喝杯茶再走,童童握着一盏玉斗杯站在苏先生屋前,靠着栏杆看半空中的美人漫舞,好似杯中的茶变成了酒,有些醉人:“十一先生,苏先生为什么要把那边的云梦楼卖掉?他出的价不低,卖了好一阵子呢。”
十一道:“苏先生阳寿已尽,往后专心在地府当差,平时不用再往人间去了。”
“他是阴官也不能改改自己的寿命吗?”
“此事倒也不难,不过苏先生说,在那边无亲无故,没什么可留恋的,只剩一间云梦楼,卖了就清静了。”
“无亲无故,那他的钱都留给谁了呢?”
十一笑道:“苏先生如今是准判官了,人间的钱在这里也是一样用的。”
“哦,这样啊。”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不远处屋里出来一个人,走两步晃晃悠悠的,一看就知道喝醉了,他朝这边荡过来,十一赶紧过去扶,把他视线挡住:“哎呦,史将军,稀客稀客,今儿寒玉阁歇业吗,怎么上我们这儿来了?”
“别跟我提寒玉阁!晦气,三天死了两个,真是晦气!”
“这事儿怎么闹的,寒玉阁死姑娘了?”
史将军稳了稳身子:“也不知道那紫玉问谁借的胆子,把罗刹国两个公子打死了,难得这两天我闲了去喝杯酒,她那儿还闹起是非来,是我以前不知道,还是你们云梦楼好啊,还是你们云梦楼好。”
十一陪笑:“多谢史将军夸奖了,您以后常来,我们这儿蓬荜生辉不是。”
史文业自得地笑了笑,瞥见十一身后一位貌美女子静静站着,眯眼指着问:“那是你们这儿的姑娘?”
十一暗暗蹙眉:“不是,那是我们苏先生的客人,不是楼里的姑娘。”
童童听到问话,觉得不妥,转身想进屋去,却被史文业抢先一步拦住,这个史文业一向就是个好色的,酒品也差,十一虽然机灵,力气却是不敌,童童只当这一趟是苏先生送的奇遇,就怕行错哪一步给他惹麻烦,被史文业这样拦住,虽然内心恼火,但还是得体理论:“我一不是地府的鬼魂,二不是云梦楼的姑娘,苏先生是我朋友,请将军自重。”
史文业看到姑娘正脸,又见是个柔顺的,不禁喜上眉梢,一边伸手拉她一边问:“妹妹哪儿人呐?”
童童退了一步:“萧山人。”
十一赶紧上来解围:“史将军,这位姑娘还是生人,来就是和苏先生说点事情,那边儿天快亮了,再不回去要出事的,您看,小的请曼倩姑娘来陪您聊天如何,曼倩姑娘可是罗刹第一美……”
十一话没说完,史文业嫌他聒噪,一挥手把他摔到楼下去了。
“十一!”童童惊呼着跑到栏杆边上,史文业过来想圈住她,被童童一把推开,史文业见她来了些脾气,笑道:“妹妹不用担心,他怎么说也是个鬼差,摔不死。”
“这位将军好没礼数,我是苏先生的客人,你这样乱来,不怕得罪人吗?”
史文业笑道:“管你是谁的朋友,爷瞧上了,就是爷的亲亲。苏牧云不过是泰山王手下,爷是五殿的将军,我让他保这个媒,他也不敢有二话,怎么样,这就跟爷回去?”
童童皱眉:“行,等苏牧云回来保了这媒我再跟你走。”
史文业醉是醉了却不迷糊,看到她满脸厌烦,反而生出些耐心:“妹妹是萧山人,多大了?”
童童被他堵着,一心想着大概拖到苏先生回来就能走了:“二十几。”
“看着还小嘛,不像二十几。”
“哦。”
“你这年纪,十年前的瘟疫,应该还记得吧。”
“不记得。”
“不应该啊,那时候本将军在余杭,听说萧山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莫不是后来才搬过去的?”
童童听到他说的这些话,莫名有些难过,虽然官人不愿多说,但是他们和萧山肯定是有些渊源的,是那个时候闹瘟疫才离开的吗?
史文业又道:“看来是记得,是了,在你们眼里是惨绝人寰的事情,当然不愿多说。”史文业酒稍微醒了些,想起当年的事情难免感叹,“本将军就是那年杀的人太多才被贬到地府来当差,从前在九重天也是正儿八经的仙君,真是没想到,一晃都十年了,这鬼地方……还挺安逸的。”
“你从前是赵公明元帅的手下?”
史文业一惊:“哎呦,你竟然晓得这个。”
童童道:“我博览群书,我夫君又时常给我讲神仙故事,哦,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成家了,你的行为着实造次。”
“跟个凡人有什么好,你跟了爷,保管日子比神仙也不差。”
童童翻了个白眼:“你又老又丑,少大言不惭。”
史文业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等做了鬼新娘,看你丈夫有没有本事和阎王要人。”
童童推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十一可说了,你们这里秩序森严,我看你也不是顶厉害的,奉劝你留点底线。”
史文业得寸进尺,又伸手去摸她的脸:“老虎不在,猴子自在,爷在这地府虽然不算特别厉害,却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地府最不好惹的就是阎君了,我是他家的亲戚,劝你最好不要动我。”
史文业愣了一下,他一看到她就觉得有些眼熟,本来是想着好看的女子总有相似,莫非是有什么来头的?不过看她文文弱弱的样子,又冷笑:“这门亲戚你大概攀不上。”
童童抬眼,看见十一终于飞身上来,他站在在史文业身后比划,大概是想从后面把他抱住,让童童赶紧跑。于是童童故作高深地跟史文业说:“我在蓬莱长大,前几年嫁到萧山来,在岛上常听阎君的名字,我以为是门亲戚呢,原来攀不上啊……那苏牧云为什么对我毕恭毕敬的?我还以地府都是他那样的谦谦君子,你这样的醉鬼莽汉看来也不少,这样无法无天,等见着阎君,我可要跟他说道说道。”
史文业将信将疑之际,十一从后头一把把史文业拽住:“将军有话好好说,怎么跟我们动起手来了,都是客人,和气生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