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此刻细眉微挑,视线掠过父女二人,登时明晰起来,忍俊不禁地看向萧淮止:“你这人,怎么还同自己女儿计较。”
萧淮止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将茶瓯斟满,推至玉姝手边道:“刚下过雪,暖暖手。”
刚从雪地一路跑来的萧笛幽幽睨向父亲,心里还记挂着他几次三番不留情面独占娘亲的行为,雪白的小脸透着红,此刻直接捧起玉姝的手,在唇边哈气,一字一顿说:“阿娘不冷,我给你呼呼就不冷了!”
霎时间,玉姝心生诧异,当真是有些怀疑,这些年萧淮止到底是怎么把女儿拉扯大的?
父女俩有这么不对付吗?
沉吟须臾,玉姝只得将二人间的“战争”先行打断,搓着萧笛的小手,“过几日便是上元佳节,阿娘带我们阿笛去看青州的灯会好不好?”
灯会在上京也是每年都有的,但每一年,萧笛都是趴在王府的阁楼往下看整座上京,抑或者跑去那位女皇姑姑的皇城里,爬上长乐阁。
开心也是有的,但从未有过如今的期待与憧憬。
萧笛眨着葡萄般的黑眸仰头望向玉姝,重重地点头,玉姝继而将眸光投向另一端的男人,眉眼都好似裹着温婉柔情。
“阿笛,上元佳节是团圆的日子,要不要让你爹爹也一同去呢?”
搁在桌案上的手轻蜷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桌沿,萧笛踯躅着抬眸,对上父亲那双乌沉沉的长眸,又想起母亲说得团圆二字,心底一阵酸酸胀胀的,默了数刻,才松口小声说:
“阿娘说了算,阿笛都听娘亲的。”
玉姝眼底蕴上柔柔的笑,眉眼弯起,日光镀了女人满身,暖融融的,好似春日当真提前来了。
“听见了吗,这几日要好好养伤,你的妻子与女儿都在等着你一起去游湖观灯。”
萧淮止叩桌沿的手顿滞,空洞的心瞬时满盈,好半晌,才沉声应下。
他好容易才能得她原谅,与她重修旧好,无论她是否愿意与他回京,眼下该处理的事,总归是要处理的,譬如耶律明朗一事。
他到底还是没将这些朝堂之事与她全数袒-露。
其间包括,耶律明朗实则是耶律齐在金国的私生子,也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一丝血脉,但斩草除根,杀人时尸身必得分离,才是他一贯安心的做法,尤其是,此番玉姝遇险,若他真的晚了一步,又将重历失去她的苦痛与磨难。
思此,男人漆冷眼底划过一抹晦暗情绪。
接连几日,萧淮止都歇在偏院养伤,也顺带暗自处理此事;而院墙的另一端,萧笛借此机会日日夜夜黏着玉姝。
仅仅一墙之隔,两人相见却是难上加难,偶有的几次都是趁着萧笛睡着之后。
萧淮止不喜女子靠近,温栋梁只得另令军医看护他,有过山洞内为他擦身的经验后,玉姝每每瞧他,都格外注意他身上那些伤口,生怕离他太近,那些伤口又裂开,届时留疤便算了,病情加重才是要紧。
这般来返往复,萧淮止倚着床栏,刚撂下奏折,抬目幽幽瞥她,“过来。”
玉姝站在帘后,细眉紧蹙,认真道:“不成。”
瞧着她这般严肃正经的模样,萧淮止不由得轻哂,心中暗自磨刀,算着日子,上元节也便是明日了。
她如今倒是胆肥,知他有伤,还敢来招他。
玉姝正弯腰去拿紫檀嵌玉圆桌上的茶瓯,身后便裹上一层雪松气息,她张唇漫出一声惊呼,后腰处已被那只熟悉的大手侵袭,一掌轻松钳锢着她的双腕,将人抱起径直往回走。
潋滟朱唇顷刻便被堵住,玉姝美目圆瞪,气息予夺间她月退-心有些发软。
缓息空隙,红透的耳廓被他磨着,玉姝迎着那双漆涔瞳仁,只听他低沉嗓音隐夹着几分威胁:“你倒是愈发长本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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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愿做你的囚徒。”◎
【089】。
玉姝浓睫翕张, 深知自己又惹火烧身。
但此刻她再如何服软认输,眼前这个人便只会得寸进丈地去欺负她。
好半晌,被他亲得裙裾凌乱堆叠, 玉姝挣着去捉他的手, 两人动作忽顿,水雾浓浓的眼注视对方。
这样熟悉的眼神, 不禁心旌摇动。
玉姝喉间轻咽了下, 继而拂袖推他, 指腹刚触及他的身前伤处,便听他闷哼痛吟。
“怎么了?可是我方才下手太重?”
