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杜苏拉——戈鞅【完结】
时间:2023-04-17 17:24:06

  林渡赶紧扶住了她。那边已经有人在说:
  “大嫂,你就别装啦,待会儿医生没时间抢救阿爸,还要先抢救你。”
  林渡冷眼看着这一切,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此刻他的心思漂浮,却突然想借苏拉的眼睛来看看。
  从苏拉的角度看,林家是个什么混账样子呢?
  自己为什么没坚持,还是让她跟过来了呢?
  她怎么不扭头就走呢?
  作者有话说:
  在剧情缝里撒个糖……
第68章 父亲的挽歌(5)
  但苏拉还在, 没有撇开视线,也没有评价。她只是沉默着,站在林渡可以看到的地方。
  林渡低头问钟晴:
  “妈, 你难受的话,我送你去旁边酒店休息吧。”
  钟晴摇头:
  “不行,你阿爷刚刚清醒过来了, 你小姑在里面陪着, 等下见完你爸和叔叔们, 可能还要见你。”
  “我先送你,我再来。”反正这么多叔叔,轮到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绝对不行。”
  钟晴斩钉截铁地咬着牙:
  “今晚我要是不守着,他们今后会戳破我的脊梁骨。”
  林渡于是无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 林渡的小姑从隔间外进来了。
  她脸上泪痕未干, 情绪还算平静, 看见林渡还勉强笑了一下:
  “阿渡, 你阿爷要见你。”
  林渡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愣了一下。
  林家人听闻了这长幼不分的接见顺序, 又吵了起来。
  女人在林家没有太多话语权。林渡的小姑挣扎着说了两句,没能说清林老太爷为什么不见儿子,先见孙子。二叔和三叔堵了门, 大有拦住林渡,自己先去见老爷子的意思。
  就在这时, 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
  “遗嘱是真是假,确实还不一定。”
  这话精准地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说话人――苏拉。
  “但有一件事很确定。”苏拉环伺了一圈,像一头只噬新鲜血肉的母豹子, 旁若无人地路过秃鹫食尸的滩头。
  “阻挠老人的临终愿望, 影响老人的求生意志和救治, 这在法庭上可以作为遗产分配时的酌情情节。”
  她指了指上方:
  “这里是有摄像头的。将来法官看完这段录像,各位的继承比例是会增加,还是减少呢?”
  众人顿时不说话了。
  半晌,林渡的二叔叫起来:
  “你谁啊?”
  苏拉转头看向林渡,林渡也看着她。
  “我是林渡先生的――”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
  “――律师。”
  小隔间里骂骂咧咧,什么老太爷人还喘着气,大房长孙就把律师带到医院来了,诸如此类。但确实没有人再阻止林渡出门了。
  林渡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他轻轻捏了一下苏拉的手,抱歉地说:
  “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我妈?”
  苏拉点点头。
  钟晴惊恐地被林渡移交给苏拉。
  但至少她知道,这个恶女律师在此时此刻,是站在她这边的。
  “钟阿姨。”苏拉冷淡地叫了一声,这已经是她能表现出的最大亲切了。
  钟晴只得柔顺地应了一声。
  就好像几个月前,她们之间的那场价值五百万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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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老太爷八十五岁了,患帕金森症多年,晚年生活主要由林家小姑照顾,这次入院最初是因为吸入性肺炎,引发了严重肺部感染。老人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激烈的治疗手段,目前只能进行舒缓治疗,减轻他的痛苦。
  病房内,各种复杂的仪器已经连上了老人的身体。他神志还算清醒,说话已经很困难了,需要把耳朵凑近他嘴边,连猜带蒙才能理解他的话。
  看见林渡和小姑进来,林老太爷的瞳孔明显放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阿渡啊……”
  林渡在门口站了一秒。
  “爷爷。”
  小姑推他过去,他便在床头坐下,握住夹着血氧传感器的枯瘦的手,把耳朵靠近老人嘴边。老人的嘴唇便轻轻翳动。
  “阿渡啊,你是……”
  浑浊的眼珠频频转动,却不能自如地转向想要的方向,只能无望地朝着天花板定住。
  “你是长房长孙……要回来……”
  “你爸……混账。我当年也……混账……”
  林渡在心里叹气。
  他当然明白林老太爷想说什么。
  林老太爷不到三十岁就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到了香港,那时林茂生才三岁。他赤手空拳靠卖苦力起家,挣下了第一桶金,在香港又娶了一房太太,后来的几个子女,都是这位太太所生。改革开放初期,他带着全副身家回来投资,在鹤市建立了恒茂。
  林老太爷衣锦归来的时候,正是林茂生最潦倒的时候。那时他的生母已经去世,他已经娶了老婆,生了一个女儿,全家都靠着老家村里那块地过日子。天上掉下个富爹,还愿意培养他当接班人,从地狱到天堂,只需要一次成功的投胎。
  二房太太和其余子女当然激烈地反对,但林老太爷很坚持。林茂生聪明,吃过苦,和年轻的自己很像,其他子女都是福窝里养大的,斗志就差了一大截。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和林老太爷自己一样,是长子。
  林茂生百般讨好逢迎,机关算尽,利用林老太爷长幼有序的执念和愧疚之心,终于成为林家真正的掌门人。
  所以林渡不肯回家,对林茂生来说,根本不算事。他相信,只要父亲有钱,儿子总会回来的。
  林老太爷尽了最大的力气反握林渡的手:
  “血、浓于水!回来……都是你的!”
