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唤一次,好不好?”
此刻他将姿态放低很多,眸底含笑,静静看她。
玉姝乌眸闪动,凝他好半晌,感受到匕首擦过去,背脊僵住,闭上眼便想起往日种种,心中一凛,嗫喏问:“将军,我想问您一件事可好?”
陡然对上她此刻认真的眸光,萧淮止神色敛起,默了瞬,低声说:“想问什么?”
“您是真心喜爱我,才想娶我吗?”玉姝斟酌了好半晌,才问出这句。
原是这个问题。
萧淮止冷凛的眉眼平缓几分,他将人往上颠了几分,与她平视道:“自然。”
得到这个答案,玉姝心中稍安,浓睫如扇,翕动几息后,眸色静笃,道:“你我成婚是喜事——”她声音稍顿,拉起萧淮止的手覆上微隆的腹部,温软相触,萧淮止眼眸微暗,又听她说:“郎君能否答应我,不要再伤害更多的人了。”
又是为了旁人求他。
萧淮止平静至极的目光压下来,将她囚于眼底,看着眼前这张娇柔花貌,沉默许久。
久到玉姝握住他手的指尖都已发汗。
才听他开口说:“你想孤放了你的族人?”
“是。”
他目色渐暗,玉姝心中生起几分悚然,下一刻,便见他神色从容,慢声说:“玉琳琅设计害孤性命,孤且问你,你选你姐姐,还是选你夫君?”
前朝之事,玉姝并不知晓。
他们之间的尔虞我诈,阴谋相争,皇权争夺,她更是不知。
只此时此刻,萧淮止要她做一个抉择。
即便玉琳琅不是她亲姐,但这十余年的养育教导终究并非假的,她做不到真的断裂,但此刻,萧淮止逼她选择,她若选了玉琳琅,依萧淮止癫狂的性格,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思此,玉姝垂下眼帘,低声道:“选不出……”
萧淮止暗下的目色又被点燃,他俯首轻吻了下玉姝的唇角,清冽气息在二人间散开。
显然,她给的是最好的答案。
倘若,她方才说选他弃玉琳琅,实在太假了。
又倘若,她选择玉琳琅不要他,那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人杀了。
可是她都没有,她只低声说选不出。
由此可见,自己在她心中还是有几分位置的。
他眉梢轻提,眸底镀上一层温和的笑,玉姝怔忡了一瞬,她好似很少看见他笑,但今日却见他笑了几回,眉宇间的阴霾都散开,那双眼睛熠亮耀目。
或许,他本该是这般耀目之人。
但又为何,他往素却那般阴沉沉的,一点生气都无,总叫她害怕生寒。
玉姝并未找到答案,只被他稍用力拥着,耳鬓厮磨间,听见他微柔的声音,说:“孤暂且不会动他们,待你我成婚之后,再听你的,可好?”
“钦天监的人会为我们测一个良辰吉日,这些繁文缛节,孤本不想管,他们却说你这般的小姑娘是一定在乎的,孤可以为了你慢慢等着,但孤也盼着更早些,姝儿觉得呢?”
这两月多以来,经历太多。
但也荡平了一切障碍,无论是前尘往事,还是敌国突袭,好在他都已摆平。
内里,他也除尽,剩下的时间,他只需要处理与她之间。
一切好似都已尘埃落定。
落在她背脊上的长指轻轻蜷着,玉姝感受到他紊乱有力的心跳声,任由他拥着,一切都说好。
他将头埋在她的心房处,灼热的吐息紧紧缠着,他时而以高挺的鼻梁刮过,就好似那时他也这般以直峭的鼻梁刮过她柔软的下-口般,令人有些发颤,时而他又抬眸去循她的唇。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闭上眼,周身都是他窒息般的怀抱。
他不愿松半分,玉姝只觉得很累了,她没有力气与他抗衡,也不想再说一些道理与他辩驳,昨夜她已试过了,只剩徒劳。
金绡幔帐在轻轻地晃着,盖住窗牖投射而来的几缕昼光。
覆盖而来的,又何止是窗外明光。
玉姝凌乱吐息,被他吻得昏昏沉沉间,意识散乱。
醒来时,床幔外浮过大片昼光,玉姝起身,牵引在床柱上的金铃随之晃响。
她坐在榻间,动了动腿,里侧一层肉被蹭得红了一大片,瞥过刺眼的红痕,玉姝眸底迷蒙散了大片。
直至殿门传来动静,她复而抬眼注视着推门而入的银珰。
“将军呢?”
银珰仔细着与宫娥将盥洗之物逐一放好,走近扶她起身,盥洗梳妆后,玉姝简单用了早膳。
午膳时分也是玉姝一人用的,萧淮止这几日忙于前朝政务,只有晚间才会回重华殿陪她用膳。
上京城的初夏有几分湿热,玉姝有孕倒没那般怕寒了,只身子略重了几分,有些畏热,因着她身子虚的缘故,殿内便添了半桶冰。
温度降了下来,她姿势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银珰候在一侧为她摇着扇子。
半桶冰很快便化为一滩水。
玉姝额间起了一片细汗,她抬眼朝微敞的雕花菱窗看去,庭院里回廊、水榭,一眼便是乌沉沉的一片。
她敛了眉眼,神色恹恹地侧过身。
银珰见她兴致低沉,想起萧淮止吩咐过的话,便道:“娘子可要出去散散心?”
