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挑起她垂在脸颊上的黑发,凝神看了半晌,眼中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低头凑近,在她饱满微红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这才起身往外走。
这一眯就眯了一个钟头,白夏是被鼻间的奇怪味道弄醒的,又酸又辣,复杂极了。
对于嗅觉灵敏的她来说,可就要了老命了,不停地耸动着鼻头皱着眉挣扎地睁开眼,入目就对上正低头朝她凑近的裴延城的一张大脸。
第70章
“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 白夏眨了眨眼,脑子还有些发懵,裹着被烤得温热的毛毯蹭着软榻坐起身,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睡饱了就来吃饭吧。”
屋里生了火温度高,裴延城一早就脱了军大衣, 身上仅穿着裴母从老家寄回来的毛衣, 耐脏的黑色粗毛线,还织了一个翻边的小高领, 贴着裴延城的脖子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托起。白夏也有一件裴母寄过来的毛衣,不过她的是水蓝色的。
“你做了啥?这么一大股味......”
白夏掀开毛毯站起, 凑到裴延城的胸前闻了闻, 又立刻嫌弃地缩回了脖子, 怪模怪样地耸着鼻尖。
木材燃烧的烟火气, 夹杂着她先前半梦半醒之间, 闻到的那股又酸又辣的怪味。
“红烧鱼。”
裴延城出声,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第一次做红烧鱼没掌握好火候, 结婚前大多时候也都是吃的食堂,就是以前他们外出拉练没有炊事兵, 轮到他来做饭, 也都是刚当兵那会儿的事情了,食材都是一股脑往里倒。
婚后他忙着部队的事儿,至多也就煮个粥下个现成的面条饺子之类,做红烧鱼这类的大菜, 还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白夏:......
红烧鱼是这个味儿?
脚下往客厅走的步子顿住了,突然感觉肚子一点都不饿了呢。
为了不打击裴延城做饭的积极性, 白夏违心夸赞:
“怪不得味道这么......额,特别。”
迎上媳妇的笑脸, 刚刚还有些忐忑的裴延城瞬间找回了自信,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语气倒是轻松了不少,隐隐有股求夸赞的意味。
“记着你喜酸喜辣,我还多放了三勺醋跟一大把干辣椒。”
“干辣椒?碗橱下面的陶罐里的那个?”
白夏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见裴延城毫无心理负担地点点头。
白夏:......
那是她入冬前晒干留着开春做种用的。他们院子能种菜的地方小,自然不能像在军区里那样大片的种蔬菜,至多能种些调味的佐料,因此她特地选的都是最辣的小米辣。
闭着眼深吸了口气,白夏一言难尽地看向一脸希冀的裴延城,忽觉得他背后,似是隐隐有条蓬松的大尾巴在摇晃似的,强忍着抽搐地嘴角,讪笑:
“挺......好的,就是那辣椒有点辣了。”
何止是有点辣,三四颗都能让嘴失去知觉,更别说这家伙放了一把......
听完白夏的话,裴延城还煞有其事地赞同附和:
“是的,冒出来的油烟都熏眼睛。”
白夏:......
即便迈着龟速,终是挪到了堂屋,待瞧见桌子上被焦黑的干辣椒堆满的餐盘,完全看不见盘子里的红烧鱼,最多能辨别出来一个疑似鱼形的躯干时,白夏的脸终于绷不住了。
让她吃这个绝对不可能,王母娘娘做的都不吃。
“白同志在家吗?我是公社的邹海阳。”
院外的拍门声正好‘解救了’白夏此时的困境,瞬间眼前一亮,立刻扬着嗓门朝外应了一声,然后便忙不迭地推开堂屋门迈进了院子,似是生怕裴延城要让她吃鱼,伞都没来得及打。
“邹同志?下这么大雪你怎么来了?”
打开院门就瞧见脑门上绑着头灯的邹海阳,白夏被光线刺地侧了侧脸。
后者见状,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头灯转了个方向。
声音透着股紧张。
“打扰你休息了吧白同志?今晚公社里同事包饺子,我想着你今天忙着许老太太的事情肯定没工夫做饭,就给你送了点过来!”
