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大婚,娶的……娶的是居住在宫中的那位……那位……”
他已吓得鼻涕眼泪双管齐下,再不敢提那二字。
烛影摇曳,萧淮止敛睫,情绪掩于深暗之中,宽大的指骨握紧了几分大剑,力度一提,血溅满地。
温栋梁见此面色如常,只挥臂示意属下收拾地上三人。
他提步便紧紧跟上前方男人。
几步之间,他已行至骏马旁侧,今夜,他本打算子时渡兵入城,这半月以来,他从边防一带日夜不歇,杀退金兵,夺回城池,又疾奔回京。
他回的时机太好了。
竟能赶在她的新婚之夜。
分别这些时日,他历经九死一生,却仍觉自己运筹帷幄,并未有过大的差池,便是赶回京都之日,都已提前了好几日。
偏偏,偏偏她脱离了掌控。
他行军打仗这样多年,竟还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
思此,萧淮止指间一蜷,长指紧攥掌心,冷眸映过憧憧火束,寂静冷夜中,男人袍角翻飞,翻身上马,手执马缰,冷声道:
“去徐府。”
马蹄铮铮踏过官道,这一路的巡防卫兵早已被他们暗暗处置,一行骑兵自绕过长巷,行至一处深巷府门前勒停骏马。
栓紧缰辔后,他步履沉重地走向这座极为普通的府邸木门。
这便是她要嫁的人家。
简直可笑至极。
萧淮止手握大剑,步履沉重地走向那大门前,訇然一声,他一脚将此门踢开。
本是沉静安宁的徐府骤然掀起腥风血雨。
府中几名仆役见来者不善,瞬间摸上自己腰间剑刃,而正欲从长廊去往后院的徐士晋脚步一顿,他眼神一凛,摸向腰间匕首,警惕地转身看向前院动静之处。
瞬间,一股极浓的血腥气息漫入鼻间。
他面色发沉,心中顿生不安,生怕今日计划落空,前方廊芜间骤响一声声极沉的脚步。
徐士晋握紧匕首,神色不安地紧盯着廊柱。
只一息,眼底晃过玄色长靴,那人步履迈动间,猎猎袍角翻飞。
他额间淌过冷汗,心中有一道不好的猜想,咻的一声,一并长剑如疾雷袭来,猛地砍向他的左臂。
电光火石间,这条廊芜响起徐士晋的高声痛呼。
一条血淋淋的断臂横在他的眼前,徐士晋痛得在地上翻滚不已。
汗泪淋漓淌过他满面,他虚力地睁眼拼命想要看清眼前之人。
于是,徐士晋看见了一张昳丽无双的俊容。
男人长身如玉,自拐角处而来,数只喜灯在他身后摇曳,艳艳烛火镀在他的身上,有如鬼煞阎罗重返人间,斜飞入鬓的长眉之下,一双狭冷长眸睥睨着看向地面如蝼蚁一般的他。
“果真是你……萧、淮、止!”徐士晋字字艰难道。
萧淮止长腿微曲,一脚狠力踩在他的伤口之处,辉煌的满廊喜灯照着男人冷峻阴沉的脸,他长睫稍垂,以极厌的眼神瞥过脚下之人。
“孤的女人,你也敢觊觎?”
徐士晋竭力想要起身,用跌落在地面上的匕首刺穿眼前之人的胸膛。
但他此刻的伤早已痛得他快要死去。
他恨死了眼前之人,恨死了屋中那名女子!
若非是他们,他的弟弟徐竣不会死。
他好容易苦心筹谋,顶替了徐士晋的身份,要为他二弟报仇,却还是被他抢先一步毁了计划……
思此,徐士晋眨眼想到更好的方法,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朝他嗤笑道:“萧、淮、止,你就是个窝囊废!你……从战场回来……又如何?小姝……与我行了礼……是我徐家妇!你的……女人,不要你了……”
他放声大笑,笑中淌过泪花。
算准了时机,廊道的对面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前,走过一道声音,徐士晋朝着那道影子,痛苦至极地对上绿芙转身投来的目光。
绿芙端着一盆热水,一见前方乌压压的人影,心猛地一慌,赶忙推门想要往屋中。
萧淮止循声望去,目色骤冷,掷以剑鞘将绿芙打晕。眼底满是灯火憧憧,还有那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贴着大大的囍字,深深刺痛他的眼。
他眼神闪过沉痛之色,手中冷剑挥过一掬月色,铮铮而落,穿破身下之人的胸膛,汩汩鲜血流淌木板,漫进缝隙。
须臾,脚下之人已断了气,玄金长靴沾了满地的血。
他敛收眸光,步履不停地越过脚下尸身,朝着对面那间屋子而行。
温栋梁见他面色冷沉到了极致,遂领着重兵把守于檐下石阶处。
“吱呀”一声。
房门一开一合。
檐下卷过阵阵风声,屋中满目红绸喜缎,喜烛滟滟,萧淮止驻足于喜幔之前,深深凝注着端正坐于床前的绯红身影。
春宵良辰短,喜床红烛燃。
出征前,他曾想过,这一幕该属于他们的。
萧淮止掠过桌案前。
合卺酒、玉如意。
她想要做旁人的妻,她想要与旁人一生一世安稳如意?
