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杜苏拉——戈鞅【完结】
时间:2023-04-17 17:24:06

  可她现在还没学过法律,她只是一个习惯了用拳头和考试成绩解决问题的高中生。
  苏拉习惯了维持表面的沉静,但内心已经被愤怒和惶急填满。
  就在这羞怒之中,她想到了叶深:
  “叶老师呢?她会相信我的,她可以证明我不会偷东西。”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对视一眼。
  “叶老师她身体不太舒服,请了两天假。”
  教导主任对苏拉的态度很不满意:
  “这事和叶老师没关系,这是你的问题,她在不在都一样!杜苏拉同学,你的成绩是很好,但我们云上还是以德立校,有才无德的学生,我们该处分还是要处分!”
  班主任有点着急:
  “苏拉,老师理解,你现在正是爱美的年纪,有时候消费欲望得不到满足,是容易行差踏错。你如果真做了什么,态度诚恳,承认错误,该检讨检讨,学校会尽量从轻处罚的,啊。”
  这一声“啊”,在苏拉听来,善良而又残忍。
  真相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们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苏拉迅速地进入了自我保护的模式:
  “你们说我偷东西,也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处分我。”
  教导主任气炸了:
  “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我们都为她的前途操碎了心,可她呢?”
  “主任……”
  “上次那几个女生在舞蹈社被打了,是不是你干的?你以为威胁她们不要说,学校就不知道了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杜苏拉,就你这种黑she会行径,不配当我们云上的学生!”
  “……打电话,叫她家长过来!”
  苏拉的心蓦地往下一坠。
  杜宇风不可能会管她的事,如果真要叫家长,来的肯定是江世敏。
  以江世敏的能力,一定能滴水不漏地摆平这件事。
  但也会把这件事情对她造成的羞辱,再增加一百倍。
  不出所料,只三言两语,江世敏就和学校达成了和解方案。
  江世敏是个非常有说服力,也很务实的人。她说,学校不能只凭几个学生的口头指控,就断定苏拉偷东西,不能排除同学之间因为摩擦而互相记恨的可能。如果因此而对苏拉的前途产生影响,她会动用所有资源来向教育局投诉。
  同时,她也不希望这件事情长久地悬而未决,所以她代替苏拉同意了学校的轻微处分。
  最终的结果是:学校给予苏拉一次通报批评处分,以平息众怒,但理由是违反宿舍纪律,而不是偷窃。不要求苏拉公开道歉或做检讨,也不记入档案。
  整个谈判过程,江世敏没有问过苏拉,她究竟有没有偷东西。
  苏拉知道,清华自主招生的推荐名额,也就此泡汤了。
  作者有话说:
  “卷桐又入深深坞,吹尽春风不自知”――《牧童》宋 释智愚
  自主招生在那几年很火,几所顶尖大学提前考察学生的“综合素质”,锁定优质生源。实践中名额分配和申请流程比这里复杂很多。
  这个加分政策后来已经取消了。
第83章 尘世丰盈(6)
  当叶深销假回到学校上课时, 粉底事件的乱麻已经被江世敏快刀斩断,搅乱的池水,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叶深去找教导主任:
  “如果杜苏拉真偷了粉底, 为什么不避着人用?为什么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让宿舍的同学都看到?她又不蠢!”
  教导主任不胜烦扰地把她往外撵:
  “叶老师,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对所有人的影响都降到最小了, 你就别再添乱了!”
  他敲着手腕上的表盘:“现在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高考!”
  高考,如同迎面滚动而来的巨石碌碡,要将学生们从原初的麦穗碾压脱粒,露出惨黄的里仁, 无法逃避。
  再见到叶深时, 苏拉故作潇洒地耸耸肩:
  “不要影响高考嘛, 我知道。”
  叶深神情复杂:
  “对不起苏拉,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没在场。”
  “你在也做不了什么。”
  “我相信你。我相信粉底不是你偷的。”
  苏拉沉默了一下:
  “叶老师,你这就不客观了。”
  “什么?”
  “粉底的确不是我偷的。但我以前偷过别的东西。”
  她没说自己偷的是刀和□□, 怕吓着叶深。
  “所以你凭什么相信我呢?”
