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中途去了洗手间,莫兰就和杜荔娜坐在休息区聊天。
莫兰和苏拉是抓小偷认识的。
准确来说,是莫兰在酒吧门口被小偷摸走了钱包。她当然不肯罢休, 大喊着追了上去,刚过拐角,那瘦猴小偷就被苏拉撂倒了。
瘦猴还想还手, 这时莫兰已经追上来了, 和苏拉一起把小偷揍了一顿。
三个人一起进了派出所, 警察看小偷伤得不重,就把莫兰和苏拉叮嘱了几句,让她们走了。
莫兰咕嘟嘟灌下半瓶水:
“懂法就是不一样,心狠, 手黑, 打人都往不好验伤的地方打。我寻思这朋友得交啊, 得跟她多学习法律知识, 就死活缠上她了。”
……果然是物以类聚,杜荔娜心想。
“她……打架很厉害吗?”
莫兰撇撇嘴:
“还行吧, 比我差远了。”她指指门口的金腰带,“我可是拳王,虽然是个你肯定没听过的比赛……”
杜荔娜:“那我什么时候能打得过她?”
莫兰大笑:
“那你得常来。她是野路子出来的, 没有章法,还爱玩阴的, 老实人打不过她。”
“野路子?”
莫兰巴着她的肩膀:
“这你还看不出来?这女的,肯定是从小跟人家打架打到大的,先被人揍, 后学会揍人。”
杜荔娜愣了愣:
“不是在武校学的吗?”
“就她这基本功?不可能。”
杜荔娜沉默了。
当年, 苏拉收拾舞蹈社副社长的时候, 杜荔娜问过她,这么好的身手从哪来的。
苏拉说,她们老家离少林寺近,在武校学的。
她嘴里,果然没有一句真话。
莫兰的左腿是在一次比赛里伤的。那一次,她离决赛只差一步,因为求胜心切,在半决赛伤了腿,只能黯然退赛。康复以后,她的体能再也没能恢复到受伤之前,只得离开了专业赛道。
杜荔娜问莫兰,恨不恨那个伤了她的对手。
莫兰:“恨什么呢?公平比赛,意外受伤,我自己也有责任。”
杜荔娜想了想:“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换一个职业呢?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选这样难的路走呢?”
莫兰惊讶地看着杜荔娜:
“哪一条路不难呢?”
“生而为人,真的有容易的路可走吗?”
杜荔娜怔住了。
夜幕降临,苏拉的车在杜荔娜家小区门口停下。
车门锁自动打开,苏拉:
“下车。”
杜荔娜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家楼下。
就这样?
“你不……嘲笑我吗?”
“今天发生的事,你不建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苏拉挑高眉:
“我为什么要给你建议?”
“你不是专打离婚案的律师吗?”
“律师只能帮人离婚,不会劝人离婚。婚姻是你自己的,哪怕是至亲好友,也不能替你拿主意。”
说到这儿,苏拉突然想起什么,把扶手箱里的罚单拿出来。
“今天停车罚单200,还有拳击课的费用,给我报一下。”
杜荔娜呆着没动。
苏拉把单据收起来:
“那我就算进律师服务费用,从你爸爸的遗产里扣。”
“……”
这不是她认识的杜苏拉。
她们出来一下午,就上了一节拳击课,认识了一个性格爽朗的女教练。
她以为,苏拉会借机影响她,甚至怂恿她,让她做一些对苏拉有利的选择。
“你带我去打拳……是让我去打小三吗?”
车载空调幽幽地吹着凉风。
苏拉愣了一下,大笑起来。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笑得眼角冒出了一星水光。
“我友情提醒你一下,王子猷这不算婚内出轨。”最多算是……婚前的渣男行为?
“当然,他婚内也许有出轨,也许没有,我不清楚。”
杜荔娜怔了怔:
“所以,你站他那边?”
苏拉又笑:
“我站我自己这边。”
“……”
“与其去猜测别人的期待,你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希望怎么做。”
杜荔娜默然片刻,打开车门,一条腿迈下车,又慢慢收了回来。
“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苏拉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首先,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所以,大概率不会遇到你这样的事。”
“其次,你要的回答,是我吃饭的本事。有需要的话,请和我的助理预约咨询时间。”
杜荔娜有些无语:
“是不是只要给钱,你什么都干?”