记忆如潮涌般将他心间灌满,他想起战场上剜肉之时,中的是玉氏之毒,可那时,他想着他与她有过那般多的良夜,再冷的心也该捂热了。最差不过,便是她心中还是没有他,也无妨,他回城之日再慢慢去教她心中只存着自己便好。
可是今时今日,她还是要抛下他,就像九年前的冬夜,头也不回地想要将他这样肮脏的人抛下……
可是玉姝,她不会明白一个骨子里都已被侵蚀腐烂之人的心重新跳动,会有多么热烈而偏执。
即便他知自己如此不堪,即便他知自己这副血肉躯体都是脏的,但他,绝不放手。
除非她死,但她死也只能死在他的身旁。
萧淮止迈前一步,心中有如千万蚁虫咬噬,痛若锥心彻骨再难抑。
衣袍靴底携带的血腥气息漫了满室,一点点地袭入玉姝鼻间。
她眼底生疑,尚未来得及想,耳边一阵铮鸣,突然间,头顶那张喜帕被人一把挑开。
玉姝抬眸而望,清凌凌的眼波倒出屋中滟烛之光,精致美艳的妆容落入萧淮止漆黑阴沉的眼底。
他目色冷如镰刀,睥睨着眼前女郎。
看着她花容失色,朱唇微张,下意识朝后躲开的模样,指向她的长剑紧紧贴住了她细白玉颈。
燃燃烛声中,玉姝瞥过他指向自己的冷剑,腹中微生痛意,拧紧黛眉。
熟悉的清冽气息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味朝她扑面袭来。
萧淮止一把攫住她的下巴,力度之大令她窒息,继而冷笑道:“背叛孤?你真有胆量。”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
第61章
◎“你想怀着孤的种,逃去哪里?”◎
【061】。
雪颈被他掐在掌中, 乌眸映着条案处的烛光,噼里啪啦的一声,那只蜡烛燃尽, 蜡油顺着烛身滴落于银盏之中。
她想, 她的生命好似也是如此,只须眼前之人再用力几分, 她应该也会燃尽。
但脖间很痛, 粗粝的一层茧好似要将皮肉磨破。
玉姝昏昏沉沉的脑中回笼几分思绪, 她定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剑眉冷目, 五官深邃英挺,熟悉的气息。
是萧淮止没错。
他没死在战场上。
玉姝一时觉得怔忡, 竟不觉,泪光涟涟已悬于眼眶之中。
萧淮止凝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像是一朵枯萎的花, 下一瞬便要真的死在他的掌中, 掌中力度一松,冷冷睥睨着她, 好似冰霜化为利刃。
“姝儿?”
玉姝捂住脖颈,支着半身侧脸喘气。
“你可还记得你自己与孤保证, 不会再离开孤?”他步步紧逼,眼如点漆,沉沉去压住她,高大的身形笼罩着玉姝。
她虚力地望他,檀口微翕, 嗓子发涩地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她有太多疑问, 那些军报, 还有臂间挂上白布的士兵。
分明都不是假的,可这个人却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铁锈般的血腥气息滚入她的鼻息间,她有孕以来闻不得这些味道,身体的不适使得她拧着眉想要先躲开萧淮止的靠近。
但落在他眼中,却是另一个意思了。
“怎么?姝儿好似很是失望,你该是觉得孤会死在战场之上,死在你玉氏之毒下?可惜孤没死,孤活得好好的。姝儿放心,这皇城之中,该死的,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冷漠道,玄袖从玉姝眼前晃过,一柄渗着鲜红血液的长剑已指向她的脖间。
“其中,自然也包括你的新婚夫婿。”
玉姝一时怔忡地凝着他指向自己的冷剑,反复思量着他说的话,泪水扑簌簌地从眼中滚落,心好似跌入了万丈深渊,她想要去追回那份心绪,但却再捞不回。
“将军——也想杀我吗?”
他说得字字句句,都似淬冰般刺心,她知他此番能从战场厮杀回来必定历经辛苦万难。
满朝之中,没有人会希望他活着回来,尤其是……她的阿姐与皇帝,所以如今他视自己也这般盼着他回不来,也无可厚非。
她的确,什么也没做。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她根本不想处在他们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
心底只觉五味杂陈,她说不出是何感受,直将她拉扯撕碎,百般无力。
绯红如火的华丽嫁衣映着满室摇曳烛光,裙裾上的一条条金线随着她伏在榻间的动作而熠熠生辉。
侧目而望,萧淮止神色倏地凝滞,视线堪堪定在她微斜腰肢处,那条缂丝玉襟下,是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一时间,他修劲绷紧的手臂忽地脱力,长剑哐当一声砸在冰凉的地砖上。
萧淮止大步上前,将她紧抵至双臂之间,大掌一把掐住她的软腰。
指腹滚烫地贴着嫁衣下的突起。
“你……”
触碰到了真实,他心浪烧起沸热,沉沉目光将她拘于眼底,掌力轻柔地逐一抚过她柔软的腹部。
仔细、小心。
好似怕惊扰了里面的生命般,却不愿撤开一星半点。
萧淮止长睫稍敛,目色微柔的凝注着掌心下,忽又抬目看向面色煞白的玉姝,见她眼睫浸满泪渍,晃过她这一身如焰如血般的深绯嫁衣,心狠狠沉下。
有了他的骨肉,怎么、还敢、另、嫁、旁、人?
