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来一边解开纱布,一边说道,“如果不嫌弃,就住主卧吧。”
婚期将近,住在一起是迟早的事,娄枝秾以为他们会分房睡,但薄来似乎不这么想。
娄枝秾点点头,“行。”
纱布被一层层剥开,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洇上了刺目的鲜血的纱布上,看到薄来左手处理不方便,心里有些不忍,走上前道:“我来吧。”
薄来似乎早就等着她说这句话,把手往前伸了伸。
“不用去医院?”娄枝秾撕开最后一层纱布,看到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没有玻璃扎进去吗?”
“应该没有。”
娄枝秾拿了几只棉签沾了酒精,轻轻抹在伤口上。
酒精沾到伤口,应该是很疼的,面前的人却连呼吸都没乱,娄枝秾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
薄来正垂着眼,注视着她。
偷看被抓包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反问道:“怎么了?”
娄枝秾重新低下头,小声咕哝道:“没什么。”
看来是不疼。
给薄来处理好伤口,娄枝秾打了个哈欠,薄来看到她有些困倦的模样,便说道:“去睡吧,不早了。”
娄枝秾点点头,提着她带来的换洗衣物上了楼。
薄来看着她一步步走上二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轻笑了一下。
第二天,娄枝秾打算回到出租屋收拾自己的东西。
薄来接到了她说要回去的电话,说了一句“知道了,等一下”。
她以为薄来的意思是会派个人过来送她,没想到一拉开车门,看到薄来坐在后排。
“你怎么来了?”
“怕你再碰到什么人,”薄来一偏头,“上车。”
娄枝秾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水天一居离娄枝秾住的地方有段距离,娄枝秾和薄来坐在后排,一路无话。
出租屋破旧矮小,狭窄的楼梯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走,楼道里广播的声音咿咿呀呀,中间还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声和夫妻吵骂声。
娄枝秾带着薄来和章森,走到自己住的出租屋前。
门锁老旧,钥匙都不太好用,娄枝秾拧了好几次,才打开哐啷作响的防盗门。
站在薄来身后的章森努力掩饰自己的诧异,却还是被娄枝秾捕捉到了。
她无声地笑了笑,回过头,没有说话。
其实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放着娄和颂的房子不住,非要跑来这种生活条件恶劣的地方来折磨自己。
如果非要解释,大概就是一种迟来的叛逆心理,郦仕香越是拜高踩低,她就越要去泥潭子里走一圈。
既然以后郦仕香不会再打搅她,那么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但是薄来似乎从没问过她为什么住在这里,看到里面破旧的样子也没什么表情。
穿着衬衫的他即便解开最顶上的一个扣子,收敛起平日里的那股运筹帷幄的压迫感,变得松散而随意,也掩不住浑身上下散发的贵气,加上身量又高,看起来和杂乱窄小的客厅格格不入。
娄枝秾环视一圈自己住的房子,其实她没什么东西,最多的无非是衣服和画。
章森带来几个箱子,替她罗列好后说道:“娄小姐,您只需要收拾您的个人物品,其余的我会安排人帮您搬。”
娄枝秾点点头,“好。”
“薄总,我先下去了,您有什么事就联系我。”
“嗯。”
章森很有眼力见地跑了。
娄枝秾在收拾衣柜里的衣服,薄来就望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移开目光。
娄枝秾以前画的画都随手放在各个角落,偶尔打扫卫生的时候会收拾一下,薄来旁边的柜子上就摆着娄枝秾之前不久画完的画。
薄来垂着眼皮,看着那副非常眼熟的瑰丽又巧妙的画作,眉心微微动了动。
娄枝秾半天没听到薄来的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自己之前发在微博上被塞瑞转发的那幅画。
看到那些画,她突然想起来,水天一居那里好像没地方给她画画。
而且看起来薄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自己画画的地方经常会弄得很脏,那些颜料什么的又不好收拾。
要不还是找娄和颂要一套房子吧……
薄来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她一眼,像是读懂了她的顾虑,忽然出声道:“家里有一个房间,你可以用来放你的画。”
娄枝秾回过神,眼神闪了闪,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转过身,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几个过期的药。
她仔细一回想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吃过药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开一点,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弹出一条微信的新消息。
唐瑗:我朋友刚收到一匹好马,特高兴,约了不少人一起去马场玩,你也来呗?
