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情录——何双成【完结】
时间:2023-04-16 17:23:20

  杨瞳侧过脸,吻了吻夫君脸上的泪:“是心泪呢,官人,不要伤心呀。”
  严都平挤出一个微笑,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最后的温度。
  苦海上映出一架金色的桥,有一股力量拽着杨瞳向后,严都平松开手,两人相视无言,渐行渐远,待金光消退,严都平就再也看不到杨瞳了,连她身上的气息也追寻不到,他茫然地在站在苦海边,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天地茫茫,他当何去何从。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虐,但我会快速更完上卷~
第92章 自由
  “阿苏,阿苏。”
  黑暗中,有个低沉的声音一直唤着这个名字,杨瞳蜷缩在地上,她睁开了眼睛,可伸手不见五指。
  “阿苏。”
  杨瞳坐起来,手撑着地:“是谁在说话?”
  “你终于醒了,你终于回家了,我的阿苏。”
  “你在和我说话吗?我不是阿苏,我叫杨瞳。”
  “还没有记起自己是谁吗?”
  “我以前,叫阿苏?你是佛祖?”
  “对,你是青莲峰上第一个修得灵身的,是我亲手养大的。”
  “我记得,为了报恩,我在这里为您理了三千年经书,不曾见过外人,可是我已求得一世自由。”
  “你受了很多伤,让我为你疗伤吧。”
  “不用了,我不治。”
  “你已经回来,那里的事情该放下。”
  “我依然想要自由,如今该拿什么和您换呢?”
  “你再也出不去了,还要那无谓的自由做什么?”
  “我想要,选择死亡的自由,我曾经给了一些人希望,不想她们因为我的挣扎再次陷入绝望,更何况您为我疗伤,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抑制心火,叫我心不动念,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我想活着,但不是这样,我想,热烈自由地活着。”
  “就像以前,清心理经,心无旁骛,一样活得不错,有什么不好?”
  “以前吗,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再也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佛祖叹息:“我始终想让你留在灵山,可知为何。”
  “不知。”
  “我普渡万物众生,信我者人人诚心皈依,你离我最近,却是世上最不信我,最想离开我的人,你想离开,让我困惑,让我对自己产生怀疑,你留在我身边,我才安心。”
  杨瞳想起天尊的一些话:“这是您的私心,您看,即便是佛祖,也有私心,何况我呢,我只是个俗人,想让自己做的事有始有终,不想辜负那些真心。”
  “你又怎知他们有真心?何况都平亲手把你送回来,他不希望你为他死,我已答应他救你,如何再答应你不救你?”
  杨瞳无奈摇头:“他也向我承诺过许多,如今又不做数了,可见大家都可以反悔的。”
  “你还有什么可以和我交换?你实在没有什么了,我也的确不想你死。”
  杨瞳想了很久:“若您给我自由,放他们七人离开,我便一心向佛,虔诚皈依。”
  “你愿意信我了?”
  “您若帮我实现余生最大的心愿,那您就是我的恩人,这颗诚心是我最后拥有的东西了,能换吗?”
  佛祖笑了:“用信仰换自由,我只是短暂地拥有了你的诚心。”
  “比起我的性命,您更需要我的信服,不是吗?”
  杨瞳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青莲峰上响起梵钟的声音,只有杨瞳诚心求佛,这个钟声才会敲响,佛祖一直等待着这个钟声,没想到,她竟然是为了求死。
  佛祖沉默良久:“阿苏,你自由了,我不会救你,你想如何死去,就如何死去吧。也许,你可以再想想,你究竟是谁。”
  佛祖离开,杨瞳眼前霎时亮起来,她觉得刺眼,抬手遮了遮光,自己坐在青莲峰的莲池边,这里是她生活了最久,却最不喜欢的地方。
  杨瞳环顾四周,看到明珠她们都在另一边躺着,走过去一个一个摇醒,大家对这里都不陌生,却是第一次可以在山上四处走动。
  伯施道:“这里比记忆中开阔很多,以后我们在此生活,应该不会寂寞。”
  杨瞳往经楼去,笑着摇头:“都是见过天高海阔的人,这小小的山头,哪里装得下我们,大家都自由了,待青莲花开,我们都可以出去。”
  瑞隆回头看了看青莲池:“我怎么记得,回来就再出不去了。”
  杨瞳道:“事在人为嘛,真心求佛,或许真的有用吧。”
  道喜皱眉:“求?又是拿什么换的?”
  “我还有什么可换的呢。”
  朱天麟一直跟在伯施身后:“莫不是姑娘又答应佛祖千年不见外人,要赶我们出山去?”