这些时日一句句的关怀, 令他心口顿觉充盈。
他一把攥紧她往上探伤的手,喉结滑动, 嗓音带了几分喑哑道:
“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
玉姝怔了一会儿,腰襟被他压得松垮下来, 眼看就要收不住了, 她红透了脸颊, 半羞半斥道:“才不是,你起开……”
说着便要不顾一切去推他, 哪还管他半点伤处,左右他这般健硕, 断然死不了。
左肩的伤都已愈合,此时被她这般推着,萧淮止真觉她这软绵的一双手比战场上的刀枪剑戟都要厉害许多。
登时便靠在她肩颈处,翻过身,令她在上而后沉默拥着。
他长睫垂盖着眼底那片晦暗, 声音压着无奈:
“玉姝, 你怎的这般磨人。”
玉姝耳根子都快被他指腹的茧磨软了, 腰肢压着他的手,动弹不得,只得抬眼嗔怪地乜他,却陡然对上他危险的眸光,心不禁颤了颤,垂睫乖巧地任他又抱又亲。
窗纱透着几寸日光,屋内二人衣袍散乱得不成样子,日薄西山时,隔壁院子开始闹起来,萧淮止眉眼沉沉,本就隐隐发痛,陡然听见隔壁那动静,只得强压着熄火。
低眸又望着她水涔涔的眼睛,当真是要催人命。
萧淮止不禁觉得,这哪里是给他们生了一个羁绊,简直是生了一堵城墙,将他们隔绝起来,倒不如不生。
见她起身整理衣裙,萧淮止眸光稍暗,从后拢着她,接过她手中襟带,淡声道:“我来。”
语气听不出旁的,玉姝也便松手交由他,萧淮止慢条斯理地给她一一系上。
热气绕在玉姝后颈处,越来越重,越来越湿。
她心间猛跳,覆手按住萧淮止的手,低声道:“系好了,我该走了。”
萧淮止暗着目光瞥她红透的耳,身躯里的火势燎原,最终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去罢。”
玉姝没敢回头,只拂开帘子,同他叮嘱最后一句:“你记得按时换药。”
言毕,便推门离去。
萧淮止捻起松垮的外袍,目光随着那道袅娜影子移动,随着房门关合而又收回。
帐内的女子香久久萦绕不散,压不住的火气硬生生磨了他一整夜。
夜里下了一场细雪,待到翌日晨间,薄光将雪消融,萧淮止悄然携人从外而归时,已至暮霭时分,远远便听见院中母女二人的欢畅笑音。
行至垂花门处的步伐忽滞,他抬目越过墙角虬结枝梢,直直凝向窗台前那双影子,令他骤然想起,若他们之间并未相隔四年,这般光景许是早已成了。
思此,萧淮止抬手按住胸前那道旧伤,这道伤因何而起,又因何不愈,他心中深知,但如今他再不必如此疼痛。
窗前两双清凌凌的眸子齐齐朝他盼来。
萧淮止心口倏紧,眼底压着情绪,只面色从容地对视过去,声音亦是淡然,“走罢,去过灯节。”
萧笛盼了一整日,此刻连忙拉起娘亲的手,直冲冲往门外跑去。
一路马车辘辘而行,车帷浮动间,街市喧闹嘈杂声也便传了进来,萧笛满心都被好奇堆积着,时不时便要趴在窗框掀帘往外瞧,玉姝怕她摔着,本欲虚扶在萧笛身后,却都被坐在身侧的男人兜了过去。
玉姝侧眸窥向他此刻神情,许是街市拥堵,马车登时晃了下,萧笛终究是孩子,小身板哪里经得住,直接往后栽,便落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中,回首望去,对上父亲乌沉的眼,萧笛的心咯噔地跳,正要寻思借口,耳边传过一句淡淡的“小心些”。