下午公社去医院的人里头就有邹海阳,还自费给老太太买了粥,临走前也细心地打满了两壶热水,倒是个不错的小干事。
邹海阳话落似是怕白夏不收,毕竟能选上工农兵大学生的,思想觉悟肯定旁人无法企及,红着脸忙补充:
“是替公社送的,我就是个跑腿的,今天要不是你,许老太太估计就......”
似是还在想着怎么措词,能让她顺利地收下这盘子。
可惜他想多了,白夏可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话还没说完就接过了他手上的小竹篮,精致的眉眼顿时有股松口气的模样。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虽然她一顿吃不吃都无所谓,但是她不想尝裴延城的黑暗料理啊,这盘饺子就是个不错的说辞。
“那真是谢谢公社了,正好我晚上没有......”
做饭两个字还没出口,身后拿着军大衣的裴延城就走上来,白夏莫名有些心虚地瞬间禁声。
邹海阳视线还落在白夏的身上,看到走上前的裴延城一愣,条件反射地问出口。
“裴同志在家呢?”
“嗯。”
他不在家能在哪。
裴延城将军大衣敞开盖在白夏的肩上,出来没一小会儿发顶就积了层薄雪了。
待把她乌发上落得积雪清洗干净,这才将视线转到邹海阳的身上,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看不清其中深意。
邹海阳的身量在金鱼胡同也是少见的大高个,但是在裴延城跟前还是比他矮了半个头,更别说此时对方跟白夏站在门内的台阶上,而他在台阶下,视觉上更比他高了一大截。
一向是看别人头顶的邹海阳还有些不习惯,正准备出声告辞,却见一向话少的裴延城主动问起:
“公社今天发饺子?”
不仅个子比他高,声音都比他有男人味。
邹海阳不自觉把自己跟对方搁在一起比较。
笑了笑:“不是人人都有的,考虑到今天白同志见义勇为救了许老太太,没时间做饭,大伙儿一合计这才送了一盘过来,猪肉白菜馅儿的。”
还放了肉呢。
裴延城的视线移到白夏手中的竹盒上,纤细的指节托着褐色的竹盒边沿,莹白的肤色好像在黑夜中比冬雪还要白皙。他视线上移,正好瞧见邹海阳的视线也直愣愣地落在白夏的手上,突然有些不快,眉目渐深。
下巴轻抬示意对方手上拎着的另一个竹盒。
“所以那是给隔壁胡同志的?”
“胡同志?”
邹海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出口后愣了两秒,这才想起来还有隔壁的胡红霞。
“是呀,今天是我跟胡同志一起送许老太去医院的,我下午不是跟你说了嘛?”
白夏也适时地开了口,看向似是完全将胡红霞忘到脑后的邹海阳,微微皱了皱眉。
后者被她这么一看,瞬间尴尬上了。
一旁的裴延城隐在夜色中扬了扬眉,憋着坏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被两人极具存在感的视线盯着,邹海阳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尴尬地提了提自己的那份饺子,有些难为情地硬着头皮开口:
“是的,这盒是给胡红霞同志的,那我就先去隔壁了,天冷你们进屋吧。”
话落邹海阳也不想再待下去,忙不迭地抬腿往胡红霞家院门口走。
垂眸看向手上的竹盒还有些不舍,咂巴了两下嘴,晚上还是吃红薯吧。
门硬是敲了十几二十下,院内才有人应。
“谁啊?”
已经上炕的胡红霞,裹着棉衣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是公社的......”
没等邹海阳的话说完,公社两个字一出,刚把门打开一条缝的胡红霞,想也不想立刻啪得一声,狠狠地又将院门重新关上,插销落锁一气呵成。
邹海阳:......
*
“还挺多的,正好我们晚上吃饺子。”
白夏端着重新下锅的饺子进了堂屋,打眼就瞧见已经盛好两碗饭正要往里夹鱼的裴延城,心中一晃,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把手上的大汤盆哐当一下搁在桌上。
巨大的响动将裴延城弄得一愣,抬起头来看她。
“你不吃我做的鱼嘛?”
