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都平喝了两口面汤,放下筷子:“你得养伤,哪有时间和他们废话。”
“从前到哪儿都有人盯着,咱们改了名姓,他们就找不着了?”
“这回把宿光拉下水,九重天那位一向自负,认定了和宿光有关系,人间就是查也不会用十二分的精神,三郎和童童的身份虽然只用这几年,但是从生到死都是周正编好的,我们不用灵力,气息也变了,当然没破绽。”
“气息怎么也变了?因为我都忘了吗?”
“你五脏六腑都重新长了一遍,内丹也没了,气息自然和从前不一样,我敛了灵力,咱们身边又有根九尾狐的尾巴,万无一失。”
杨瞳点头,师父当然有办法了:“冰魄呢?我的玲珑呢?芸儿就是吊吊,罗儿和英俊呢?算算日子,阿瞒是不是也醒了?阿瞒呢?我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北斗星君怎么样了?”
严都平看她满脸好奇,故作苦恼地说:“我这些年只关心你的身子,哪儿还有空理这些事情。”
杨瞳探起身亲了他一口:“告诉我嘛,官人肯定知道。”
严都平抿唇笑:“就喜欢你这聪明劲儿。冰魄和玲珑在你身子里面护着你的脏腑,阿罗和阿旁在天清寺,阿瞒醒了,现在在蓬莱洲,得有七八岁了。”
“阿瞒长大了!这么说,我伤了没多时她就醒了?肯定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也不知道长多高了,和我像不像?”
“就是准备去蓬莱呢,知道阿瞒醒了你肯定坐不住。”
杨瞳又亲了他一口:“官人最好了。”
“那是,还问了什么来着?”
“北斗星君。”
“关在罗酆山,每日受刑。不过仙骨还给他了,你嫌腥,怎么都不肯吃。”
杨瞳有些惊讶:“真拿给我吃了?什么时候?哦,那碗猪骨汤?煮熟了还能用?”
“仙骨嘛。”
想起那天的事,杨瞳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早知道我就吃了。那个时候,北斗星君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他叫我别怕,只是开始的时候痛,慢慢就没有感觉了,金符如果种在师父身上,师父会前功尽弃,他不要我们的性命,只是想让师父快点长进。什么意思啊?”
严都平听到她唤师父,松了松眉:“听这话锋,他大概不只听令于玉帝。”
杨瞳皱眉:“师父,他们真的好烦啊。”
严都平伸手摸她的耳朵:“这么叫,也顺口?”
杨瞳有些害羞,拉过他的手轻咬:“管我怎么叫。”
“嗯,随你。”
天渐渐暗了,屋里烛火晃眼起来,严都平站在柜子前,着手收拾东西:“你看是把衣服物件儿带着,还是把整个屋子收起来?”
“官人看着办呗。”杨瞳盯着桌上的红烛出神,忍不住伸手接了一滴烛泪,结果被烫得直吸气,缩回手直呼,“哎呀,烫死我了!”
严都平赶紧过来捧着她的手,一边吹一边取下凝固的蜡:“犯什么傻呢,不晓得烫啊。”
杨瞳垂着眼,有点委屈:“烛泪看着挺美的,没想到这么烫…我记得以前能接住的,一颗一颗像珍珠一样落在我手上,我还念了凝露咒呢,也没接住。”
严都平接了两个放到她手上:“不错,这么多年没温习,还记得咒语,现在没有灵力嘛,等你开始重新修行,慢慢就好了。”
“所以上回,官人看存神固气论,是为我看的?怎么说看不明白?”
“不能照小时候那套再来一遍,得换个法子练气筑基。”
杨瞳仰头问:“重新开始修行的话,还能叫官人不?难道一会儿叫官人,一会儿叫师父?”
严都平沉思:“还是叫师父吧,叫官人,为夫自己就静不下心。”
“哦,那我知道了,得叫官人才能偷懒,官人教和师父教有什么不一样吗?”
严都平把她抱起来往床边走:“师父不能在床上教,官人可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开始?”
“哈哈。”杨瞳笑得开怀,“师父耍赖,以公谋私,我看是你自己想修房中术吧,唔……”
屋里红烛依然晃眼,烛泪滴滴落下,在烛台上挂起来小小的珠帘,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虽不是洞房花烛夜,却一样浓情蜜意。
他二人闹了一阵,杨瞳累了就睡着了,严都平悄悄起身出来,夜已深了,芸娘几个觉少,还远远坐着说话,见杨三郎出来,芸娘走过来问:“姑娘好些吗?”
“睡了,你听着些,要是醒了问我,就说在书房,有客。”
“哎,备茶吗?”
“我自己来,你们玩吧。”
“是。”
严都平往茶房去,他还在烧水的空档,书房的灯就亮了,待他端着茶盘过来,五道已经在里面等了他一会儿,严都平问:“怎么来得这么早?”
