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地一把将巧克力纸包揉吧揉吧塞进了口袋,轻咳了两声讪笑:
“害,拿错了这是纯巧,你怕苦挑着含量低的吃。”
说着就把手上的纸袋递给她,被白夏连忙抬手拒绝:
“得了我无福消受,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
屏着气将口中的巧克力咂巴咂巴咽了,话落瞧见楼道中穿着一身浅紫色羊毛套装的郑美娟,眉梢轻挑起接着开口:
“郑美娟最近衣服换得挺勤的啊。”
郑义不至于眼界小到偷拿她一篇废稿,但是花钱大手大脚的郑美娟就不一定了,主版的稿费跟副刊可不一样。
程玉春闻声转头,正好也瞧见远处的郑美娟,对方还在跟寝室里她的两个跟班炫耀身上的新衣服,撇了撇嘴。
“可不嘛,昨儿通知今天要去厂里参观,她下午一放学就跑去买新衣服了,晚上光是聊她的那些衣服就到十一二点,早上一大清早又起来打扮,真是受不了她。她那衣服也不便宜呢,东风市场买的新款,起码得三个月的生活费,我估计都不止!这年头在报社工作薪酬有这么高嘛?”
“兴许她有格外的收入吧。”
白夏眼里闪过一丝流光,任由程玉春挽着她的胳膊,被她带着往集合的东门处走。
元旦刚过,进入一月后,就渐渐到了京市最冷的时节,脚下咯吱作响的积雪已经成了必不可少的陪衬,特别是当一场刺骨的寒风刮过,零下五六度的气温,体感都得有零下十几度。
白夏已经跟程玉春先一步坐上车,严丝合缝的窗户将刺骨的冷意都阻挡在了车外,抬眼时,正好瞧见一身看起来单薄羊毛套装的郑美娟,正嘴唇打着哆嗦地冲上车。
对上她的目光,郑美娟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凝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马放松了紧缩含起的肩头,抬着下巴挺直胸膛,一步步铿锵有力的路过她的身边往后走,淡紫色的羊毛裙摆穿过过道掀起一阵冷风,脚下的鞋跟踩在车厢里发出清脆的响动,白夏这才瞧见她脚上穿得还是一双皮靴。
眼尾上扬,当真比她还不怕冷嘛?
到了罐头厂后,首先参观的是厂里的工会,由小干事带着介绍工厂的管理活动,以及保险排班各车间的日常分工作业等,事无巨细,基本让大伙都了解了,一个大型工厂幕后运作起来所需要的步骤。
临近工厂工会的是销售部的办公室,里头工位寥寥无几,都三三两两的坐在位置上看报纸,白夏有些意外,她以为红日罐头厂做这么大,销售部多了不说,起码得有四五十号人吧?眼前的景象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不仅人少,大伙儿看起来也都没什么精神,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出去跑业务的样子。
难不成这就是首都最大国有工厂的底气?不用出去谈生意也不愁厂里罐头的销量?