萧笛乌眸微顿,有些迷茫地望向母亲,霍然对上玉姝眼底温婉笑意,又复尔缩在萧淮止怀中抬眸窥他。
抵至江畔,马车缓缓停下,三人前后下车。
长街华灯映入眼帘,灼灼耀目至极,江畔夜风轻轻拂过,些许挂着风铃的灯笼晃出阵阵脆音,玉姝睫羽微翕,耳畔满是街巷繁闹之声。
玉姝提裙迈入人流时,一只手被大掌包裹,皮囊下的那颗心不禁扑通扑通地跳动。
她侧眸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弯唇道:“你怎么不牵着点女儿?”
萧淮止剑眉微抬,略松开她的手,单臂抱起只及他膝间的女儿,再度牵紧她的手,“这回可齐全了?”
玉姝眼底一愕,心下担忧他身上的伤又裂开,唇张了张,萧淮止已将她带入人池中。
穿过人流不免与旁人摩肩接踵,萧淮止始终将她护在怀中,避免磕碰,一路穿过拥挤,行至对岸事先命人订好的酒楼处。
小厮弓腰领着他们上楼,雅阁位置是最好的观景点,推开窗,可见整座青州之景。
隔着竹帘与彩屏,廊间隐约还有鼎沸人声。
上菜后,雅阁便只剩下他们一家人,玉姝为萧笛理着衣襟,抬眸便瞥见萧淮止眉间不虞,睫羽稍顿,复尔转身将外间帘子又垂下些。
声音也便逐渐小些。
饶是这样小的一个动作,萧淮止也忍不住弯了唇角,玉姝瞥过他唇间笑意,当下又在给萧笛夹菜,一时手乱拿过他的酒樽,轻啜一口,才觉喉间辛辣一片,顿时掩唇咳嗽起来。
萧淮止拧眉,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沉声问:“可好些了?”
玉姝雪腮泛起红晕,甫一抬眼,撞上他沉幽的目光,心好似烫了一下,又垂下眼帘,摇首说没事。
“不能喝便少喝些。”萧淮止微叹,继而掠过她镀上一片红的素颈时,喉间微滚两息。
暗自又将酒樽悄无声息地往一侧推,但这位置,她一碰还是能拿错,分不清他是不是存心。
靠窗坐着的萧笛却腾得起身,倾身趴在窗口,指向楼下人潮,兀自疑声说:“阿娘,你瞧,那不是菀姑姑和温阿叔吗?他们也来逛灯会啦?”
玉姝胡乱饮了两口烈酒,脑中昏呼呼的,此刻循着女儿指的方位瞧去,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袭妃色裙装的女人身侧立着一袭深色劲装的男人,二人一个容貌美艳,一个面容粗犷,聚在一处便显得扎眼。
她细眉微挑,侧首意味深长地睇向萧淮止,继而又将准备朝下唤人的女儿一把扯了回来,但还是太慢,萧笛的声音早已喊了出来,楼下两道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
玉姝额间微跳,心底不禁唏嘘,这二人……这速度……不愧是菀音……
这般撞破后,玉姝垂着眼皮去望萧淮止,却见其神色坦然得很,玉姝甚至窥见他眸底有一丝愉悦,心底正生疑,搁在腿上的手被他拉过去,搓了搓,又听他道:
“你慌什么?是她闯的祸,让她自己收拾便是。”
萧笛全然不知,只一心望着窗外璀璨华灯,侧头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两人,满眼请求道:“我也想去放灯,可以吗?”