五道坐在椅子上冲他笑笑:“怕你这儿出事啊。”
严都平坐下沏茶:“能出什么事儿,他总不会在人间跟我动手。”
“这可难说,玉帝荒唐起来谁比得过。”
“史文业,上极刑,永世不赦。”
“那是自然。没想到凌霄剑还挺厉害的,欧冶子还比回禄厉害了?”
“那老头向来说三分做七分,本事大着呢,不爱和仙界的人交际,了解他的少之又少。”
五道头直点:“难怪都说九重天在没落,有点感觉了。”
严都平问:“是你引瞳儿往那边去的?”
“嗯,她不记起来你不会动,我跟孟婆婆要了一杯茶,想着她喝了多少有点用处,没想到还碰上事儿了,对不住。”
严都平给他沏茶:“自去五殿领三千鞭。”
“知道了知道了。”
罚归罚,严都平却知道怕是有事:“你急什么?”
“庆甲显形了,泰山府现在一团乱,只怕东岳要拿他做文章了,东岳还不知道生灵符已经在我手上,他若知道,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你,我怕你没防备。之前听见两个无常鬼议论你,我就觉得不妥,那是被我听见的,要是被别家听了去呢,你也别怪我莽撞,多少还是占点先机比较好。”
严都平冷笑:“先机,我但凡占一点,我瞳儿会伤成这样?从前修炼吃了那么多苦头,现在连一个凝露咒都使不了!”
五道鲜少见他怒容满面:“你动气是好还是不好来着?”
严都平叹气:“你们都说,我把她带大不容易,她跟在我身边,哪里就容易。我从小就教她,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可是遇上点事情,她还要替我挡着……从前不懂百晨兄,放着好好的紫薇帝不做,到人间转什么轮回,现在有些明白了,我真的,只求瞳儿别再磕了碰了。”
五道撑头听着,想明白却不大明白,听到最后又心惊肉跳:“你别不是也想撂挑子吧!”
第75章 出尘
严都平笑笑:“我若撒手不管,定会有后继者撑起来,你我于宇宙乾坤,何足挂齿,说天说地,到头来还是为自己。”
“谁说不是呢,我扪心自问,若东岳清明能干,我是否依然想要泰山?当然想,泰山该当是我的,凭何相让?”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严都平问他:“泰山还有几处地牢在用?”
“只有日观峰下面的通幽地牢在用,没什么犯人要关。”
“几年前我拿昆仑镜照过,蒿里山能藏东西,其他暗处未必没有,你回去时多转转,莫要掉以轻心。”
“嗯,那庆甲呢?”
“开封府的债我还没收完,这不正好派上用场。”
五道想了一下:“一个北斗星君,够用吗?”
“再加一个蝠妖,应该够了。”
“蝠妖?谁?”
“有那么回事儿。”
两个人正说着,书房里灯影晃起来,外头起了一阵风,听声音就知道不寻常,五道起身开窗往外看:“是玉帝来了?不应该这么快啊。”
屋外敲门声响起,道喜站在门外说话:“从天上下来一阵寒风,被我挡回去了,瞧着不寻常,是不是有事儿?”
五道动了动唇问:“谁啊?”
严都平先对道喜说:“你去告诉芸娘,我们天一亮就离开,有什么一定要带着的赶紧收拾一下。”
“知道了。”
五道回身又坐下:“谁啊?”
“风伯的徒弟,祁山待不住,跑出来玩的。”
“祁山还能跑出人来?奇了,他们那儿管得严不是出了名的嘛。”
严都平道:“跑出人不稀奇,没人往出跑才奇怪吧。”
五道笑了两声:“通透还是你通透。”
“今儿你回去,把他带上,让他去镇魂塔和陶陶见一面。”
五道明白过来:“是他啊,那难怪。行,我领他去。你们打算去哪儿?”
“蓬莱。”
五道点头:“去蓬莱好,去蓬莱好,要不要我送你们一截儿?拖家带口的,阿罗和阿旁也不在,方便不方便?”
“就是等他俩。”
“那我就待到他们来吧。”
严都平起身:“厨房有五味粥和梅花包子,你不如吃点儿,我进屋去收拾收拾东西,回头再和你说话。”
五道斜眼看他:“要去瞧人就直说,还拿吃的堵我的嘴。”
“从前的事儿才全记起来,睡不稳,我不放心,你自便吧。”
“去吧去吧,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严都平从书房出来,芸娘和恍恍在这边守着。他进屋看瞳儿睡得还算安稳,这才放心些,一挥手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拢在袖中,柜子里就只剩下一把伞,严都平握着伞发愣,好几回雨天,瞳儿看到这把伞就说眼熟,每回都只看看又放回去,从来不问伞是哪儿来的,怎么放在这里,也不会用,就这么收着。严都平把伞也放进袖中收好,明天要下雨的,她大约肯定要问。
又看了看,再没什么可收拾,严都平才回书房继续和五道说话。
鬼寻卫死了个头儿,自然要选人补上,严都平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就让五道看着办。这几年阿旁他们杀了不少不听话的鬼王,九重天也没闲着,这边杀一个他们就从欲界再挑一个送下来,反正那儿成天闲着没事的散仙零怪很多,随便给些好处拿些把柄就能驱使,容易得很。
阿罗他们也不是一味只杀,策反虽难却大有用处,这里头有不少狡猾的,赚两头好处,阿旁主张杀了了事,后头的才不敢来,阿罗觉得应该记下,暗里防着,不然换一个又要查,那才费事,从前这样的事情当然是问了殿下再定,现在不能找殿下,他两个也有办法――问佛。
在佛祖面前求个签,签上怎么说就怎么办,五道讲给严都平听,严都平觉得好笑:“佛祖还能许他们杀人?”