话音一落,玉姝倏地转身看她,乌眸泛起熠亮的光,有些晃眼,银珰大抵是许久没见她开心过,也旋即抿唇一笑。
“将军吩咐过,娘子现在有孕,要多笑笑,您想出去走走,奴婢陪您。”
玉姝心底一时有些怔忡,萧淮止竟愿给她几分自由了……
她只犹豫一息,便赶忙起身,携着银珰拂开珠帘走向殿门之外的廊芜,身后哗啦啦的响声在此刻显得格外脆。
是以,玉姝刚踏上廊道,檐下便折过金色日光,暖洋洋地镀在她柔软的衣裙上,她弯了唇角,双眸熠熠盛着碎光,腰间玉襟随着她步履迈动间而翩飞。
步步都是轻快。
身后的银珰眼瞧着她越过一重重月门,行过迂回游廊,往前殿而行,心中紧张不已,暗叫一声糟了。
行至正殿时,玉姝熠亮乌眸忽定,落在眼前紧闭的巍峨宫门处。
她侧眸看向银珰,“何意?”
银珰方才便想将她唤住,此刻见她眸色微暗,心中也沉了下来,低声解释:“前朝政事过于紧张……将军是……为了保护娘子安危……”
伫立在宫门处的一排士兵见到来人,旋即垂首行礼。
齐齐称了一声“夫人”。
玉姝没说话,只循声看向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尽数都是身着甲胄,手持刀--枪的士兵。
她瞥了眼前方,回身便只得再往寝殿而行。
主殿外的廊芜间,玉姝慢了脚步,万般心思转过,她忽而驻足,再度回首瞥过那一行士兵,其间一人正逢抬首,目光一撞,士兵很快移开。
她也敛了眸光,沉默片刻后,问道:“将军何时回来?”
“约莫是戌时,将军交代今夜晚膳,娘子不必等他了。”
玉姝摇头,只淡淡说:“告诉他,我等他。”
余光觑过银珰微怔的神色,她平静道:“我不能出去,劳烦你遣人告知他,就说我想等他回来一并用晚膳,他若不回来,我便不用。”
——
宣明殿。
酉时正,殿门紧闭,萧淮止从容坐于雕漆沉木长形条案前,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握着一卷卷奏章,长眸垂下,静静地逐一掠过每一行字。
左手边已堆叠如小山般的一沓,他将手中奏章批阅后,复而抬眼,看推门而出的一道黑影。
“何事?”
温栋梁将门阖上,快步行至他跟前躬礼道:“是重华殿派人传话过来。”
他说完,抬眼窥向高位之上的男人,只心底寻思着这般小事,究竟要不要提。
但甫一撞上主公原本冷鸷的目光稍和几分,温栋梁急忙继续说:“玉娘子让人递话给您,说今夜晚膳,她在殿内等您。”
温栋梁琢磨着这将话这般递传着。
静默片刻,案台传来他撂笔的动静,萧淮止淡乜一眼温栋梁,窗外薄光镀上他锋锐深邃的五官,也一并掩盖住他眸底翻涌情绪。
他淡声说:“孤要听她的原话。”
温栋梁眼皮一跳,只得恭声将原话道出。
心中尚存着几分忐忑,只怕主公会不满小娘子如此闹脾气的话,谁知,他眼眸一觑,便见男人薄唇扯动,牵出一个清浅的笑。
“倒是会闹脾气了。”
说罢,他便已拂袖起身,心中思忖着,正好将婚期回去与她一并说了,免得夜长梦多,横生事端。
温栋梁仍持以弓腰揖礼的姿势,眼底瞥过一角浮动的玄金袍角,旋即也躬身紧随身后,思及正事,问了一句:“主公,裴先生还未到,现在便去枢察院吗?”
前方玄影已负手走出殿门,闻言步履稍慢,只冷声答:“你去便是,孤回重华殿。”
另一端拐角处,正逢走出一道清瘦挺拔的影,裴如青神色淡淡地行至殿前,便见那抹玄影消失于廊道间。
他皱眉,看向温栋梁,“他怎么走了?”
温栋梁直起腰背,想起方才主公阴恻恻的笑容,背身顿时觉得有些发凉,脑中转了又转,才道:“有事呢。”
“什么事,这般重要?”
温栋梁浓眉一挑,拍了拍裴如青的肩,“裴先生,你不懂。”
哄祖宗的事,能不重要吗。
作者有话说:
小温:学了几分恋爱小伎俩。
小裴:???你在瞎喵什么?
