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添在烈火里的干柴。
秦昼深呼吸了几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终于开了口,在前面的车辆通过exit,他启动车辆刚要过去的时候。
周凛月哽咽着声音说,刚才有个人给她发了一个视频。
监控的视频片段。
秦昼的动作停了,手从方向盘上滑落,车子停在过道,后面的车辆不断按喇叭催促。
他甚至不用细问,就能猜到让她哭成这样的视频是什么。
那块悬在头顶的大石终于还是砸了下来,将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给砸碎。
他无力地靠回椅背,平静地接受一切。
他其实早就设想过被无数种她发现这一切后的场景,他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强求的感情很难维持,更何况夹杂着欺瞒。
如果她介意,那就一拍两散皆大欢喜。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么洒脱。
他人生中第一次当起了逃避的懦夫,不等周凛月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保安见这辆阿斯顿马丁停在这里一直没有动静,身后等待出去的车都排成了长龙。
担心车主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走过去贴近车窗往里看。
贴了单向透视膜的车窗可见度非常低,他只能依稀看清一点。
男人失神地坐在驾驶座上,整个人仿佛没了生机。
周凛月是在电话被挂断后的二十分钟收到的那条信息。
是秦昼发给她的。
——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
——多喝水。眼睛记得冰敷一下,没有冰块就去便利店买个雪糕。
人类的情绪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哪怕仅凭这几个字,周凛月都能联想到他此刻的语气。
是平淡的,也是没多少起伏的。
她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了眼面前的镜子。
倒真的如他想的那样,眼睛红肿,像被人揍过一样。
周凛月握紧了手机,心脏被繁杂的情绪给撑开。
那段视频的角落写了日期。
是她躺在医院生死不明的时候。
那天晚上雾很大,监控的视频也很模糊。
少年黑衣黑裤,戴了顶黑色的帽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伪装。
虽然模糊,但还是能很清楚的看见,他手里拿了把刀。
在寒夜中泛着淡淡冷光。
行凶者一般会因为心虚而四处张望,可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在意会不会被看到,周围有没有监控。
下了车就径直推开那栋公寓的门,目标明确。
周凛月看着他的背影,分明是和她记忆中一样的傲然挺拔。
可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他没有丝毫犹豫,明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意味着什么。
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自己本该坦途光明的前程,那些伴随他半生的光环与荣誉。
选择了去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杀人凶手。
第48章
林昭彩排结束回来的时候, 周凛月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坐在那里,神情萎靡,眼周一圈红肿。
实在狼狈。
进来的人陆陆续续变多, 此起彼伏的嘈杂打破安静。
“那男的真烦人,自己力气小还嫌我太重。”
“他又说你了?”
“每天都念叨好几遍, 烦死了。”
“再忍忍, 下周就演出了。”
“算了,待会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 沙拉呗。”
那个女生嘴里埋怨着最近又长胖了两斤,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水, 正要拧开喝。
抬眼一瞥, 瞧见隔着两三个座位的周凛月, 神情恍惚坐在那, 攥在一起的双手正发着抖。
她用肩膀撞了撞身边人, 下巴一抬, 示意她看。
对方顺着看去, 也瞧见那一幕。
这里是休息室,大家训练完都会来这儿。
周凛月平时安静内向话不多, 但她们还从未看她哭过。
其中一个小声问林昭:“她怎么了?”
林昭摇摇头, 脸色担忧。她也不知道。
想过去安慰,可又怕打扰到她。
坐了一会,眼泪又漫上来了,周凛月随意地用袖子擦干。
她怨过秦昼, 怨他一次也没去看过自己,怨他不接她的电话。
甚至于, 彻底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
在病房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她忍不住去想,或许, 或许他是被当时的自己吓到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么难看,只有六十多斤,像一具干瘪的骷髅。
知道这一切后的周凛月,对自己感到恶心。
她毁掉了秦昼的人生,却还带着怨气将他往外推。
是她的错,明明是她的错。这一切应该是她来承担的。
为什么要把秦昼的人生也一并搭进去。
她趴在桌上,肩膀又开始颤抖。
哭泣是无声的,悲伤又似有形。
林昭最终还是过去,柔声问她:“凛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种悲痛撑开她的心脏,压迫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愧疚和无能无力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秦昼的一辈子是被她给毁了,她害他背负了那么重的污名,害他被家人厌弃。
周凛月坐起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林昭。
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就连说话,都哽咽到发不出一个清晰完整的音调来。
林昭很努力地辨认,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怎么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周凛月是被林昭开车送回来的。
没有登记过的陌生车牌,理所当然被保安拦在了外面。
林昭不放心,说陪她一起进去。
周凛月摇摇头:“没事的,我已经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仍旧有气无力,但没有再哭。
除了那双红肿的眼睛以外,看上去确实与平常无异。
如果换了平时,林昭或许还会去感叹一下这片儿的豪华程度。
但今天,她没了任何心思。
满脸担忧的看着下车离开的周凛月。
她今天穿了件驼色的大衣,腰后的系带松松垮垮,一侧过长,甚至快要垂落地面。
头发也有些凌乱。
她低着头,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缓慢。
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破碎掉的脆弱。