席上饭菜用得差不多,萧淮止侧眸瞥向双颊微红的玉姝,戴着玉戒的手轻叩桌案,沉吟片刻后,又附耳将萧笛的话重问一遍。
玉姝对女儿哪有不依的,旋即点头应下。
离开酒楼,萧淮止将肩上那件黑狐毛玄金鹤纹大氅裹在玉姝身上,她适才饮了几盏烈酒,不应吹风,免生头疼。
甫一走至卖河灯的岸边,萧笛遥遥地便又窥见江畔的一双影子,想要去拉玉姝的手,却落了空,头顶传来一道低沉嗓音:
“阿笛,你娘亲有些醉了,你是最乖巧的孩子,去寻你温叔陪你放灯可好?”
萧笛乌亮的眼珠骤然暗下,睨向男人,偏要去捉玉姝的手,“我只想要阿娘陪我!”
圆月高挂,银辉洒落,父女二人分毫不让地僵持着,江畔晚风阵阵,萧淮止揽着女人柔软的腰,又将大氅拢紧几分,不得不同女儿低声商议起来。
一息后,萧笛垂眼犹豫片刻,复而抬眼定定地望向萧淮止,认真道:“阿爹,你不能骗我哦。”
萧淮止眼底蓄上笑意,微俯下身,揉了揉她的乌发,“不骗你。”
得到承诺后,萧笛脚步哒哒,扭头便朝江畔那双人影跑去。
玉姝视线一片朦胧,借着岸边摇曳的灯火,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温吞问:“我女儿呢?”
“阿笛如今懂事了,不愿打扰你我。”
玉姝狐疑,“……”
萧淮止扶住她的后腰,站定与她对视,那双潋滟清眸里盛满憧憧烛影,好似在晃,她双腿都觉虚浮,挪一步,晃一步。
靡颜腻理的一张容颜也在他眼底晃着。
当真是磨人。
他半握住那截袅娜腰肢,玉戒扣着指骨,寸寸移着,将她的重心拉回,唤道:“玉姝。”
醉酒后的玉姝倒是乖巧极了,大氅几乎遮盖住她半张脸,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忽抬,应声道“诶”。
甫一听见这声,萧淮止忍俊不禁,抬手掐了把她的脸,继而拉着她往回走。
玉姝神思恍惚地同他走了几步,忽而顿足,萧淮止回首看她,见她满脸正色,一时挑眉,抬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嗓音稍柔问她:“怎么?”
玉姝抬手指着江面数盏河灯,“放灯。”
大抵是没料到她这样正经地说出这两字,萧淮止眉宇微怔,喉间溢出极低的一声笑,攥紧了她的手,语气里颇带了几分哄人的意味,道:“好,带你去放灯。”
二人买了灯,一路穿过石桥,行至对岸,烛火映着岸边树影摇晃。
一盏盏绽开的河灯顺着水流蜿蜒游向中心,月色泠泠穿过树梢洋洋洒洒地照下来,萧淮止侧首去窥女人神情,见她瞳仁里衬过一簇又一簇葳蕤灯火,心间好似被灼烫一下。
靠得实在是太近了些,男人吐息间的热气萦绕住她的素脖,玉姝眼瞳一怔,骤然缩了缩脖子。
萧淮止声音喑哑,攥着她的腕,将她又拉近几分,问:“喜欢吗?”
掌心被桎梏的手挣了挣,玉姝心间都在发颤,躲闪着他炙热的目光,颔首小声应下。
他却仍旧不愿放过,将人紧紧锢着,不准躲、也不准退。
夜色渐浓,岸边那些喧嚷的,扰人的声潮总算散了,沉寂江面,便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喜欢灯,还是更喜欢孤?”
霎时,玉姝心跳骤快,撞得快要从她喉间溢出声响,她嗫喏道:“我喝醉了……”
“恩,确实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