五道也笑:“我见过一回,谁摇到上签听谁的,一样就再摇,他们久在天清寺,有事才出去一趟呢,也是没意思得很,倒敢拿佛祖取乐。”
严都平摇头:“他们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上灵山呢,胆子比我都大,我是管不住了。”
“有什么好管的,他们两个够趁手的了,地府有几个比他们能干,我就没你的福气,劳碌命。”
“你哪儿是劳碌命,你是劳碌病,看人一看一个准,却不敢重用,累死也是活该。”
五道苦笑:“我听过人间一句俗话,三岁定终生,我若是像你一样生在北方,一开始能杀几个自己做王,现在或许能大气些,偏偏我降在泰山,生下来就和东岳那老狐狸斗来斗去,要不是你接手地府往泰山来,我恐怕就被东岳暗里整死了,那时候才知道身边称兄道弟的全是东岳的下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敢信谁?”
严都平又给他倒茶:“你既跟我共事,我肯定让你当上真正的泰山王,快了。”
五道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哎呦呦,我要是女人就好了,我要是女人肯定嫁给你,还有老三什么事儿。”
严都平从茶案上拿起一个包子砸他,五道吃着包子咯咯直笑,看到他书房里有棋盘,就提议下会儿棋,没想到一下就是半宿。
阿罗和阿旁来时,外头才微微泛起些晨色,还灰蒙蒙的,五道没觉得累,严都平毕竟是凡人身骨,这一夜没睡,哈欠连连,眼中直泛泪:“早睡早起惯了,难得熬一夜,真是难受。”
五道扔下棋子儿,起来动了动手脚:“你这是上了年纪了,我们年轻人,睡觉那都是想起来才睡一睡呢,你呀,得服老。”
“去你的。我出去看看。”
五道笑他:“你一夜出去几趟了?伺候人就说伺候人去,还看看。”
严都平抬手:“你是来讨打的吧。”
五道求饶:“玩笑,玩笑,我看老三一眼就走,我得跟她道个歉,前儿那事怨我,我跟她讲一声。”
严都平看着他,五道谄笑着又解释:“长大了我还没见过呢,那天碰到齐月,她追着我问,我帮她看一眼。”
“你和齐月还有话?瞧不上碧霞,倒喜欢齐月?”
五道咂嘴:“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风流鬼一样,何曾瞧不上碧霞,没那想法罢了,齐月是在云梦楼偶然遇上的,向我问你们来着,你要说喜欢,那我还是喜欢你。”
严都平终于还是没忍住,踢了他一脚:“恶不恶心。”
“哈哈哈,你家早上吃什么?那种包子还有吗?”
严都平抬脚往外走:“滚蛋,少浪费我家粮食。”
“你家厨子不错,本地人?”
严都平挑眉:“是个女的,给你介绍介绍?”
“多大了?好看吗?”
“也就五十几,比你可小多了,好看不好看的,你自己去相一相。”
“原来你也爱贫。”
两人走到正房前,杨瞳已经起来,在院里和阿罗阿旁说话,她一手拉着阿罗的袖子一手拉着阿旁的手,站在中间哭得梨花带雨:“我觉得好对不起你们,这么多年,我自己在这儿过好日子,都没想过你们,你们,你们不要怪我……嘤…”
阿罗抬了抬手又放下:“姑娘,别哭了,我们挺好的。”
杨瞳哪里忍得住,眼泪漱漱往下掉,抽抽噎噎地说:“我昨儿才记起来,你们今天就来了,我真高兴,好像这些年我们都没有分开一样,真好。”
阿罗只是笑,阿旁抬袖子给她擦泪:“我求你别哭了行不行,丑死了。”
杨瞳吸了吸鼻子:“很丑吗?”
阿罗还是笑:“有点儿。”
杨瞳破涕为笑:“那我不哭了。”
严都平和五道两个站在廊下,只远远看到杨瞳的侧脸,她青丝及腰,晨风中有几缕头发扬起来,一身白衣,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泛着盈盈玉光,柔柔的哭声,轻轻的说话声,看不到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还是很美的,五道不禁嘀咕:“几年不见,越发出尘了,老三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严都平瞪了他一眼:“要滚蛋赶紧的。”
严都平过来给瞳儿递帕子,五道笑嘻嘻跟过来,阿罗和阿旁两个见了礼,杨瞳也颔首打招呼:“将军怎么有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