阿姨还没省亲结束,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了平日里的生机热闹。
周凛月推开门,看见玄关旁的那双黑色皮鞋。
她低垂下眼,犹豫片刻后,慢吞吞地换好鞋子进屋。
从她开门到换鞋,再到进屋,秦昼的目光始终都跟随着她。
屋内没开灯,将暗未暗的天色,那点光亮微不足道。
周凛月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瞧见他站在那儿,周身的气质仍旧清冷。
他像是寒冬中的一棵树,挺拔、耐寒。
为她遮挡了所有的冷风与暴雨。
秦昼看见她的眼睛了,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不是让你冰敷一下吗,怎么不听话。”
他把人带到沙发旁坐下,用手里的冰袋替她敷着眼睛。
“不及时处理的话,明天会更严重的。”
他的语气温柔,平静如往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凛月甚至觉得,或许中午那个视频是她的错觉。
是最近睡眠不好导致的神经错乱。
敷好一只眼睛,他换了只手,又去给她敷另外一只。
周凛月想要忍住眼泪,她已经很努力了,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出来。
秦昼的动作微顿,他低下眼睫。
过了很久,叹息声轻微:“总这么哭,眼睛会疼的。”
周凛月却越哭越凶,她想说话,可一开口,发出的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秦昼皱了皱眉,起身去抱她:“怎么哭成这样。”
她并没有任何好转,靠在他肩上,哭到全身颤抖。
安慰的话成了烟云,在当下毫无重量。
秦昼生平第二次感到无力。
那点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周凛月的哭声仿佛全部具象化,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往他胸口上扎。
他能够忍受父母的厌弃,周围人的嘲讽,以及前途被毁。
可他唯独忍受不了周凛月的眼泪。
她哭的这样难受,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可又无能为力。
他把人抱在怀里,甚至想摊开了心脏让她仔细看看。
——你瞧,从头到尾已经没有一个好地方了,你难过成这样,是想继续要我的命吗。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出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并非那种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可他没办法让周凛月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
她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秦昼,不是他。
对啊,不是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哭累了,周凛月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眼角那一点湿润。
秦昼为她擦掉眼泪,轻声道着歉:“是我不好,不该瞒你。”
他侧坐着,手里的冰袋早就融化成水,周凛月看见他掌心冻出了一片红。
可他还是紧紧攥着,不肯松开。
与他面上的淡然情绪仿佛是两个极端。
即使伪装得再好,身体的第一反应却骗不了人。
周凛月没有开口,那双漂亮的杏眼又红又肿,双眼皮的褶皱都被撑开到看不出半点痕迹。
她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揉,被秦昼拦住。
他握着她的手腕:“不要用手,当心发炎。”
周凛月一言不发。
屋子里过分安静,隔音太好了,甚至连外面的半点杂音都传不进来。
当下的平静似乎才是最为可怕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掀起一场大的波澜来。
周凛月低下头,看着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
他甚至用的是那只没有碰过冰袋的手,怕冻着她。
她忍下了再次涌上来的酸涩,看着他的眼睛:“是你说的,回家了和我说。”
秦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平静地与她的对视:“你想知道什么?”
周凛月被他这句话给问住。
是啊,她想知道什么。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知道些什么。
她只是很难过,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在她看来,秦昼的人生是被她毁掉的。
他本来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实现他全部的抱负与理想。
那么耀眼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最后却担上了这样重的一个罪名。
小姑娘总是藏不住心事,所有情绪都是直接放在脸上。
他看出了哀,也看出了悲。
这些情绪都太复杂了,复杂到连他都分辨不出是因为什么。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好像在当下,只有肌肤之亲才能缓解掉他的烦躁。
可在他靠近的瞬间,周凛月却下意识的避开了。
她低下头,往后退。
她的抵触他看在眼里。
为什么抵触呢,抵触他什么。
和那些人一样,嫌他差点成了杀人犯,还是嫌他坐过牢?
秦昼笑了笑,不再勉强她。
他站起身,打开窗后,点了根烟。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远处那棵松树像是一个撑了伞的人。
从周凛月的房间刚好可以看见这棵树。
她刚搬进来的前两个月,对秦昼可以说是相敬如宾。
对他就像对待路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事情的转机是在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在凌晨两点敲开了他的房门,脸色惨白的询问他,可不可以陪她一晚上。
秦昼当时还没睡,听到她的话,眉梢轻挑:“陪你一晚?”
她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好整以暇,轻笑:“我想的哪个意思?”
周凛月被他两句话给绕进去,仿佛电脑死机一样顿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她的整张脸早就涨得通红,估计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过来找他。
半夜被噩梦吓醒,想要起床倒杯水,结果刚好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楼下那棵树,模模糊糊中以为是个人。
吓得她又是拉窗帘又是拖桌子,可恐惧还是没能打消半点。
那天夜晚,秦昼在她房间里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其实也没睡着。
是有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光明正大的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