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量高,进出车厢还要微微低头才不会碰到脑门,此时站在白夏的上铺旁边,更是轻而易举,就能将靠坐在车厢上的白夏的身形挡个严实。
“啊我早上还多煮了几个茶叶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在我背包左边的口袋里。用个搪瓷缸子装着的,你先闻闻看坏了没。”
似是才想起来,白夏瞬间合上了书,松开盘起的双腿直起上身,指挥裴延城去拿她放在行李上的书包。圆润精巧的下巴微微抬起,漂亮的五官越过了裴延城宽阔的肩膀,被对面循声望过来的两人瞧个正着。
“小兄弟,你媳妇长得可真标致啊!才新婚的吧?”
对面坐着的两人也是一对夫妻,不过年纪比他们都要大,估计得有四五十岁了,穿着得体干净,即使八月份的酷暑,中年男人还穿的是长袖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别了一根银色的钢笔,看上去是个文化人。
白夏循声望过去,说话的是坐在上铺的年轻婶子,剪着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干净利落,眉眼寡淡不施粉黛,但此时神情透着喜庆,给苍白的唇瓣多添了几丝气色。
“嗯,年初才结的婚。”
裴延城翻出了白夏说的搪瓷缸子,打开盖子,里头满当当的放了四个茶叶蛋,褐色的蛋壳还散发着浓烈的茶香。
“怪不得这么亲昵,我望着就是新婚,是回乡探亲?”
得到他们的回应,婶子脸上瞬间挂起了浓烈的笑容,直勾勾看向白夏的脸蛋微微出神。
“嗯。”
一眨不眨的视线瞧得白夏心里怪怪的,正在一旁倒开水烫鸡蛋的裴延城,也察觉到了媳妇的不自在,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重新走到床铺边站定,挡住了身后看过来的视线。
对面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中年男人见状,面含歉意地笑了两下,似是这一状况时有发生,熟练地翻身从下铺站起身,凑到那大婶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好在对方一眨不眨盯着白夏看的视线有所收敛。
可到了车厢熄灯的深夜,睡在上铺的白夏又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让她即便隔着一层薄被,也无法放心的化成魂体节省化形时间。
掀开被子转过脸,对方察觉到她的动静,又瞬间合上了眼睛。
可当她重新盖上被子,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又落在她身上。
白夏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干脆从上铺翻身下来,趁着夜色笼罩车厢,鬼鬼祟祟的钻入了裴延城睡的下铺。
身后是车厢的隔板,面前就是熟悉的裴延城,白夏提起的心总算踏实下来,躲在被窝里放心的化成魂体。
从她翻来覆去的在上面翻身,假寐的裴延城就睁开了双眼,一把搂过投怀送抱的媳妇的腰肢,低头凑近她耳边小声问:
“怎么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也能感觉到痒痒的。
她现在的魂体已经比刚下山时凝实了很多,不仅可以触得到摸得见,平时还可以拿一些不那么重的物件,当然是比不上有血有肉的人体,皮肤摸上去像是触在蓬松的棉花上面一样。
“对面床铺的大婶总是盯着我看,我不好化形。”
两只细白的小手撑在裴延城的胸前,没什么重量,贴着他耳侧的说话声更是空灵的没有气息,也感觉不到温度。
每当白夏化成魂体的时候,裴延城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她随时都可以消失。
收拢了掩在薄被中的手臂,裴延城托着她的后腰,将面前人往自己怀中送了送,粗哑的声音压得极轻,在她朦胧的长睫上落下两个轻吻:
“嗯,我给你挡着。”
第37章
等窗外的夜色翻起了白肚皮, 裴延城就醒了,揉了揉白夏披散在后腰的长发,松软蓬松像陷入了一片海藻。
“天亮了?”