  “人有七情,佛祖又不是总要观悟寂寞。何况,我也会走的,只是比你们晚一些。”
  明珠道:“我只跟着公子,公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杨瞳浅笑:“我知道你一心只想跟着我,所以留你。伯施你要走,神龙族只剩下你记得仇恨,你要回去拯救你的族群;隆儿你要走,玉山和蓬莱如今都是女神仙,只有一个蛟龙族护着太少了,想要翩然世外,需要你的守护;道喜你要走,你在祁山有心结未了,幽冥界还有你牵挂的人;恍恍你要走,真正赐衣给你的是阿旁,此恩不报,你如何得道;朱将军你要走,聆茗是个好姑娘,你千万不能辜负她,人间的土地城隍终有清闲的一天,那时候黄泉路才是地府命脉,你已是地府的修造使,任重道远;小孟你要走,小娴和孩子重入善道,是好事,你应该一起去,他们需要你的照顾……你们都要回去,那里的生活还没有结束,我只留下明珠陪我,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正好相依为命。”
  众人陷入沉默,他们没有话是因为姑娘说得太对,如果可以离开,他们就一定会离开,莫名有种背叛姑娘的感觉,瑞隆踌躇:“小姨,我们不能一起走吗?”
  杨瞳伸手轻触他眉间的红痣:“隆儿,你得先走一步了,这红痣是阴景宫的东皇金符,在你身上嗅到我的气息,藏入你眉间,你要赶去幽冥界,将它送入冥海。”
  “销毁它?”
  “物尽其用,护你舅公周全。”
  瑞隆点头:“我明白了。”
  杨瞳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睡一会儿,池子里的青莲开花,你们就采来当船,谁急谁缓,自行商量,莫来扰我。”
  她阖上门,把他们拒在门外,把自己关在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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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都平已经很久没有站在冥海边上了,以前的他很喜欢这里,死亡的气息很能让他平静,可能因为性格相似,他一直把冥海视为知己好友,隔了一段人生再来,竟然觉得他无情起来,亦让他感到绝望。
  申起比他晚到,也是只身前来,无声无息。两个一起站在这静谧无垠的冥海边,不像来决一死战的敌手,更像是各有失意,约来同醉的朋友。
  申起问他:“你真的把她送走了吗?”
  严都平不答:“你在平江待了那么多天,怎么连句话也不敢和她说?找了那么久,就为远远看一眼?”
  “孤以为恨她入骨,可是看到她简单平顺的生活,看到她平凡无奇的丈夫,突然就不恨了,她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沈海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严都平笑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要做什么法事,喊孤来看什么。”
  严都平抬手,在冥海上半米高的地方筑了一个水台:“眼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已回不去九重天,你若在幽冥等死,还有些年头可活,但势必被仙魔两界嘲笑,颜面尽失,若你跟我去那台上斗一场,无论是否全身而退,都能死得体面一些。敢不敢?”
  申起道:“你一步一步把孤逼到这里,还问我敢不敢?我不过是想将魔界玩弄于鼓掌之间,你却要我死无葬身彻底消散。”
  “别说的好像你不想我死一样,从你师父说我悟性远在你之上,你不就想杀了我证明自己嘛,给你这个机会。”
  “你倒像在求死。”
  严都平苦笑:“对,只有我死了,她才不会痛。”
  申起飞身上了水台,严都平后脚跟上去,未及站稳,申起使出一记净神咒,严都平皱眉:“玉清境的法术,你倒擅使。”
  “承让。”
  严都平喜欢借力使力,将这一咒原原本本还了回去,转手抽出长剑,刺向申起的咽喉,申起躲过,袖中射出灵箭,严都平自然也轻松躲过,两人灵力受限,单论武功,申起不是严都平的对手,不到二十招,严都平的剑便抵在他的喉下,两人脚下的水台沉了一些,申起倒还淡然:“你我其实一样荒唐,只是遇到的人和事不同,我一直都想问你,你若是我,此刻局面会变成怎样?”
  严都平收剑:“所爱之人不爱我吗?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况且我杀人,从不后悔,也不会否定自己,更不会以女人为借口,掩饰自己的权欲。至于局面,应当会好些。”
  “你和你那个小徒弟,成亲可有圆房?”提到杨瞳,申起看到严都平的眼神闪了一下,他继续说,“本来想找个时间去会会她,结果你护得太紧。”脚下的水台又一沉。
  严都平举剑往前送了送:“你想激怒我,怎么,身上还藏了东西?”
  申起笑道:“接着猜。”
  “瑶池里养的东西?”
  申起讶异他竟然一猜就中,不过自信他知一不知二:“那东西孤可不敢藏在身上,严兄最恨用瘟疫惩罚人间,开封府已经在闹鱼瘟了,孤一死,孤养的两只暧憔突嵛祸人间,那两只甓,日日食龙吞瘟,啊,对了,知道你师兄为什么找不着徒弟吗?因为他们也被我喂了鱼。”
  “瓿匀耍不留痕。”
  “还想把我扔进冥海吗?不如打个商量,你破除九重天的杀阵,我将那两只暧愦回瑶池,甚至可以让他们把你的两个师侄吐出来,否则九州十薮,五岳四渎,寸草不生。都平,是你逼我到此,也是我逼你到此,你我既然真的不相上下,那以后仙魔两界安然太平,不好吗?”