第66章
◎婚期。◎
【066】。
暮色四合, 橘灿灿的霞光镀过雕梁画栋的殿宇。
迂回曲折的廊芜间,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形飒踏而来,檐下浮沉光影镀上男人冷峭深邃的轮廓。
殿门敞着, 行至拐角候在外间的一行宫人便已垂首行礼。
萧淮止掠过眼前众人, 长腿迈过殿门,幽深目光透过浮飘摇曳的珠帘纱幔, 径直探向坐在窗前软榻上翻阅书籍的女郎。
宫娥候在她身旁, 慢慢摇晃着团扇, 簌簌书页翻动,混杂着细细风声。
一切都显得美好而宁静。
他站在帘外看了她好一会儿, 直至帘内的人忽而抬眼,与他视线相撞, 他才迈步走向里间。
摇扇的宫娥见他来了,也便识趣退下。
暮时廊道有阵阵穿堂风拂过, 晚风灌入窗内, 卷过她鬓间散落的一绺青丝。
乌发缠过白里透红的耳垂, 镶金玉石耳铛轻轻晃。
一摇一晃的,好似撞到他心间。
一时竟觉得有几分痒。
萧淮止玉容自如, 走近她,颀长高大的身量在玉姝跟前缓缓蹲下, 娴熟至极地为她穿袜套鞋。
步步动作都显得柔和。
“今日孤命钦天监为我们算过婚期了。”他道。
玉姝颔首,雪玉般的足踝被他握在掌心,贴着他炙热的体温,套上一层薄薄的袜,系带在她纤细的小腿上绕了好几圈, 才堪堪系稳。
她接话, “定在何日?”
修长的手指勾住她的足底, 抬头看她,俊容镀上清浅的笑意,道:“老监正说这月便有个好日子,姝儿意下如何?”
玉姝凝着他幽深莫测的漆目,一时看不穿他的想法,只一心想起他将自己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的疲累。
绣鞋套上她的足,男人握着她的小腿轻轻放置地面。
她睫羽张合间,才缓声道:“将军定下便是。”总归,她只能听从他的。
萧淮止深目瞥过她那双沉静无比的乌眸,只觉有些东西被自己忽略过去,但掌心握住的却实实在在。
俄而,他松开玉姝的腿,起身,长影罩住她纤细的身子,他从旁净手后,将修长十指擦拭干,复而去揽抱住她纤瘦的背脊,“那便定初十,孤不想等。”
夜长梦多,再生变故,是他断不能忍的。
初十不过便是三日之后。
他未免太过心急。
玉姝微讶地瞥他一眼,揽着她后背的大掌已经移下来,侧抚过她微隆的腹部。
她循着视线而望,窥见了萧淮止微抿的薄唇,看似心情很好的模样。
垂下眼,二人已走至帘外圆桌前,殿外候着的宫人听见里头吩咐一声备膳,才纷纷应下,廊道脚步声响,众人行动起来。
候着晚膳的闲暇,玉姝乌眸稍转,看了几眼身侧之人。
他炙热宽大的手掌在她腰间摩挲着,时不时掐一把她腰间并不存在的软肉,力度又不敢太重,怕伤了她。
察觉到她若有似无的目光,萧淮止道:“你在偷看孤?”
戳破了心思,玉姝面色涨红大片,浓睫垂下,视线睨过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声慢语道:“三日后我们便要成婚了,按照规矩,咱们婚前是不能再见的。”
“哪里的破规矩?”他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
玉姝只道:“婚嫁的规矩素来如此,将军并不在意这些,是以你我之间本就错过很多,但也稀里糊涂地到了今时此刻,所以将军,最后一些规矩,咱们还是守住罢……”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只话里有几个刺耳的词。
究竟是错过,还是错过;
怎么就是稀里糊涂到了今时此刻?
萧淮止沉下心中情绪,漆目觑过她姣美面容上闪过的几分黯然,心间似陷落、下沉般,唇线微紧,他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规矩?”
莫说婚姻嫁娶的规矩,便是世间的纲常伦理,萧淮止在意的甚少。
并非不知,只他素来不愿去遵循,他自幼时便是孑然一身,后又于血海战场中被人捡回,这些年苦难多舛,身上浑是伤痕旧痂,但他不以为意,只一心想要高于世人之上。
握重权,持权柄,才可不再受人掣肘。
可时至今日,他却自愿受她钳制。
她说要循规矩做事,那便循,这些都是简单之事,只唯一点,他深知自己离不得她了。
他信,她也是。
毕竟她腹中已有二人的骨肉。
他想要留下她时,便已下了决心,拴一根斩不断的羁绊将她困在身边。
一切如他所愿。
“将军知道,我的血亲早已亡故,将我养大之人是将军如今的阶下囚,幸而,我在上京还曾结交过一位姐姐,只希望,此番能请她入宫陪我待嫁。”
说罢,玉姝窥了眼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神色,又补一句:“三日后,你我便是夫妻,将军若不相离,我亦不会……”她当然会,只是此刻要将他先哄着。
声音越发小了些。
听得人心间挠痒,萧淮止定定地看她,似要从眼前这张玉容上窥出她的所有来,叫她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