  林渡忽然感到绝望:
  “爷爷……”
  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我不懂经营管理,也不适合。林家交到我手里,会碎成渣的。”
  “您非要说什么长房长孙的话,长房长孙,可不是我呢。”
  严格来说,林渡的姐姐林深才是所谓的长房长孙,但在林家,女人进不了家谱,争不得财产,在所有利益攸关的叙述中,宛如不存在。
  “爷爷,如果林深还在,她或许会听您的话。”
  仿佛有一道久远的光,射入林老太爷的天灵盖,蓦然双目圆瞪,眼睛里渐渐染上血晕。他口中喃喃道:
  “深……深……”
  曾经,林深是林老太爷最宠爱的孩子。她是他第一个孙辈,从小温顺懂事,身体又弱,林老太爷对其他人有多严苛,对她就有多纵容。
  林渡到林家的时候,林深已经上大学了,她哭着去求爷爷,让爷爷劝父亲不要离婚,不要抛弃她身体和心理都已经很脆弱的母亲。
  林老太爷铁了肠,没有同意。
  他说你母亲和你父亲结婚的时候太草率,没有掐过八字,所以你母亲一直生不出儿子。孙女再亲,也只是孙女。林家长房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长孙,这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林渡后来听说的。
  离婚后不久,林深的母亲抑郁崩溃,自杀去世,林深遂和林家彻底决裂。
  而林深得了绝症,瞒着林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在了外面,又是更后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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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检查和调整之后,林老太爷重又陷入了神志的昏迷。
  小姑把林渡赶出了病房,一巴掌打在林渡背上:
  “你提深深做什么?要气死你爷爷吗?”
  林渡不说话,小姑继续骂:
  “你爸这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怎么会生出深深和你?一个反骨女,一个反骨仔。不孝!不孝你知道吗?”
  林渡:
  “小姑,林家人里,你是最孝顺的。爷爷分多少钱给你?”
  小姑登时变了脸色,半晌,她轻声说:
  “傻孩子,我是女儿,女儿和儿子怎么一样呢?阿爸对我已经很好了,比对你大姑好多了,都是因为我孝顺。”
  林渡叹了口气,觉得无谓争辩,徒惹人不开心。
  “小姑,你也注意身体。”
  林渡回到隔间,众人都围了上来,问他老爷子说了什么。
  林渡如实说了,他们有的失望,有的愤怒,有的鄙夷,有的不信,倒是林茂生双眼含泪,默然不语,似乎动了真情。
  其他人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林茂生轻轻拉住林渡:
  “阿渡,阿爸以前的确做了很多错事,我知道错了。咱们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
  林渡没有回应。
  林茂生难得地有耐心:“抗瘤基金运行得很好,李教授的第一期临床试验明年就能开始了。阿爸这些年,也很后悔,但真的已经尽力弥补了。”
  “你回来吧,阿爸需要你。
  钟晴的面色好了很多,情绪也平复了不少。她坐在一旁,听见林茂生的话,泪水如泉般淌满了脸颊。
  隔着父母,林渡看见苏拉斜倚在墙上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大戏。
  被他拖进的这场人间伦理大戏。
  林渡低下头,隐藏起自己真实的感受:
  “我会考虑的。”
  他轻拍钟晴的手臂,以示安慰:
  “妈,你感觉好些了吗?”
  钟晴点头。
  “那我稍微离开一会儿,送苏拉下楼。你自己可以吗?”