  叶深怔住了。
  良久,她伸出手,慢慢抱住了苏拉:
  “苏拉, 你以前做过什么不重要。从现在开始,老师相信你, 你自己也要相信自己。”
  那轻如蝉翼的拥抱,却如惊涛骇浪,席卷了苏拉的身体。
  她猛地后退一步, 挣脱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给我自主招生名额, 我就自己考。不就是考清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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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放出去的大话都放出去了, 苏拉才发现,自负和现实才是她最大的敌人。
  最后一次模拟考,苏拉的成绩断崖下滑,只考了全年级十六名。
  苏拉明显地感觉,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班主任的眼神里有一些怜悯和可惜,而同学们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嘲讽。杜荔娜和她说话都放松随意了很多,而王子猷则难得地向她展露出一点对普通女生的温柔,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她练习华尔兹。
  这温柔并不令苏拉开心,反而让她觉得被贬低成了弱者。
  骨子里,她是极度自负和极度自卑的综合体。她不屑于那些她不擅长和不熟悉的领域,又在游刃有余的地方睥睨他人。
  可现在,她连自己最擅长的考试,也不成了。
  苏拉站在名次排行榜前,任由寒冰覆盖了全身。
  然而心底又似燃起腥毒的火,裹着愤怒,想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之外的某个人。
  班主任找苏拉谈话。
  她是个操心又唠叨的中年女人,学生们背后管她叫老妈子,心里又很感激她。
  她说苏拉啊,咱们还是现实一点。
  老师知道你有实力,但还是要讲一点点策略。你现在是心里憋着口气,非要考清华,但模考的成绩你也看到了,……还是有风险的嘛。
  我们报志愿的规矩就是这样,第一志愿录不了,第二志愿恐怕你只能去鹤大了。
  就是说,能不能把面子放一放,咱们就报人大,或者海大,以你的实力,稳稳的。
  老师就是建议哈,你回家和父母好好商量,主意你们自己拿。
  苏拉发着呆,没有回应。
  班主任急了:
  苏拉啊,老师真的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谁不希望自己班上出个上清华的?老师要是光为自己,肯定支持你一门心思考清华啊。
  可是现实呢?现实是残酷的啊!人的目光要放长远,高考只是人生的第一个坎,你的路还长着哪!
  眼看班主任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苏拉硬硬地说:
  “好的,我会和家里好好商量的。谢谢老师。”
  她心里知道,她不会和杜宇风或江世敏商量。
  这世上她只有自己可以倚靠,所有的主意只能自己拿,所有的苦果也自己尝。
  临近高考,老师和学生的精神都绷得像拉满的弓。这也是叶深第一年带毕业班,也不知是熬夜熬得还是精神压力太大,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青,惯常的幽默和打趣都不见了。
  幸好只剩一个多月便考,否则大家齐齐变神经病。
  晚自习,叶深把苏拉叫到了办公室。
  “你考虑好了怎么报志愿吗?”
  苏拉已经很久没有私下和叶深沟通了,她借了很久的那本《与魔鬼做斗争》,还放在枕头下面,没有归还。
  “考虑好了。”她回答,“报海市大学,法学院。”
  叶深的双肘支在办公桌上,身子弯成个大虾。
  “其实报哪个学校都可以。但你最近的心态不大好,我看……”
  “叶老师!”
  苏拉打断她:
  “人得务实。”
  “务实没有错,我并不是说你志愿报得不对,只是……”
  “您要是想说什么灵魂、诗、梦想、善良之类的,就算了吧。”
  叶深怔住。
  苏拉继续说:
  “老师,您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敬佩您。但高考很残酷,我不把别人挤下独木桥,别人就把我挤下去。我跟那些家境好的同学真的不一样,我要是没有成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干什么了。”
  “叶老师,我拜托您,就别在我身上实践您的教育理想了。换个人吧。”
  值班的老师都在教室,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苏拉撕下自己保护壳的同时,也撕下了叶深的。
  她预期着,这不敬的口吻会让叶深大发雷霆。
  然而叶深没有愤怒。
  空调的凉风吹拂着叶深过长的睫毛,仿佛要把她眼里的光彩都吹散了。
  她愣了一会儿,才重新找回神志,朝苏拉笑了笑:
  “老师理解你。放心吧,接下来的时间,老师会跟你们一起,全心全意备战高考,一定帮助你取得好成绩。”
  苏拉以为自己说出了长久的心声,应该如释重负,可事实是,她更难受了。
  “叶老师,我能回去自习了吗?”
  她转开脸,手脚都好像没有地方放。
  叶深挪了个位置,硬是与她对视。
  “苏拉,你不是老师实践理想的工具。你本身就是一个独特的灵魂,老师为你骄傲。好好珍惜自己的努力,不用在意别人。加油!”