苏拉一哂:
“……准确来说,在我的职业资格证许可的业务范围内,并且在不违反相关法律法规和职业道德的前提下――是的,给钱我什么都干。”
“不过,如果你让我非常不爽,我也可以不挣这钱。”
“……”
杜荔娜忽然有点嫉妒。
在庞大的社会结构里拥有一个确切的位置,晓得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真好。
苏拉倾身过去,替她把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再一次逐客:
“下车。”
杜荔娜慢慢步行,穿过小区的花园。
小区位置不算很核心,但容积率不高,有别墅也有平层洋房,大部分业主都是附近大学城的老师,生活和学术气息都很浓。房子当初是按照王子猷的意思选的,他不喜欢和富人们扎堆居住,更喜欢接近普通人的生活。
她在楼下停住了脚步。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王子猷。
这时,有人和她打招呼:“下班啦?”
是住对门的阿姨,退休前是某所重点小学的校长,老伴也在教育系统,具体职务不明,女儿在国外,很少回来。
他们搬进来的时间不长,王子猷已经和对门走动过两次了,他说,以后孩子上学,说不定就用上人家了。
他考虑事情,总是长远得吓人。
她看得出,那阿姨很喜欢王子猷,恨不得他是自己的女婿,对她则不是很喜欢,毕竟她性格古怪孤僻,腿还有问题。
杜荔娜局促地点点头。
“怎么不进去?”
“要进去的。”杜荔娜仓促地回答,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两人顺理成章地一同走进电梯,杜荔娜更局促了。
阿姨问:“晚上吃什么啊?”
杜荔娜愣了一下,摇头说不知道。
察觉阿姨对她的答案不是很满意,她补充说:
“子猷在家呢。”
阿姨却似乎更不满意了,沉默了一下,说:
“不是阿姨说,女人还是要会持家。很多事,保姆是代替不了的,还是得自己操持。你还年轻,现在多学学,以后有了孩子再学,就晚了。”
杜荔娜往电梯的角落又缩了缩。
阿姨又感叹:
“你们家小王真是不错,学历高,有修养,情商高,人长得帅,关键是还顾家,里里外外一把手。丫头,你真是命好啊。”
电梯到了,杜荔娜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她站在自家门口,知道对门阿姨马上就会跟出来。如果她不快速进门,就要站在门口和她再聊几句。
而门内,是王子猷。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王子猷。
然而,阿姨的脚步在身后越来越近了。
杜荔娜把心一横,打开门,闪身进去。
秦阿姨已经做好了三个菜。王子猷也在家,看到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打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我就差报警了,你知道吗?”
他严肃地望着她。
要是在往常,杜荔娜会为自己辩解几句,有时撒两句娇,让他心疼或者怜惜。这样,等她道歉的时候,他会立刻原谅她,甚至反过来向她道歉。
但今天,她忽然产生了破罐破摔冲动。
“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换了鞋,在餐桌前坐下。
秦阿姨在厨房里说:
“还有一个汤哈。”
王子猷静静打量着她。他们分开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披散在肩上的,现在却随意地扎高在颅顶,妆脱得差不多了,她一点都没补。
“苏拉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杜荔娜摇头。
“你们谈了什么?她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
杜荔娜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以她撒谎了:
“她只按她自己的想法做事,而且不喜欢解释。”
王子猷没有察觉她的异状。
“商场上,这样的事很常见,别放在心上。他们当律师的,只要有利益,可以为最凶恶的罪犯辩护。”
秦阿姨从厨房端出一煲热腾腾的汤来。
“黑豆红枣炖乌鸡,送子汤来的,我家媳妇备孕的时候,也是每天喝这个。”
她给杜荔娜舀了一碗,放在面前。
杜荔娜向秦阿姨说了谢谢,拈起勺子,拨了拨黄褐色的油星。
“子猷,我想回老宅住几天。”
王子猷诧然:
“怎么突然想回老宅?公司最近事情很多,老宅离得远……”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曹叔可以送我,秦阿姨可以去那边做饭。你工作忙,我知道。”
“可是……”王子猷还是觉得不妥。
“我想爸爸了。”
撒第二个谎,比撒第一个容易太多了。
这是个让人无法挑战的理由,王子猷只得点了点头。