  钟晴脸色微微一变,冷声说:“这么大的事,她不应该跟你一起守着吗?”
  林渡摇头:
  “她现在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好心送我过来。而且……”
  他很清楚,自己不希望苏拉继续呆在这里。哪怕她能给予他再多的支撑和帮助,也不行。
  林渡委婉地向苏拉表达了请她离开,回去休息的意思。
  苏拉倒很理解,除了向钟晴点了点头外,没和任何人告别。
  林渡跟在她身后,陪她下到停车场。
  下降的电梯里只有两人,林渡盯着缓慢跳动的数字,忽然听见苏拉问:
  “你还好吗?”
  林渡像是突然惊醒,笑了一下。
  “还好。”
  苏拉盯着他的侧脸,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地下停车场,苏拉率先迈出电梯,林渡却没跟出来。
  “苏拉。”
  “嗯。”
  “我记得,你说过,人活在人群中,就是要互相忍耐。是因为有超乎寻常的善良的人存在,才能避免伤害。”
  苏拉一愣: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不记得了。”
  林渡:
  “我记得,记得很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父亲的挽歌(6)
  那时, “知名作家殴打粉丝”事件刚刚过去,林渡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虽然澄清声明和录像都已经发到了网上,传播度却远远不及之前的谣言。大部分人并不关心真相, 率先进入脑海的热搜标签永远地印在了那里。
  林渡和苏拉吃饭时聊到这事,颇有些愤愤,觉得这世上几乎没有公理和正义可言。
  苏拉停下正切割牛扒的刀叉:
  “人活在人群中, 就是要互相忍耐。人们总觉得有人受了损害, 一定是另一些人做错了事。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 本来就是一群没有犯错的人在互相伤害。是因为有超乎寻常的善良的人存在,才能避免伤害。”
  她把切好的一块牛肉放到林渡盘子里,又从他盘子里抢去一块不同口味的。
  “绝对的公平正义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也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
  林渡:“你们做律师打官司, 不就是为了追求绝对的公平正义吗?”
  “谁说的?法律的目的, 是让各方都得到一个相对公平的结果, 然后结束这件事,继续生活。不论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 活着的人都不该被困在过去,应该继续生活。”
  苏拉谈及法律――像一件冰冷的事物谈及另一件冰冷的事物,却不知为何, 袒露出一丝脉脉的温情。
  就是那个时候,林渡问了她:
  “苏拉, 你为什么读法学?”
  苏拉怔了怔:
  “大概是因为……我也想继续生活吧。”
  她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曾经有一个人劝我去读法学。那个人说――学习法律,也是学习善良。”
  林渡遂笑:“这话说的,好像你本来不善良似的。”
  苏拉没有因他的幽默发笑。她的思绪似乎倏然飘远, 在云端兜了个圈, 才飘了回来。
  林渡问:
  “你说的那个人, 是谁?是前男友还是白月光?”
  和此前的每一次一样,苏拉再次避开了他的追问。
  她重新执起刀叉,利落地切开牛扒玫瑰色的纤维。
  “我说,有没有可能,你这本书就是写得很烂呢?”
  “……”
  “你就承认它很烂,再写下一本呗。”
  “……”
  像她这么直戳要害的人并不多见。林渡就是从那时开始怀疑,自己有一点受虐狂的倾向。
  而现在,林渡站在亮如白昼的四角笼中,喃喃道:
  “你说的很对。我姐姐林深,就是一个这样超乎寻常的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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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岁那年,林渡第一次见到林深。
  那次是她最后一次回林家,只为拿走一些母亲的遗物。
  隔着房门,林渡听见林茂生破口大骂,那些污秽的诅咒和卑劣的揣测,他从未从任何一个父亲口中听闻。
  林渡对这个传闻中的姐姐十分好奇,避开了其他人,特地等在院门口。林深拖着个箱子从屋里出来,和他撞了个正着。她比林渡大十岁,但生得娇小瘦弱,相貌平凡,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扔在人群中拿放大镜都找不到。
  林渡盯着那箱子:
  “你拿的什么?”
  “只是一些旧衣服和旧书。”
  林渡沉默了一会儿:
  “这里本来就是你家,你为什么要走?”
  “这里早就不是我家了。”
  她的目光落在林渡手里的书上,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你喜欢这本书,应该也会喜欢《简爱》。呃,或者《大卫・科波菲尔》。”
  林渡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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