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公寓,松田阵平感到一阵拘谨,明明他才是公寓的主人。
打破沉默的是他饿了一晚上还没有吃饭的来自肚子的咕咕叫嚣声,已经先他一步进入公寓的女孩头也没回,直接坐到了矮桌前,拿起书本翻了起来。
听到了来自他的肚子的这声突兀的信号,飞鸟背对着他,语气平淡地多说了一句:“噢,晚饭我没有做松田先生的份,不过袋子里有泡面,松田先生自己看着弄吧。”
语落后续接而上的,就是女孩翻着书本,听起来显得十分冷硬的纸页摩擦的声音。
好冷淡啊!
这是在生气吧?
松田阵平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已经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台面确实没有像之前的某个晚上,还有特意给他留了晚饭。
再低头看了一眼装在袋子里显得十分简陋的泡面……
他就说呢,飞鸟怎么会吃泡面当晚饭,敢情这是给他准备的。
没想到回了家还要吃泡面……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可叹气之
余,他突然又怔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失望呢?
是因为自己在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吧?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不就是简单又单调的吗?
晚饭不是便利店的便当就是自动贩卖机里的桶装泡面,有时候甚至没有吃,他居然敢妄想地期待着手作料理。
是丹羽飞鸟的出现,才让他那单调又枯燥的生活节奏,加入了新的音符,多出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活力和朝气。
也逐渐地成了……他的期待。
松田阵平又瞥了一眼坐在矮桌前似乎已经进入了学习模式自动屏蔽了身边所有人的飞鸟,女孩微微皱着眉毛,也不知道她认真思考的是书上的问题,还是今夜一些尚未对他说的话。
把泡面从袋子里拿了出来,松田阵平又去厨房拿起了烧水壶。
往壶里装了水,打开瓦斯炉,把水壶放上去,然后就是等待水被烧开,再之后就是他熟悉的泡面环节。
等待之际,这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感觉让松田阵平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本来就显得很松乱的卷发,最后,他干脆直接坐到了飞鸟身边的、一直都是他专属的那个软垫上。
“你在生气吗?”松田阵平问得直接,他实在是很不擅长处理小女生这种赌气式的冷淡,真的让他非常难受。
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解决嘛!
这什么话也不说的,他怎么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男的思路也就是如此了。
飞鸟头都不抬就应道:“没有哦,我没有生气。”
又来……
松田阵平狂抓了两下头发。
真是熟悉的关于女生到底有没有生气的经典问题。
已经是第三次了,他还是没有学会这题的正确的答案到底该怎么答。
笔尖唰唰地在空白的纸页上记下一排排字迹圆润可爱的笔记,写字时那OO@@的细微声响宛如一根羽毛一直在松田阵平的心上刷来刷去。
他终于忍不住地按住了飞鸟正在写字的手,语气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问道:“你就不和我说点什么吗?应该不止‘你回来了’‘饿了就去吃泡面’之类的毫无意义的话吧?”
飞鸟的动作就此被松田阵平给按停。
她沉默了一阵,准备把手从对方的掌心之下抽回来,但是这个动作被预判到了,手掌再一次被抓住。
良久,她才低低地出声:“不是我吧……要说点什么话的应该是松田先生才对吧?只有那一句‘我回来了’吗?”
说着,飞鸟转回了头,看向松田阵平的眼神好像很伤心。
她的瞳孔微微摇曳,而眼底随着这阵颤抖而波动的,是她压抑了许久的委屈。
“明明就记得,又要装出一副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炸.弹的事怎么解决的也不和我说,突然就跑到电话亭突然出现在我背后,你知不知那样很吓人啊?然后中午把我交给佐藤警官,说什么不要让她担心……那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吗?一个人甩手离开的样子很帅是吗?”
娇柔的声线颤抖着,又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以至于气喘地带进了几分呼吸急促的气音。
飞鸟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委屈。
“一句关心我的话都没有,居然还敢凶我为什么不主动和你说点什么……明明该主动说点什么的人是松田先生你自己才对……”
抱怨的低语说到最后,又绕回了话题的开头――是他应该主动说点什么才对。
飞鸟用力把手从松田阵平的掌心下抽了回来。
她才要从软垫上站起来,刚刚重获自由的手掌就又被抓住了。随之而来的,是顺着手臂反方向的,将她用力往下一拉的力道。
“
……?!”
