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坠子,翻遍了也没找到。”
“我当是什么,丢了就丢了,费神找什么呢。”
两人往梁丘住的阴耀楼走,刘蕴德叹气道:“我总觉得,一对儿的物件要是落了单,不吉利。早也没丢,晚也没丢,偏偏你成亲的日子里不见了,就像我自己,孤零零只一个,我心里难受。”
梁丘抬手指了指外面:“怎么是孤零零一个?你爹爹就在外头,满山的神仙,你就一个不认识?”
刘蕴德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不容易,地府泰山两头忙,管生管死都是大事,又半点不容懈怠,所以私心里,我不想你为了解生灵符的封印受伤,你要娶她,我一下子也没拦着,我可以不要名分,但是你心里的位置,除了我,不许再有别人,听见了吗?”
梁丘看着她娇美的脸庞笑而不答,她可真是个用情至深的姑娘,任何人听到她说的这些话,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可她哪里是来寻什么耳坠,不过是看生灵符是不是真的解封了,伺机而动罢了。青玄帝君能有几尺的肠子,他愿意把女儿放在自己身边当耳目就让她当好了,想起阿瞒说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两个人走到楼下,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清清缓缓,回韵悠长,刘蕴德盯着梁丘:“你这彩石溪,不止藏了我一个女人,啊?”
这琴声耳生得很,梁丘也猜不出是谁:“你就知道是女人?”
刘蕴德推了他一把,抢先一步进了楼中:“总是你藏的人!”
梁丘捻了一决,闪身先上了楼,只闻琴声却不见人影鬼影,他转了一圈才在飞檐上看到一位叶绿衣衫的姑娘侧身坐着,长发用一根银杏叶的白铜簪松松挽着,雪肌纤指杨柳腰,低眉垂额似带笑,发丝曼舞,裙摆轻飘,风一动就露出些腿下如玉的肌肤,她手下无琴,看着像是凭空抚风,却有琴声婉转动人。
梁丘不动声色,心中却感叹:好个妖女!
刘蕴德寻过来,一看果然是个女子,手中变出长剑,一字也不分辨,飞身便向那人刺去。
绿衣的姑娘如同看不见她,继续自顾自地抚琴,刘蕴德手中的剑刚碰到她一点衣边就扭成一根绳儿软了下去,这倒不是绿衣女子使的法术,是梁丘暗里出的招,口中好像是护着刘蕴德:“蕴德,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刘蕴德的声音尖细起来:“客?这般轻衣薄衫的,是哪里来的野客!”
梁丘挥袖让她退到一边,抬手向那边揖了一礼:“不知姑娘尊姓,来我泰山有何贵干?”
绿衣女子迎风站起来,稍稍回过头去:“山图哥哥大喜,奴来讨杯酒喝,失礼吗?”
梁丘见她面容,吓得有些失了神,乍一看竟是都平家老三的样子,再细看便瞧出是谁了:“你…小五?”
杨瞒掩口轻笑:“山图哥哥好眼力,还能认出我。”
屋檐上忽然起了一阵风,杨瞒的身子像片树叶一样被风旋起来,眼看就要被吹走了,梁丘不会揽风,只好飞身出去接住她,一手捏着她的肩膀一手圈着腰,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这是什么样子,被你姐夫看到,打死也不多。”
杨瞒伸手搂住梁丘的脖子:“我特意照着姐姐的样子变的,我骨像太英气,不像个美人儿。”
梁丘直摇头:“模样倒罢了,打扮得这样妖里妖气做什么,赶紧变回来,叫别人看了去。”
杨瞒看了刘蕴德一眼,再转过头已是自己的脸庞:“脸我能变回来,衣服当真只这一件,布料有得少,没得多。”
梁丘猜不透她:“唉,到底想干什么呀你。”
杨瞒朝他靠靠,挑了挑眉:“你说我干什么,勾引你啊。”
梁丘忍俊不禁:“看来你不仅喜欢有夫之妇,还喜欢有妇之夫,昨儿夜里孤男寡女的没话,这会儿造作?”