白夏脸窝在他怀里蹭了蹭, 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软糯糯的。
“嗯, 我先抱你上去。”
裴延城声音温柔轻缓, 像是鼻间发出的气音,两人睡一个单人铺, 虽然是夫妻但对她影响也不太好。
听到头顶上传来的裴延城的气息,白夏闷声点了点头, 闭着眼睛就在他怀里化成了实体。裴延城动作轻柔, 将白夏连着身上的被子一把抱起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上铺。
离开裴延城的怀抱, 少了他箍的她不能动弹的手臂, 白夏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得更熟了。
捏了下她睡得粉呼呼的脸颊, 裴延城黑眸含笑, 还是有血有肉的手感好。
将人送回上铺,裴延城没急着躺回去, 转头看了眼对面。
跟他们同一个车厢的中年夫妻此时都陷入了沉睡, 下铺的男人面向车厢壁侧躺着,昏暗的晨曦下只露出一个后脑勺,上铺的大婶则将被子拉到了头顶蒙的严实,一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除了被子下传来的睡着的均匀呼吸声。
裴延城收回了视线,靠坐在下铺的床头假寐。
直到阳光大亮, 热辣的光线穿过窗外绿油油的景色探进来,对面床铺的两人才有了动静。
“今天还挺热的。”
下铺的中年男人重新套上了他的中山装, 一边扣扣子一边朝站在窗边倒水的裴延城打招呼,脸上挂起的歉意的笑,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昨晚的事不好意思。
嘴上说天气热,却还一丝不苟的将中山装的扣子,一路扣到了脖子下的第一颗。裴延城从他重新被遮住的胳膊上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
刚刚没看错的话,他胳膊上的应该是烧伤。
“你洗过了?”
娇软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听到他们说话声的白夏也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刚说完话的殷红小口还大大的打了个哈欠,顺滑的长发被她睡的有些凌乱,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顺着脸颊柔美的线条披散在前襟。
她是和衣躺下的,身上的料子被她睡出了好几条皱褶,却一点都不显狼狈,反倒有种令人放松的慵懒氛围,像午后卷着艳阳下的阴凉草坡。
“没有,守着你呢。”
裴延城手痒地刮了下她挺俏的琼鼻,动作自然地把刚兑好的温水递给她,见她捧着水杯小口小口的喝,目光温柔地将她翘起的长发仔仔细细地捋顺。
才睡醒的白夏还有些迷糊,乖巧地哦了一声就捧着水杯喝起来,温热的水蒸气氤氲在她的脸上,一杯见底才让她脑子清明了点。
对面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艳羡,慈祥的目光有好似透过这一幕看到了别处、别人。
回头看了眼掩上的车厢门,见妻子起床后去洗脸还没回来,男子朝裴延城两人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伤感。
“我们也有个女儿,要是没有出现意外,现在也跟这位女同志一般大了,我妻子自从我们闺女出事后,精神状态就时好时坏,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们不要一般见识,她没有恶意。”
捧着搪瓷缸的白夏,闻言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朝他看过去,如此说来,那大婶奇怪的眼神倒也可以理解。
裴延城接过白夏手中空了的水杯,放在车厢内的折叠桌上,落在中年男人身上的目光没什么变化。
“是火灾?”
话音刚落,对方条件反射地就抚上了自己的胳膊,对于裴延城灵敏的觉察度有些意外,苦笑着点头:
“你看到了?”
“嗯,您是旭阳县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吧?”
裴延城语出惊人,话音一落对面和煦的中年男人就正了神色,看向裴延城的视线不自觉带上了打量跟警惕。
就连白夏也有些意外,他怎么知道的?
“您不用紧张,我只是无意中看到了你包里漏出的,印了旭阳县名称的红头信纸,再加上旭阳近日确有新书记上任,机缘巧合没想到当真猜中了。我是旭阳县林乐村人,姓裴。”
裴延城五官端正硬挺,虽然面色严肃不爱笑,但是一身正气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坏人,更何况还带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小媳妇,就是干坏事未免也太招人眼了。
中年男子僵硬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重新伸出手跟裴延城打招呼:
“鄙姓秦,的确是新委派到旭阳县的书记,裴同志是?”