带队的老师好像也对这样的情况有些皱眉,匆匆介绍而过,就领着大伙儿去工厂的基层车间。
红日罐头厂在售的罐头种类很多,各类水果罐头跟肉罐头都有,其中最为畅销的还是橘子罐头跟猪肉罐头。
根据荤素,整个工厂也划为了两个模块,从原材料的清洗到制作罐装都是两条完整的分开的流水线,肉罐头比水果罐头多了一个烹熟的步骤。
远远地大伙儿都闻到了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整日在这车间工作,肉味闻着感觉都要饱了。”
“我感觉要是没进京大的话,来罐头厂上班也不错,听说他们今年元旦的节礼还有三罐肉罐头。”
“你以为这罐头厂是那么好进的?更别说是熟肉车间了,不比你被选上工农兵容易。”
一进大车间,分隔的小车间内飘出来的肉香就把众人迷的走不动道了,一个个往熟肉车间的窗口处往里看。
大几十号人,也只有寥寥几个对眼前的肉罐头不是很感兴趣,其中就有个避开众人往角落里走的郑美娟。
白夏余光瞥见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郑同学一个人乱晃小心掉队了。”
一个转弯,白夏就来到郑美娟的身前。
正一手扶着墙准备脱鞋的郑美娟一愣,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板,警惕地看向来人,双手贴着后墙,整个人呈现了一副防备的姿态。
被新鞋硌得生疼的脚趾,此时也没心思去查看了,只一心盯着眼前的白夏。
声音有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底气不足:
“你跟着我干嘛?你要是因为大伙儿议论你设计卖张向红家石斛的事情,而来找我的麻烦,那你找错人了,就算你能堵住我一个人的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随着白夏一步步的逼近,郑美娟一步步地往后退,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她逼进了死角,除了对方站立的地方,没有退路可以离开这儿。
郑美娟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选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弄鞋子,深知对方的武力值,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拍了拍衣摆不存在的灰尘,表面还在强作镇定地回视白夏。
想起她这两个月频繁地挑事,最终却只在她们宿舍周围掀起的小小波澜,白夏非常不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神色故作惊讶:
“怎么了?你也想让我给你带石斛嘛?这话我已经跟你身边的赵莹说了,石斛是在山北军区的供销社卖的,你们得按照顺序在那边下单,跟我说可没用,我顶多能回山北的时候帮你们带过来而已。”
“赵莹要买石斛?!”
白夏话音刚落,前一秒还虚张声势,妄图在气势上压过白夏的郑美娟,顿时怒火中烧了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赵莹还附和她说了白夏的不是,没想到竟然在背后跟她买石斛!
郑美娟突然有种被背叛的错觉,心里憋着的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只想发泄出来。
“没错呀,不止赵莹,李琴香跟周蓉都已经买过一回了,据说还是她们推荐给赵莹的呢,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啧,真是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呢......”
白夏遗憾地掩唇,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郑美娟,挂上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开始阴阳怪气,拖长的尾音一瞬间让郑美娟心态崩了,脸色极其难看。
离得近,都能听到她紧咬的后槽牙在咯吱作响。
白夏不等她缓过劲,立刻拿出包里的报纸丢给她。
“文章写得不错,就是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摊开的主版页面上,正是白夏那篇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
郑美娟的手一哆嗦,瞧见斗大的黑体加粗的标题,内容都没来得及看,就条件反射地撇清关系:
“这不是我写的!”
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神还有些躲闪,似是生怕白夏把这件事怀疑到她身上。
可惜她应激般的剧烈反应早已出卖了她,白夏眼中划过了然。
慢条斯理地拿回被郑美娟避如蛇蝎的报纸,一字一顿地读着上头的标题,以及第一段歌颂文|革的段落,余光清晰地瞥见郑美娟更加僵硬的身形,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不停地揉搓到指节都开始发白。
得到想要的答案,白夏也不打算再跟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收回了报纸笑着开口:
“既然不是郑同学的文章,那我也托人去查查这个笔名好了,毕竟有郑同学在先,让我知道了通过汇款单查作者的身份,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68章
“白夏!”
步子还没迈出去, 就被身侧的郑美娟急忙忙地叫住。
白夏视线下移,落在被她拉住的衣袖上,抽回了胳膊转头瞧她。
好整以暇的对上郑美娟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不用查了......发文章的是......是我朋友, 稿费我可以叫她给你,这件事情就不要声张了行不?”
郑美娟紧紧咬住下唇, 本就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当下都开始发青, 看上去还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心里却在滴血, 让她吐出刚到手的稿费,可不就跟剜她的肉似的。
听完她的话, 白夏毫不掩饰眼底地揶揄, 好一个无中生友。
这么干脆的就示起弱来, 看来她收稿费的汇款单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份,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稿费就不用了, 但是关乎个人的名誉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摊上抄袭的名声, 估计往后投稿被拒倒是小事,就是不知道你这位朋友是不是大学生, 要是在档案上留下一笔, 今后毕业分单位,首先文化方面的工作就不用想了,跟不用说政府机关......”
白夏越说郑美娟的脸色就越难看,似是已经开始后悔为了眼前的小利小惠去盗用她的文章, 她早该知道白夏不是个省油的灯,可惜无奈她来京市后投稿了那么多篇文章, 全都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好不容易瞧见一篇过稿还被废弃的文章, 一不小心就鬼迷了心窍。
郑美娟只觉得心口怄得要滴血,果然只要跟白夏沾上就没什么好事。
“不过呢......”