“造作是要给人看的。”梁丘知道她一定另有目的,不多问,抱着她回了檐下,刘蕴德眼看着二人亲亲昵昵,冷着脸问:“梁丘山图,这是什么意思?”
梁丘松开杨瞒,理了理衣袖:“介绍一下,这位是,五儿,我的故交。”
刘蕴德打量着五儿:“这些年,你身边的女人我见过不少,也杀过几个,她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梁丘想编几句应付过去,杨瞒抢先回道:“这位一定就是碧霞元君吧,恭喜啊,你与山图哥哥,身份很是般配,我祝你们天长地久。”
刘蕴德气得脸色发青,抬掌向五儿袭来:“是来找死的吧!”
杨瞒让了一步,躲在梁丘身后,梁丘护着她,挥开刘蕴德的手腕:“住手!这是本君的客人。”
“梁丘山图,你欺人太甚!”
梁丘冷了脸:“你再嚷得大声一些,叫满山的神仙都听见,九重天一个小小的仙使也敢直呼本君的名姓!”
刘蕴德被他眼中的狠戾吓到,踉跄退了几步,杨瞒扯了扯梁丘的衣袖,柔声道:“好好的怎么生起气来了,碧霞姐姐气性是大了些,你也别吓坏了她。我跟你说,我今儿突然想起来,从前在你这儿丢了一只坠子,特意过来找找,成双的东西,可千万不能落单,不吉利的,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梁丘一眼不看刘蕴德,轻拉起杨瞒的手往屋里走:“亏你还记得,那对赤鳞石纹样一模一样,不值什么钱却够稀罕的,我就知道你要来寻,一直帮你收着。”
刘蕴德听到这几句更加恼怒,但是心中疑惑更甚,她自以为是梁丘最亲近的女人,就连碧霞元君也不能把自己比下去,往日在泰山杀人都没被他这样训斥过,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妖女究竟是何身份?
她本该一气之下愤然离开或是闹个明白,但是生灵符已经解封,她想拿到,就不能和梁丘山图撕破脸,至少得知道他把符放在哪里,她在屋外思量了一会儿,眼见进退两难,不甘心就此离开,便回了自己常住的客房。
梁丘带杨瞒进屋,当真打开一个柜子翻东西,杨瞒就着茶吃樱桃,看他忙忙叨叨,忍不住笑问:“难不成我真落了什么东西在你这儿?彩石溪是来过,你这阴耀楼我可是头一回进来,是我记错了?”
梁丘转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隔墙有耳。”
杨瞒抬手设下结界:“找什么呢?”
梁丘拿出一个朱槿花纹样的镂金匣子,放在杨瞒面前:“你还没见过生灵符吧,给你瞧瞧。”
杨瞒伸手挑开了盖儿,闻到一阵湿湿的泥土味儿,匣子里面木屑为衬,放着一枚纸片厚薄的青色玉片,约莫三寸长,两指宽,肉眼看不到有字,只微微泛着光亮。
梁丘看杨瞒打量得仔细,笑问:“长得不怎么起眼吧。”
杨瞒点头:“不起眼是不起眼,但你这搁得也太浅了,随便什么人来翻翻就能拿走吧,也真是心大。”
“又小瞧我不是,知道阴耀楼几根柱几根梁的人,不多。”
杨瞒从腰间拿出一枚荷包,取出一撮九尾狐的绒毛:“咱也别贫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试试这符能用不能用了。”
梁丘从她手上接过,悬放在生灵符之上,又在四周空划了几道符咒,生灵符青色的光亮由弱变强,原本杂乱的绒毛被理顺,上面几处淡淡的白点被分向两边,亮一点的是九尾狐的气息,暗一点的应该就是芸姑娘的气息。
屋外起了一阵风,吹开了窗,杨瞒只觉一阵湿润的灰尘扑面而来,差点迷了她的眼睛,待风停下,生灵符的光又暗了下去。
杨瞒愣了会儿神:“这是能使了?”