  她笑得很灿烂。
  苏拉这才发现,叶深似乎一夜之间瘦了一圈,轻薄的衬衣裹不住她纸片样的肩膀。
  苏拉张了张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回教室自习去了。
  后来的时光兵荒马乱,日子被切割成格子,又被毫无缝隙地塞满。
  而叶深,果然再不讲理想信念和诗,只把易错题讲了一遍又一遍。
  苏拉对叶深的记忆,遂定格在了最后的那抹笑容上。
  当高考这巨大z碡终于碾过他们,弓弦拉尽回弹,人生如圆月升于水上,寸寸铺满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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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拉留下了从叶深那借来的最后一本书――茨威格的《与魔鬼做斗争》。因为被杜荔娜踩了几脚,书的封面污损了,她一直没好意思归还。潜意识里,她觉得书没有还,她和叶深的关系也就还没画上句点。
  最初,她怀疑黄美婷是魔鬼,而自己因一个粉盒就出卖了灵魂。
  后来,她觉得叶深才是魔鬼,以华丽诗意的言语,引诱她偏离了人生正途。
  很久很久以后,她读完了《与魔鬼作斗争》。
  鹤尾山山道上那个大雨的夜晚,于苏拉、于杜荔娜,都是人生中的分水岭。苏拉终于醒悟,原来她自己才是魔鬼,也将终己一生,和自己作斗争。
  作者有话说:
  《与魔鬼作斗争》:茨威格为诗人荷尔德林、作家克莱斯特和哲学家尼采所作的传记,讲述了这三位有精神病倾向的大师的生活历程。
第48章 出现过一次。
第84章 尘世丰盈(7)
  抵达海市的时候, 苏拉如一具被魔鬼使用过,又遗弃了的凡躯,茫然不知该去何处。
  她恢复了原本的名字苏拉, 也彻底断了和鹤市的联系。
  上课的同时,她打着两份零工来支撑自己的生活所需。
  江世敏和杜宇风达成了协议,除了大学四年的学费以外, 不再给她提供任何经济支持。他们把这视为一种惩罚, 却不知道苏拉甘之如饴。
  她恨不能把时间再填满一些, 再忙碌一些,这样,至少在白天,她不会想起那个雨夜, 那只血水中孤单的水晶高跟鞋。
  夜晚是没办法避开的。她重复地做着噩梦, 每一个噩梦又不尽相同。
  在噩梦中, 她的潜意识一遍遍地推演着自己过往的人生, 就像在一条滂沱的大河里,企图抓住涓滴之流。她回溯每一滴伤害的溅撞, 每一缕愤怒的积淤,每一朵欢乐的消散。
  宪法和法理学课程向苏拉传播着法律学科最基础的理性。叶深说得没错,法律教她客观理性地看待世间的不平, 又教她保留本质的悲悯。学习法律,也是在学习善良。
  只不过, 苏拉自觉已经不配。
  更衣室里以暴制暴的恐吓、狸猫换太子的邮箱恶作剧、毁掉别人母亲留下的裙子、抢走舞会上的男主角、引发一段青涩初恋里的猜疑,这都只是人生中琐碎而细微的恶意,法律拿她没有办法。
  可琐碎的恶意汇成命运的洪流, 终将她推向了那个雨夜。
  每一个噩梦的结尾, 她都无望地跪在雨地里, 把杜荔娜的肩膀抱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叫喊。
  从此,她不敢在雨天独自过马路。她总觉得,只要她踩上那沾湿的柏油路面,就会有一辆银白色面包车突然冲出来,不是撞倒她,就是撞倒别人。
  苏拉变得更加离群索居。她把浑身锋利的尖刺收起,全部反转向内,成为一个寻常无害的书呆子。进了大学,这种孤僻被认为是好的,至少是个性的一种。毕竟张扬的个性满天飞舞,人人标榜自己特立独行。
  寒假,别的同学都离校了,只有苏拉还住在学校宿舍,白天打工,夜晚泡图书馆,生活规律得像个机器人。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工作了一天回来,宿管阿姨告诉苏拉,有人在公共休息室等她。
  苏拉想不出是谁。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好像是你以前的老师。”宿管阿姨补了一句。
  苏拉的呼吸猛然停住。
  那只会是叶深了。
  迈出的脚又收回去,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叶深。
  宿管阿姨不知内情:
  “快去啊,别让老师等急了。”
  苏拉只得磨蹭着来到公共休息室门口,只看了一眼,她就呆住了。
  不是叶深,而是她高三的班主任。
  班主任看上去更富态了一些,手边放着一袋水果,还有一个大信封,看见苏拉进来,就笑呵呵地招呼她。
  “你们这些孩子,一上了大学,脱掉校服,个顶个地漂亮!”
  话是场面话,老师说出来,却真情实意。
  苏拉回想着她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多半都是苦大仇深,眉头紧锁的模样,现在则亲切温暖,如同一个发光的弥勒佛。
  班主任是和家人一起到海市来玩的,顺便看看上一届考到海市的几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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