“我不在身边,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往常,王子猷出差之前,也会这样说。
杜荔娜会噘着嘴说不能,所以他应当早点回来。
但这一次,杜荔娜很快地说:
“我能。”
作者有话说:
苏拉:我这辈子没打算结婚。
林渡:你说什么我听不见.jpg
那个……打人还是不对的,再懂法也不行~不要跟苏拉学哈~
第37章 早晨的蝉(6)
干冷的高压脊控制下, 鹤市的冬天已经到来。它很短,却从不轻饶了人,东北长大的壮汉, 在鹤市的冷风里也只能瑟瑟发抖。
苏拉在办公室里打了个冷战,预感到今天是不平静的一天。
自从上次,林渡宣称要起义之后, 他就再没出现过, 电话也没有一个。苏拉上微博去查了一下, 才知道他去海市参加一个文学庆典。
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家事律师,对于男人心里的小九九,苏拉是见惯而不怪的。但现在,她有点摸不准林渡的路数。
刚在一起时, 她觉得林渡就是个单纯热情的大男孩, 话有点多, 掌握许多无用的冷知识和旁门左道的爱好, 但心地很干净。
分手后,她知道他感情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她以为, 那更多是自尊上的挫败,以林渡的条件,只要他肯用心, 很快就能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如果换了其他男人,享受过一段亲密, 获得了身体的快感,又无需承担道德和法律上的义务,应该感到解脱才是。但林渡不同, 这个爽朗随和的大男孩, 摇身一变成了钻牛角尖的侦探, 非要把她的秘密掏个底儿掉。
很少有事情能让苏拉心慌意乱。就算有警察突然破门而入,要逮捕她,她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可是林渡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2条能适用吗?好像差点意思。
所有的理性劝告和恐吓对他都没有用,越是刺激,他反而越是不肯放手。
苏拉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她大意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和林渡在一起。
这时,宁夏打了内线进来:
“杜荔娜小姐来访。……要让她进来吗?你二十分钟后有个付费咨询客户。”
苏拉愣了一下:
“让她进来吧。她不会呆太久。”
宁夏领着杜荔娜进来,倒了杯咖啡,就离开了,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杜荔娜把长发剪短拉直了,长度刚刚过肩,和苏拉接近。她的妆容很淡,但气色还算红润,至少比苏拉预期的要好很多。
“我跟朋友约了逛街,路过这里,想起你在这儿上班,就过来看看。幸好你在,真巧。”
苏拉:“是挺巧的。”
杜荔娜环视一圈:“你的办公室比我想象的要小,我以为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会有那种电视剧里的豪华办公室,满墙的书架,上面都是法典……”
“我们所高级合伙人有十几个,办公室的费用都是从我自己的收入里开销的,你说的豪华配置,只有主任才能享受的。至于满墙的法典……你可能是美剧看多了,毕竟现在已经是信息时代了。”
杜荔娜轻轻“哦”了一声,缓缓踱到落地窗前。
“海景不错。”
“我记得,你高三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要读法律。你说你会在鹤市最中心的写字楼上拥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爸爸也觉得你很适合读法律。……恭喜你,现在梦想成真了。”
“谢谢。”
气氛如同关了火的汤锅,逐渐止沸,在彻底干涸之前,苏拉挑起了新的话题:
“……新发型?”
“嗯。”
杜荔娜摸摸发尾:“发型师说之前的发型更适合我。”
“但是你没听他的?”
“我没听他的。……剪完以后,发现他说得对,确实没有以前好看。”
苏拉微微一笑:
“我觉得还不错。”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杜荔娜有点僵硬地站在原地,并不走动,也不开口。
苏拉耐心地等着。
大约经历了三分钟的静默,杜荔娜转过身来,回到苏拉面前坐下。
“我搬回老宅住了。”
苏拉有点意外:
“王子猷没反对?”
“我告诉他,我想爸爸了,想回去住几天。”
苏拉点了点头。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
杜荔娜新做的美甲轻轻剐蹭着办公桌的表面,良久,鼓起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