梁丘轻笑:“岂止,歇了好些年,灵力大增。”
杨瞒看着生灵符:“聚得怎么样了?”
梁丘把那团绒毛拿起来,掸去亮一点的白斑,递还给杨瞒:“总有半魄了,你找个东西好好养着,东西别锈别坏,不然这么点灵气儿也散了。”
杨瞒点着头收好,还是有些愣神,总觉得刚才那阵风不寻常,又琢磨不透。梁丘见她出神,“啪”一下合上了匣子:“想什么呢?”
杨瞒抬眉:“想想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这么点小事儿,不至于。我倒想问问你,你打扮成这样究竟所为何事?”
杨瞒端起茶杯来喝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玩玩儿。”
“玩什么?都平叫你帮我摆脱刘清玄?”
杨瞒点点头又摇头:“和他没关系,帮你只是顺便。”
梁丘指着她:“你怕是又要闯祸。”
杨瞒白了他一眼:“生灵符刚解了封,今儿泰山府仙家又多,这节骨眼上不搞事儿,更待何时呢?刘氏父女不是打生灵符的主意嘛,你不如给他们,叫他们得不偿失。”
“给?怎么给?”
“悄悄给。”
梁丘会意:“盗取生灵符,可是剔骨除籍的罪。”
“你要是舍不得,自然有法子救她。”
梁丘想了想,又打开了金匣,取出生灵符看了一阵:“有此一事,总能消停许久,我应劫去也能安心……可行。”
他把玉片递给杨瞒,杨瞒没想到他会用真符下饵,后仰不接:“用真的?”
“跑不了。”
杨瞒这才伸手要接不接的:“这可是件大宝贝,放心交给我?”
梁丘把玉片拍在她手心:“我还不知道你嘛。”
杨瞒收好,捻了一粒樱桃放在梁丘手中:“有来有往。”
梁丘把樱桃扔了老高,仰头吃了,笑赞:“讲究!”
第105章 妖妖五儿
缘如石击水,一杆撑到尾。
又似水击石,Y潆碎一池。
层起层层起,落子难再移。
是非暂不议,福祸总相依。
杨瞒站起来,心里一边盘算起计划,一边仰头观察房梁,指着其中有裂纹的一根说:“我看坏得不多,补补就是了。”
梁丘叹气:“唉,你是不知道,这万年蟠木要补,必须得有神龙血,神龙族都灭了族了,我上哪儿找去。”
杨瞒负手四观:“行吧,我回去帮你问问。”
梁丘坐着看杨瞒站着,不禁又觉得她穿得太少,不过男有男味,女有女气,说仙吧,她多点邪媚,说妖吧,她又骨正气清,“佳人”二字俗了些,“绝色”也难概全,这么一想,她名字倒是起得很好,瞒瞒,贪酒好色,聪明糊涂,叫人有口说不出。
他胡思乱想着,杨瞒收了结界,踢倒了凳子,摸着耳朵就往外走:“别傻愣着了,就顺着刚才那出演。”
“得嘞。”
刘蕴德在小屋内坐立难安,忽听到外面一阵躁动,出来一看,那个叫五儿的妖女眼泪汪汪地从梁丘屋里跑出来,梁丘在后面追她,口中唤着:“五儿你别走!”
五儿停下脚步,梁丘上前一把抓住她:“你相信我,成亲是迫不得已的,还有你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是逢场作戏,我发誓,这些年我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不要走了好不好?”
刘蕴德听到,心凉了半截,他梁丘山图风流成性,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妖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听五儿回:“山图哥哥,我信你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可是我们……从前有仙魔两界的时候,灵蝠山还能算半个神山,阎君宽宥,不把妖族视为异类,可是现在呢,天界不认,冥界不管,为恶的妖越来越多,处处喊打喊杀,哥哥姐姐只知道内斗外斗,根本不在乎蝠族的名声,你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泰山王了,一定要有威仪才能服众,我身份卑微,是旁人眼里嗜血残暴的恶灵,在你身边,只会给你惹来非议,我不想看到你为难。”
“不会的,你都说我是名副其实的泰山王了,谁还敢非议!他们要说也由他们说去,我不在乎!”