白夏话锋一转,接着道:
“既然她是你的‘朋友’,让我卖郑同学一个面子也不是不可以,就得看郑同学有没有诚意了......”
意味深长的尾音让郑美娟心里咯噔一声,不要钱,这是想叫她办事情?
“你要我做什么?”
见她上道,白夏笑了,上翘的眼尾掩在深蓝色的围巾下,显得灵动惑人。
“女生宿舍楼有不少同学想要订向红他们村的石斛,无奈人数众多,每个人的数量不好统计。我听闻郑同学是宿舍楼的‘交际花’,还时常把向红他们村的石斛挂在嘴边,不如就由你来做这个数据统计好了,有多少人订,订多少,你都一个个记下来,然后统一的去联系供销社下单,你看怎么样?”
白夏这话一出口,郑美娟就炸了,却生生忍住了脾气没敢发作,憋红了一张脸狠狠地瞪向白夏。
让她去干跑腿的事情?还是统计石斛的订单?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前脚刚说的白夏坏话,后脚转身就帮她做事,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她以后还怎么在女生宿舍生活!估计背地里都得被别人笑死!
“是不是太为难郑同学了?那就算了,石斛的事情就让大伙儿自己去打电话订吧,我还是去查查这个笔名的身份,眼下还是这件事情要紧,抄袭的文化风气可要不得。”
白夏耸了耸肩,在对方调色盘似的脸色中缓缓开口。
郑美娟一口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被白夏这番佯做无所谓的态度,硬生生堵了回去,特别是重读的‘抄袭’二字,更是直戳向她的肺管子,一万次的后悔不该因为担心不过稿投原报社,就那么巧的被她看到。
舌尖都被气得咬出了血,满嘴都是铁锈味,说出口的声音也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为...难...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抄袭......的事情,咱们就不要再提了!”
白夏眉梢轻扬,没回答她的话只抿唇微笑,提不提可不是她说了算的。
*
过了月中一年也到了尾声,距离1973年的农历新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全国各大高校都已经开始放寒假。
“这是开学后要订的石斛,全都在这里了。”
最后一堂课结束,等到教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郑美娟才拿着一张叠得严密的纸条,不情不愿地走到白夏的面前,梗着脖子声音僵硬,说完话还瞧了眼不远处的程玉春几人,动了动嘴唇似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放下手中的纸条,忙不迭地往教室外快步走去。
几步开外的张向红几人瞧见这一幕,稀奇得直咂舌。
程玉春跨上书包走上前,痞里痞气地一把勾住白夏的肩头。
“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大半个月在寝室,不仅没再听见她给你上眼药说坏话,竟然还帮你登记这些她往日都看不上眼的麻烦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她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展开的纸条上字迹清晰的写着谁谁谁,什么时间订的多少罐石斛,字迹倒是清秀端正的跟本人的性格相差甚远。
如今入了冬,皖南那边的天气虽然不像北方整日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是气温低的时候却也会降到零下,不利于石斛的生长了。村里各家各户现存的处理好的石斛也早就被卖光了,现在手头上积的单子,都是来年开春的时候拿的预定货。
物以稀为贵,紧俏的石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山北的供销社货架了,都是一到货就会被分发完。
“太阳有没有从西边出来我不清楚,郑美娟的把柄倒是有一个。”
白夏将纸条重新叠好放在书页里夹着,程玉春几人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好追问,对于郑美娟的事情也没那么好奇,相携着就往教学楼外走。
“向红,你回去跟你们大队长好好商量商量,要是建大棚人工培育石斛行得通的话,我就去跟军区申请采购塑料布的资金。”
张向红几人明天都一齐回老家过年,站在回宿舍的分岔路口上,白夏最后朝她叮嘱。
“好的,要是行的话我写信跟你说,不过我们也不能全占军区的便宜,建大棚的费用我们想办法自己凑出来,这几个月光是卖石斛,大队里也多了不少进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