萧淮止抬手捞稳她的腰身,长指轻轻抚过她发凉的雪颊,帐影沉浮投在他晦暗如深的眼下。
玉姝被他揽锢怀中,头顶是他压沉的声音:“听话,脱掉这身衣服。”
她抬目望向萧淮止,却见他低眉时眼底散不尽的寒气。
脖间是他染着血腥气息的长指,在慢慢往下游离,勾住她绯色襟领,眼睫眨动间,腹中传来阵阵痛意。
眼皮很沉,沉到她睁不开,任由模糊的泪洇湿双颊。
昏迷前,玉姝下意识地去捂住她的小腹。
萧淮止心中一宕,喉间窒涩发疼,见她温软的手盖在自己青筋突起的手背上时,才猛地从情绪中回来。
他双臂将人牢牢抱在怀中,步履急行着朝外高声厉吼着寻医官。
——
这一夜,上京城中焰光如昼。
整座京阳宫陷入茫茫一片火海之中,萧淮止率军兵临崇明殿前,火矢如流星划破沉寂苍穹。
男人一袭玄甲战袍,长身如玉伫立在玉阶之下。
晦暗沉邃的漆目冷冷睨着眼前这座雄伟辉煌的金殿,待里面之人纷纷推门逃窜之时,他抚过腰间空荡荡的剑鞘,萧淮止忽而想起一事,又折身从温栋梁腰间抽出一柄利剑,提步迈向浓烟滚滚的殿门。
前方那道颀长黑影却并无停留。
步履沉重地一阶一阶踏上这座紫金宝殿。
殿门大开,匍匐在地面上的一抹明黄身影仰脖望着逆着浓焰而来的那道玄影。
李承晏手中握着酒盏,忽地被一名内官撞倒,跌跪在地,他扬起脸,看清那尘烟之下的一道长影。
“你怎么回来了?”他嗤笑一声,朝着萧淮止举杯,“边防的黄沙很大吧?舅舅?”
提及边防,李承晏眸底泛起癫狂的笑,他指向萧淮止,熠亮星眸里闪动光芒,眉梢轻提,笑得愈发畅快。
一抹锋锐的银光闪过他的眼瞳,脖间猛地对准一道冰凉触感,痛意使得他清醒几分。
李承晏止了声音,眼神从迷茫再到不可置信,然后睨着萧淮止,眼底的癫狂与醉意瞬间消散,他唇角泛白,飞扬的眉眼瞬生怯弱之意。
幡然醒转的瞬间,李承晏小心匍匐着往那双长靴处前进,低声地唤着:“舅舅……舅舅,晏儿错了,晏儿再不敢不听您的话了……舅舅,别杀我……”
剑锋一点点割开他的脖间皮肤,渗出一层鲜红血渍。
萧淮止于他跟前缓缓蹲下,冷乜过他煞白的面容,以剑锋一点点挑起少年的下颌,一滴滴泪水从少年眼眶掉落出来。
“舅舅……别杀我……”他乞求地望着,唇舌打颤不已。
那只冷白分明的手腕倏转,将剑锋推进一分,嵌入他的脖肉之中,男人冷默看他,“阿宴,孤待你不薄。”
少年的手攀上他的靴沿,他沾满湿泪的眼睛可怜至极地映在那双漆瞳之中。
一声声地不停地唤他舅舅。
萧淮止敛睫,想起这些时日,当着他落泪的人当真是多。
他想起黄沙漫天,北风狂卷时,那人已成败将满鬓霜白地跌跪在他跟前,笑得何其沧桑,但耶律齐没有哭,他只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喊了一声淮儿。
鲜血四溅。
他想起满目红绸喜烛,他的女人穿着嫁衣要嫁与旁人,她那双清凌凌的眼,划过两行清泪后,斜侧着身子躲开自己时,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的剑锋之上淌着她未婚郎婿的血。
而现在,是李承晏,是他费心扶持的假皇帝,是从小至大一直唤他舅舅的孩子。
纵使他知道他养了一条会咬人的狗,但是他看着剑锋之上洇晕开的血色。
臂弯处却觉那道剜肉刮骨过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承晏,舅舅最后教你一次,别再做这般窝囊模样。”
李承晏怔忡地抬眼,脖间剑锋离他血肉远了一星,而后,面前的男人起身为他让出一片开阔的视野。
殿外是乌压压的铁骑,而那火光照耀下,他看见了被温栋梁等人跩压跪地,踩住肩胛叩首的谭居望、张从南等人。
他身边尽数心腹亲信全被押解眼前。
吱剌声响。
长刀割破张从南的脖颈,鲜血汩汩而落,溅了满地。
吱剌再一声。
温栋梁没有片刻停顿,只将那沾满人血的大刀逐一割破那些人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