你不吃我做的鱼嘛?瞧瞧这话问的,再配上裴延城有些茫然的无辜目光,专注又忐忑的模样瞬间就让白夏有些找不着北了。
只觉得脑子一抽,立刻抓住了裴延城的手,就着他夹起的鱼,就凑了过去。
“吃,谁说我不吃!”
白夏话音刚落,便飞快地咬下筷子上辨别不出颜色的鱼肉。
裴延城没料到她这么饿,竟一刻都等不及了,眼里充满了心疼。
今天果然是忙着许老太的事没好好吃饭。
正准备再夹一筷子喂过去,就见媳妇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眼里似是还带着......恐惧?
“辣?”
裴延城的声音透着股小心翼翼。
灯光下白夏白皙的小脸,肉眼可见地迅速窜红,紧抿起的嘴角似是在强忍着什么,泛红的眼角都溢出了一丝水汽。
何止是辣,这一口鱼肉,简直让她尝尽了人间百味,五味杂陈。
感觉全天下所有的味道都一股脑的塞进了她嘴里,然后迅速搅拌。
白夏后悔了,她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吃这口鱼。
一双水眸狠狠地盯着裴延城,红唇紧逼剧烈地摇头,似是要把嘴里诡异的味道甩掉似的。
搁在桌上握紧的拳头也用力到发白,嚼都没嚼,昂着脖子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虽如释重负,可嘴里的怪味还残留着,白夏端起手边一早就准备好的温水,一口气喝见了底。
这才有工夫回裴延城的话。
“是有点辣,不过味道不错,你自己尝尝。”
白夏皮笑肉不笑地睁眼说瞎话,拿起筷子掀开鱼身上厚厚的一层干辣椒,秉着夫妻须得同甘共苦的立场,在鱼腹挑了块大的递到裴延城的嘴边。
后者视线落在她已经被辣得有些发肿的唇瓣上,心知她的小心思,无非是被辣狠了也想他尝尝,眼底含笑,低头顺从的吃下这一大块鱼肉。
一瞬间,无法言说的味道席卷裴延城的口腔。
裴延城:......
空气开始短暂地静默,等到他把口中的鱼肉艰难地咽完,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还是吃饺子吧,煮了不吃会糊。”
白夏:......
*
接下来的两天,白夏放假闲在家里没事儿,就抽空去隔壁给卧床的许老爷子做饭。
虽说公社有派人来照顾,但是到底不是自家亲爹,能给他端屎倒尿就自觉不错了,哪会按时按点地过来做饭,零下十几度的雪天来回跑谁都有脾气,在老爷子被饿了两顿后,白夏就主动搭了把手。
许老爷子腿脚不方便,但是脑子却很清楚,说话慢条斯理,瞧着有股读书人的闲情气韵。不知道是因为感激白夏,还是因为脾气倔的许老太不在,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跟先前白夏上门时一个字都不说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我家那臭脾气的老婆子,也是这些年经历的事多了,这才见谁都不搭理,但是没坏心,也不是故意针对你,小夏你别放在心上。”
许老爷子心里一直记着白夏先前吃的闭门羹,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视线落在白夏忙前忙后的身影上,更觉得这小姑娘秉性好。
“我晓得,您喝汤,我放了些山药一起炖的,软乎乎的正好入口。”
白夏收走了许老爷子跟前的空盘子,转手又从锅里拿出温着的餐盒,从里头端出一碗汤递给他。
从家里带过来到现在,已经没有刚出锅时那么烫了,温热微烫正好一口喝,淡淡的热气裹挟着诱人的肉香直往鼻孔里钻。
许老爷子是知道白夏做饭的手艺好的,年轻的时候更是什么金贵的吃食没尝过,但是经过这些年的红薯腌菜,嘴早就麻木了,没想到这会儿,却仿佛被她递过来的肉汤唤醒了味觉似的。
“你能来给我做饭我老头子就已经很感激了,可不能再吃你的东西,这肉汤你原样端回去。”
浓醇的汤底里明晃晃的躺着两块炖得软烂的排骨肉,许老爷子却不愿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