五儿苦笑,无力地看着他:“你要是真的不在乎,当年为什么不娶我呢?现在又是为什么要违心娶碧霞元君?”
梁丘沉默,无论此情此景是真是假,他都无言以对。
刘蕴德冷笑着走过来:“泰山王殿下还真是不负花名,处处留情,处处深情。”
五儿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朝梁丘挤了挤眼睛,梁丘皱眉看向刘蕴德:“你若无事,就先回去吧。”
刘蕴德看到五儿耳上的坠子一阵心痛:“看来我的坠子,注定要落单了。”
梁丘牵着五儿的手,好像生怕她跑了:“蕴德,今日事多,过后再谈。”
五儿似是自语地念叨:“不是她……”
刘蕴德缓步走过来:“对,我不是碧霞,但也不是你这种货色可以不放在眼里的!”她面露凶光,伸手扯掉了五儿左耳上的坠子,坠子生生扯断了五儿下边的耳垂,她只觉一阵血热,痛感便袭上心头,杨瞒忍住怒气看着自己肩头,暗红的血滴在叶绿的衣服上,她抬手摸了摸眉骨,勉强按住脾气。
梁丘拉过五儿站到两人之间:“刘蕴德,你还动手了是吧!”
“如何,你要替她打回来吗?成亲当日撇下新婚妻子私会情人不说,你还护着一个打伤一个,这么丢脸的事,殿下要是不怕人尽皆知,就动手吧!”
刘蕴德昂着头,梁丘当然不会对她动手,只好咬牙道:“坠子还我。”
刘蕴德早把这只坠子捏得粉碎,摊开一手玉屑给梁丘看:“我祝你们,情同此坠。”说完把手中的残屑散了,“还你。”
“刘蕴德,你过分了。”
刘蕴德看着梁丘山图:“你知道我的,她迟早会死在我手上!”
梁丘轻笑:“你和你的父亲很像,自以为是,自视甚高,希望你陷入绝境的时候,也能像现在这样骄傲,千万不要低头求饶,哪怕没人帮你,你也要,一直这么蛮横无理下去,我很欣赏你这副无知无畏的样子。”
刘蕴德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你什么意思。”
“别急,你会明白的。”
梁丘牵着杨瞒离开,他二人走出阴耀楼时,刘蕴德隐约听见梁丘和苏先生说话:“牧云,生灵符失窃,封山。”
泰山府失窃,封山留客。
一众仙家还在把酒言欢,各处攀谈,礼官的传令声叫大家有些莫名,云桌纷纷降下来,谁也不知具体的情形。
众神议论纷纷,拉住一个泰山府的小吏就是一通盘问,偏偏那吏官不知情,胆子还小,被问得战战兢兢,支支吾吾,文昌帝君过来打发他走了:“诸位稍安勿躁,山图行事向来妥当,不会耽误太久的,大家有话接着聊,有酒继续喝,莫太担心。”
仙家们表面应和着,其实哪儿还有心情喝酒。文昌帝居也明白,不过是出言安抚两句,有案就得审,也不知山图会请谁来主审。
正思量,转头看到苏先生在那边山头请风伯,风伯交代了徒弟几句话便随苏先生走了,文昌帝君看了看那边还有哪几位仙家,恰与普化天尊对上了视线,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互相心里有数,便前后脚闪身往彩石溪去。
约莫过了一刻,泰山的仙童便出来传话,生灵符失窃一案由祁山风伯主审,普化天尊与文昌帝君陪审,彩石溪结界已去,诸位仙家有事的当归则归,无事的想留可留。
生灵符失窃可是大案,想留下观审的仙家自然不少,就是有不爱看热闹的,也怕走了惹上嫌疑,一群仙家便有商有量都往彩石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