娄枝秾想了想,回复道:我好久没骑过马了。
唐瑗:出去逛逛也好啊,就当陪我了,拜托拜托。
娄枝秾招架不住唐瑗闹腾的性格,就答应了,退出来聊天框的时候刚好看到兴趣班老师群里的消息。
她忽然想起来,水天一居离兴趣班的距离有些远,她没有买车,平日里要去上课还挺不方便的。
要不要干脆辞职……
娄枝秾走了一会儿神,忽然听到薄来的声音响起。
“你周五下午有课吗?”
“嗯?”娄枝秾回过头,“干什么?”
薄来放下手机,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试婚纱。”
第十三章
◎“这是你儿媳妇。”◎
娄枝秾心不在焉地拨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环绕在偌大的卫生间里,黑色大理石盥洗台折射出冰冷的白光,镜子边壁挂LED智能灯映亮她的眼底。
她的脸庞还带着水滴,额边的碎发贴在侧脸上,被灯光一照,皮肤都好像泛着光,整个人清透又干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卧里的熏香有安神作用,和薄来同床共枕的这几天,她的睡眠质量提高很多,连带着皮肤状态都好了不少。
自从搬进水天一居后,除了去上课,她每天都窝在房间里画画,偶尔熬夜赶画的时候,她就直接睡在画室里的沙发床上。
薄来每天按时去上班,并不来画室打扰她,对于她时而昼夜颠倒的作息也没有异议,只是会嘱咐阿姨备好一些粥点,方便她晚上出来觅食。
同住一屋檐下,他们相安无事,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这种不过分的打扰的距离让娄枝秾感到很舒服,她甚至恍惚间觉得,结婚之后过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只不过各求所需而已,薄来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娄枝秾垂下眼,烘干了手,走出洗手间。
薄来站在卧室里,正用他还未好全的手摆弄着衬衫最下面的一颗扣子。
他刚穿上衬衫,还没扣扣子,此时衣襟半敞,露出他紧实不夸张的肌肉,宽阔的胸膛下是呈块状的腹肌,腰腹劲窄,漂亮的肌肉线条显得优美又精悍。
不得不承认,薄来的身材是她最喜欢的那种。
不会过分饱满,也不会显得单薄无力,每一处肌理都似乎恰到好处。
薄来低着头,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因为有些搞不定纽扣而有些困扰。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正有些愣神的娄枝秾。
他示意了一眼自己的衬衫,“帮个忙?”
娄枝秾回过神来,“你的套头衫呢?”
“都拿去洗了。”
娄枝秾站着没动,薄来气定神闲望着她,对峙半晌,娄枝秾妥协了,慢慢走上前,扯住了他的衣摆。
衬衫的纽扣温润莹洁白,类似白玉质地,落在娄枝秾干净纤秀的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娄枝秾低着头,从最底下的扣子开始往上扣,一点一点拢住他的衬衫。
薄来看着她耳边垂落的散发,眼中填着星星点点的笑。
扣到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薄来仰了仰脖子,方便娄枝秾动作。娄枝秾视线忍不住往上移,看到他突起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一个不留神,她的指尖碰到了他颈间的皮肤。
娄枝秾刚从洗手间出来,手上还有些湿润,带着些凉意,沾到薄来温热的皮肤上,像触电一般蜷了蜷手指。
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薄来语气中带着点笑意,调侃道:“有点凉。”
娄枝秾咬着下唇,努力压住漫上脸颊的热意,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说道:“忍着。”
好不容易扣完了所有扣子,娄枝秾看着他手上还拿着领带,一扬眉,“领带总能自己打吧?”
薄来故作思考了一会儿,“不太行。”
娄枝秾瞪了他一眼,拉过他的领带,踮起脚,两只手绕过薄来的脖颈,将领带环过他立起来的衣领——
这个姿势实在像一个拥抱。
薄来短暂地愣怔了一下。
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柔柔地环住了他,让他一瞬间回想起了许许多多相关的记忆。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在陶艺课上,娄枝秾在给做好的花瓶上色,薄来就坐在她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娄枝秾想找个话题打破尴尬,开玩笑说他身上总带着一种清冽的味道,问他是不是香水浸入味了。
问完,娄枝秾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冒犯,想说“不好意思”,又觉得太刻意,只能低下头,拿画笔沾了沾颜料。
“是吗?”薄来非常自然地抬起袖口闻了一下,“我怎么闻不到。”
薄来似乎来了点兴趣,问道:“是什么样的味道?”