看他的模样气质也不像是普通的人家,旭阳那一片他还不熟,各家各户出了什么人才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我在山北军区当兵。”
当兵的,怪不得了。
见他是军人,秦书记彻底放心下来,也对,按说也不会有什么间谍特务,盯上他这个被贬职下派的小书记。
想到一路被贬到堪忧的仕途,秦书记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这时他妻子也端着洗脸盆回来了,冲他们颔首后接过妻子手里的脸盆就出了车厢。
过了一夜他妻子的精神状态似是有所恢复,没再像昨天夜里一样直勾勾地盯着白夏瞧了。虽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还是比较多,但知晓对方是正经人家不是什么拍花子,白夏心里也没觉得那么发毛了,要看就大大方方任她看吧,反正她也不用再化为魂体节约化形时间了。
*
“裴同志,你们怎么回旭阳县?汽车票买了吗?”
眼见着火车减速驶进了江北省会的火车站,秦家夫妇已经提前收拾好了行李,相比起他们大包小包搬家似的行李,只有两个包裹的裴延城二人要轻装上阵得多。
“有朋友在这边,我们直接开车回村里。”
一边将洗干净的搪瓷缸子擦干水分放在背包里,一边跟望过来的秦书记说话,婉拒了他递过来的香烟,裴延城拉住背包的束带一收,就将小半人高的双肩包整理妥当。
趴在床沿望向窗外铁轨的白夏,伴随着车厢外列车员到站的播报声,也灵巧的从上铺跳了下来,穿好鞋整理了下褶皱的衣摆就准备跟裴延城下车。
“那我们就先在这里分别了,有机会咱们再聚一聚。”
见他不抽烟秦书记脸上的笑容还多了两分,将一根没少的满盒香烟又重新放回了中山装的口袋。此时他在秦书记眼里,俨然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有志之士,出了军区还能有车开,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士官。林乐村,姓裴,秦书记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一路上就检票的时候打开过一次背包,你真在里面看到旭阳县的红头信纸了?我怎么都没看到。”
难不成他五感比她还灵敏不成?白夏眯了眯眼,该不会堂堂裴团长在夜里翻起老百姓的背包吧。
下了火车,白夏被裴延城环在臂弯下护着,穿过密集的人群,一路走出了月台。
“想什么呢。”
对上她扬起的小脸,裴延城舌尖抵着牙关,好笑地捏了捏她腮边的软肉。
将双肩包背在后背,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拉着媳妇的手,牵着她往火车站外走。
“我不仅知道他是去旭阳县任职,还知道他原是京市的副市长。”
这年头火车的卧铺不是那么好买的,特别是裴延辉今天坐的车厢,基本上是常年空给有急需的军政人员,不然临时临别的,他也买不到回乡的卧铺,如此一来,同住在一个车厢的是谁要去哪,他自然一查就清楚。
“首都的副市长被贬到江北犄角旮旯的小县城当书记?”
殷红的檀口微张,到底是犯了什么严重错误,把职位几乎一撸到底。
“政界近几年一天一个风向,不过秦海刚刚提到他闺女死于火灾,我倒想起十几年前京市布料厂发生的大火,是当时的一个车间主任冒着生命危险将完好的布料抢救出来,空出了一条隔离带,才没将大火蔓延至全厂。”
当时那件事情闹得很大,不仅登了报纸,带头救火的主任还当选了当年的先进党员。
“那个主任就是秦书记?”
裴延城点点头:“后来秦海一路升迁,十年后爬到了京市副市长的位置,只是没想到当初的那场大火竟让他失去了一个孩子。”
......
出了车站,人群就没有在月台上那么拥挤了,裴延城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瞧见了部队的车,车前的小战士也看见了异常显眼的两人,兴奋的朝着他们招手。
“裴团长!我是丁营长的兵,我叫赵亮!”
小跑着迎上前的小战士当即就朝裴延城敬了个军礼。
麻溜地做完自我介绍就接过裴延城手上的行李,圆圆的一张脸笑得异常喜气,两只小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有点像裴延城的勤务兵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