一瞬失重的感觉让飞鸟惊慌地吸气低呼了一声。
倒下瞬间的落空感和从楼顶坠落的感觉很像,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但迎接她的自然不是砸落在冰冷地面的重击和疼痛。
宽大温热的胸口和有力坚实的臂弯把她拢了个满当,她直接落进了松田阵平的怀里,被接住的瞬间,对方的手臂就如同环锁般把她牢牢锁住。
心中的惊慌很快被这片温热给抚平,可还是……
很不甘心。
“不要这样抱着我……”
飞鸟挣扎了几下,但对方强硬的力道简直像是套在身上的桎梏,她根本就挣脱不开。
“不要这样……快松手啊松田先生……”
柔柔弱弱的抵抗对于松田阵平而言就好像没有一样,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就这么保持着把女孩进搂在怀中的姿势。
松田阵平突然想到了好多年前和c原研二还在一起的时候,后者在那里大谈如何安慰女孩的经验。
当年松田阵平觉得没用所以没怎么听,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有需要用上的一天。虽然,他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些片段。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直接把人抱住就好了,但前提是对方也要对自己有好感哦,不然容易被当成变.态,像小阵平这样的就很适合这个办法,毕竟小阵平有时候说话实在很难听……
抱住之后呢?下一步要怎么做来着?
回忆里的画面也只剩下了c原研二竖着食指的侃谈,嘴巴张合着在说些什么,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剩下的话是什么了。
下一步……
当时c那家伙什么什么话来着?完全想不起来。
“快点放开我……这样勒着很痛啊……”
飞鸟挣扎时乱挥的手掌也被扣住。
那比她宽大了一圈的、掌心带着层薄茧的大手就这么从手背开始比她的手掌全部包裹住,然后顺着这个从后面往前的拥抱,继续收紧。
松田阵平垂下头,贴在女孩的耳侧,语调认真:“我不会松手。”
低沉的嗓音没了玩笑的意味,呼出的气流刺得飞鸟一怔。
“松田先生勒得太用力了啊很痛……”
女孩刚才还在使劲反抗的身体突然瘫软了下来,一直在抱怨喊停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低声的抽泣。
“很痛啊……”
声音渐弱,有些哽咽。
“从楼顶跳下去,很痛啊……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抱着我……就像在电梯井里的时候那样抱住我啊……”
哽咽之后,是开始颤抖的音调。
“我很害怕啊,我也不想再死一次……飞鸟又不是真的小鸟……摔下去痛得要死……每一次都痛得要死……松田先生你怎么都不说点安慰我的话?明明就什么都记得……我也不想死啊……”
话语间隙的换气,因为情绪的波澜而微微抽搐。抱怨的内容也因为积压得太久,而开始变得语序混乱。
“松田先生明明就什么都记得……”
怀中的挣扎成了害怕和不安的颤抖,松田阵平放松了揽住女孩的双臂,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扶着飞鸟的肩膀,将女孩转过身面对向自己。
已经落满了泪水的面孔楚楚可怜,看得他心头一紧。
而那拳伤害力等于零的拳头,终于捶在了他的胸口。
“我也不想再死一次啊……”
同样经历过一遍死亡的松田阵平完全能够感同身受那一瞬间的痛苦和恐惧,往往复复,不断叠加在身上和心里的痛苦把女孩折磨得崩溃。
仅仅只是这样细声轻语的诉说委屈和低低哭泣,根本就排解不了压在她心里的、或许已经无限大
了的阴影和恐慌。
松田阵平的手掌从飞鸟的肩膀处上移,贴上了下颚,然后再往上一点,便触碰在了脸颊上。
依旧是动作笨拙地替女孩擦拭着如同玻璃珠一般一颗一颗下落的眼泪,手心手背并用的动作搓得那张娇柔的脸庞变形得有点滑稽。
“痛……”
松田阵平:“啊?”
“松田先生手劲太大了,搓得我脸上很痛……”
“……”松田阵平哽塞了一下,皱起了眉毛,擦眼泪的动作倒是没停,“啧,那你忍一……”
话还没说完,飞鸟就朝着他倾身扑了过来,重新钻进了刚刚才退开不久的怀里。
纤瘦的手臂从他的腰间穿过,随即收紧。
扣在他后背的手掌泄愤似的把他的衬衫抓得很紧很紧,衣料轻薄,扣紧的手指简直快要抠到了他后背的皮肤。
“你这抠得我也挺痛的……”松田阵平也开始叫了声痛,但那个力道一点都没有松散开。
他无奈,不过也还是任由飞鸟就这么扑在怀里,好像撒气,也好像撒娇。
“等一下……你不要把鼻涕糊在我的衣服上啊!”