娄枝秾被薄来问住了,怔了一下。
“像是……”她思考了一会儿,手上的画笔无意识点着下巴,“……从闷热的屋子里出去呼吸到冰冷空气那一瞬间。”
她语气诚恳, “特别醒神。”
薄来支着下巴,水墨画一般乌黑深邃的双眼注视娄枝秾,好像里面一直盛着细碎的笑意。
他对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不感兴趣,但是他喜欢娄枝秾的描述。
薄来很快地回过神来,娄枝秾已经手法熟练地打好领带,还煞有其事地抬起手,细细地抚平肩部的褶皱。
她抬起眼,水波潋滟的双眼望着明显在走神的薄来,眼中染上了几分戏谑的笑,“满意吗,薄总?”
“谢谢,很不错。”
“不用客气,”娄枝秾指尖绕着他的领带,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夫妻么,应该的。”
薄来看着她嘴角翘起的弧度,突然很想将人揽到怀里亲一口。
在薄来按捺住自己有些危险的想法的时候,娄枝秾的眼神落在了他已经拆掉纱布的手上。
“这个……”娄枝秾迟疑了一下,“不会影响你手指的灵活度吧?”
薄来望过来一眼,表情似笑非笑,“嗯?”
娄枝秾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
“我的意思是,”娄枝秾加重语气,“不会影响你拉小提琴吗?”
她对音乐了解不多,但是感觉玩这种乐器似乎都需要保护好自己的手,小提琴……应该也需要吧?
薄来看着她的眼神带上一丝捉摸不透的思绪,娄枝秾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正想问怎么了,就看到薄来别开目光,淡声道:“不会,别担心。”
薄来语气有些奇怪,但她没来得及细究,薄来就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抹掉了她脸颊边的一滴水珠,开口道:“下去吃早餐吧。”
指腹划过脸颊的触感让娄枝秾微微一怔,薄来却仿佛在做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腕表。
娄枝秾扫了一眼他的表,正要移开目光的时候,像是注意到什么,忽然顿住了。
薄来的表简约大气,表盘上只有用珐琅彩绘勾勒出一笔简单的弧线。
底下是精密的陀飞轮,手工雕花错落有致,外圈镶嵌着明亮式切割钻石。
总感觉有点眼熟……
这种熟悉感稍纵即逝,等到娄枝秾吃完早餐,坐在画室里的时候才想起来,薄来的表……跟他送自己的那一块江诗丹顿很像。
当时她对薄来说话还夹枪带棒,薄来送的礼物她也懒得多看一眼,回去后就随手放在抽屉里,再也没打开过。
难道这两块表是一对?
娄枝秾迟疑了一下,心下否定了自己。
怎么可能,做给谁看。
“笃笃笃。”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娄枝秾回过神,“门没锁。”
隔着画室的门,娄枝秾的声音显得有些闷,薄来推开房间的门,看着坐在高脚凳上的娄枝秾,说道:“今天晚上我有应酬。如果饿了的话,就打电话给阿姨,想吃什么告诉她就行。”
娄枝秾回答的语气毫无波澜,“我又不是小孩。”
别搞得好像大人出门不放心家里的孩子一样。
薄来点点头,语气带笑,“下次会注意的。”
看着薄来离开,娄枝秾低下头,捏着脏兮兮的调色盘,心不在焉地想。
薄来……似乎没一开始那么淡漠了,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带上点笑。
高中也是,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实际上脾气还挺好的。
实际上不止娄枝秾这样想,身为薄来的助理章森,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走吧。”
司机发动车子,坐在副驾的章森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薄来。
自从娄小姐搬到水天一居后,章森感觉到自家老板心情好了很多,那种由内而外透露的愉悦是能看出来的。
比起之前那个办公室里冷漠没有人情味的老板,他当然更乐意面对现在表面温和的薄来。
章森打开日程表,心里默默想: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作为兢兢业业的打工人,他真心希望娄小姐与老板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在他正准备公事公办,汇报日程的时候,后排薄来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薄来垂了垂眼,瞧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来电人,非常有耐心地等电话铃声响了四遍,才慢悠悠地接了起来。
“哪位?”
电话那头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出来,“你发那信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现在在外地赶不回来!!”
“你有意向掺一脚明途的新项目,我现在给你提供机会了,”薄来语气松散,“至于赶不回来……”
他颇为愉悦道:“那是你的事了。”
那边忍无可忍,“薄来你是故意的吧——”
薄来拿远了一点手机,避免自己耳朵遭受折磨,确定对方发完火,才重新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