  严都平抬手指了指远处,申起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黑龙在幽暗中迅速向他们飞来,几乎看不清黑龙的身影,而他身后两只红棕色的暧闳捶滞庠眼,黑龙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冥海,那两只甓也跟着一起入了冥海,连扑通的声响都没有,就此消弭在幽暗之中。
  申起再也笑不出来:“你也真的狠心,道行那里怎么交代?”
  “他们也想就此了断,多谢你成全。”
  脚下的水台几乎贴到海面,申起猛踏水台想往岸边飞,严都平一把抓住他,用力甩向海面,申起顺势回身,勾住严都平的肩膀,倾身向他这边压过来,要把严都平先浸入海中,严都平把剑刺进申起的颈喉,揪住他的衣襟翻身回到上方,申起紧紧钳住他,用他已经破碎的嗓音说:“我死,你也别想活!”
  水台沾海即融,严都平和申起一同坠入冥海,这是申起没有料到的结果,却是严都平早已设计好的结局。
第93章 阿苏
  严都平早就想过,若死,必入冥海,那样才能死个干净,再无重生之可能。
  可是世上千般万般事,就像这渺渺海水,茫茫无计,若非自沉于底,如何能知道冥海之下是何种景象。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骨肉在慢慢消融,感觉不到疼痛,申起揪着自己衣襟的手已经化没了,他面目狰狞,似乎没想到严都平一早想的就是同归于尽。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灵魂与海水融为一体,他多么想和瞳儿分享这一刻的松弛,所有的迷惘、痛苦、悲欢,都被海水吞噬。第一次与死擦肩,他是恐惧的,这一次,舒服很多。
  瑞隆赶到冥海时,亲眼见到他们一同坠落,他盘腿坐下,额前的灼热感让他感受到东皇金符蕴藏的力量,无数金光从他眉间的红痣中迸射出来,缕缕追入海面,丝线般在海水中拉长,瑞隆看不见的地方,它们交织着笼罩严都平的身体,严都平最后的一眼就是那抹金色,之后再没了知觉。
  冥海能吞噬万物,只除了一样――光。
  东皇金符以金光为身,细看之下,那无数金光中夹着咒文,密密护住严都平的魂魄,使他在不断下沉中暂避海水,冥海之下,越深越暗,越暗越静,这里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尽头,也没有未来…
  阿罗觉得罗酆山从没这样安静过,花鸟虫鱼,妖精鬼怪,全都像收到什么信了一样,静默无声。
  他在浮罗洞内,整理着姑娘曾经用过的东西,有笔墨纸砚,经书诗集。姑娘的东西其实很多,虽然她有乾坤袋,但日常用的还是喜欢整整齐齐归置在外面,当然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所以收拾起来很容易。
  阿罗把这些东西全搬进浮罗洞,只花了半个时辰,连她的卧房也清了个干净,桌椅箱榻,一样不落,恢复原貌。那里原是殿下面壁的内屋,后来给姑娘住,殿下也不常面壁了。
  阿旁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大白天的,怎么躲在这儿?”
  “想些事情。”
  阿旁指着那些东西:“你收拾这些做什么?”
  阿罗抚着一本诗集:“姑娘临走前吩咐,她用过的东西,都要烧掉。”
  “为什么要烧掉?”
  “她不想,让殿下再看见。”
  阿旁问:“姑娘是不是一早就料到殿下会送她走?”
  阿罗眼中有泪:“岂止料到这个,她早就知道再也回不来了…有些事情,殿下是拗不过姑娘的,姑娘心里藏了多少事,殿下未必清楚,她不说,谁也猜不到。姑娘留了几句话给你。”
  “什么?”
  “若殿下活着回来,却忘记了姑娘,你会不会告诉殿下,他曾经有个徒弟,有位夫人?”
  阿旁摇头:“殿下若忘了,我们说有,他未必相信。”
  “所以你会只字不提,也假装没有过这个人,对吗?”
  阿旁点头。
  “姑娘说,就是这样。”
  阿旁看向阿罗:“眼睛是不是会死?他们俩,究竟什么法事?”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办法。”
  伯施几个也很快离开了青莲峰,离开了灵山,各人造化不同,漂出苦海需要的时日就不同,杨瞳每天坐在冷冷清清的屋里,明珠和她说话,她有的时候听得到,有的时候听不到。
  这天她坐着写了会儿东西,也不知写了什么,明珠叫了她好几回也没应声。明珠没办法,走到她身边坐下,看到她脸上有泪,拿出帕子给她拭泪:“怎么又哭了?”
  杨瞳问:“明珠,池子里的莲花有再开吗?”
  “一朵快开了,一朵还早。”
  杨瞳点头:“等那朵开了,你也走吧。”
  明珠摇头:“又说什么胡话,我不走。”
  杨瞳抓住她的胳膊:“明珠你知道嘛,我还有个妹妹,她叫阿瞒,阿瞒很聪明,但也调皮,我很想在她身边照顾她,可是我时日不多了,连她最后一眼也看不到,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她,告诉她,姐姐不是不想去见她,只怪路途遥远,赶不过去了,我怕她会怪我,生我的气,你帮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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