话越是这么说,埋在怀里的那颗脑袋越是故意地在他的胸口狂蹭。
“……”
松田阵平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随后回抱住了靠在身上的这方娇小柔软,他一手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另一手抚摸着对方脑后的头发。
只是,这个安慰的拥抱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那边开水烧开后发出了尖锐声响给打断了。
“那边水……烧开了。”松开了手臂的松田阵平如是说。
“……”飞鸟从他怀里撑起之后,起身就去洗手间洗脸了。
“飞鸟?我怎么感觉你还在生气?”
洗手间里和流水声一起传出来的女孩的回答:“我没有生气。”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生气,只是……她有点不太满足这个怀抱就这么草草结束。
*
11月7日,晚上九点三十六分。
吃完了泡面自己收拾完了泡面盒以及洗完了澡的松田阵平一边用毛巾擦着他那一头卷毛一边往外走,蜜桃味的香波气息跟着他一起从浴室的方向飘了过来。
飞鸟喜欢桃子的味道,毕竟公寓里新买的那套香波就都是她挑的。
她顺着蜜桃气味的方向抬头,看到的是没有穿上衣的松田阵平。
“……”
算了,她习惯了。
不过,让她不得不去注意的是,对方卸下了绷带的胸口处,留着几道十分明显的伤痕。
“医生应该交代过松田先生不要碰水的吧?”飞鸟忍不住说了一句,因为刚才哭过,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沙哑。
“绷带一直包着我挺难受的,住院我都逃了,不能碰水就更无所谓了吧?”
“……”
说的好有道理,一时间无法反驳,确实对比一下,洗个澡都是小事了。
“而且,刚才有些人把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身,不洗澡说不过去吧?”
“…………”
“飞鸟你呢?”
“啊?”
“你不去洗吗?这个时间也差不多洗漱准备睡觉了吧?”看着还穿着帝丹校服坐在矮桌前认真看书的少女,松田阵平也这么多问了一句。
“再晚一点吧……松田先生今晚不回警视厅了吗?”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啊,我可不想再回去睡椅子了。如果明天不是很忙的话,我打算再去一趟月参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c,也和丹羽前辈再说一声。”
“对哦……”
已经结束了。
履行了和c原研
二的约定,把犯人抓住,让事件终结。也履行了和她的约定,救下那个会在摩天轮里殉职的警察官,平安回来。
虽然……
被救下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而救人的是飞鸟,哪怕害怕,她也还是坚定地选择了“主动”回溯。
这样想想的话,松田阵平的未来是不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了?三年之后那条有警察官殉职的新闻,应该看不到了吧?
还是说……
她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三年后去了?
“时间不早了,你要去的话就快点,今晚我还是睡地上,这几天就还是将就一下吧。”
“喔……诶?这几天。”
“嗯,你的身份问题,我之前有和降谷提了一下,他的话,应该能帮你解决好。他也答应了,说既然是我的要求,多少都会想想办法。怎么样,我的面子很大吧?”
正色之余还是不忘夹着一句不太正经的自夸。
“……好好好,很大。”
“等身份确定之后,你想要再办什么其他事,也会方便很多。成天和我住在一起,你也不愿意的吧?”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愿意。”
这句小声的嘟囔松田阵平没有听清:“嗯?你说什么?”
“没……”
“那你抓紧时间去洗澡吧。”
说完,松田阵平叼了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摸出来的烟,在杂物架上找了个新的打火机把烟点好之后,就去阳台洗衣服了。
在两次之前,结束了祭拜从月参寺离开,松田阵平单独要和降谷零聊的问题,就是身份需求。
他有认真在为飞鸟考虑,万一真的回不去了怎么办。
公寓的空间很小,那方飘窗式的阳台位置其实离得很近,飞鸟侧过头就能看到站在外面、还是老样子地不穿上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开着水龙头在搓衣服的松田阵平。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被松田阵平逃避掉、还没有好好向她解释的问题。
不久前她情绪崩溃,只顾着倾诉委屈,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飞鸟放下手里的笔,从矮桌前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阳台的门框之外。
“松田先生。”她出声喊住了正在认真搓衣服的松田阵平。
“嗯?”
“我还有点问题想问。”
“你说。”
松田阵平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即将迎接他的话题是什么。
“就是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在‘上一次’你最后给我打的那个电话,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