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池灯火衬着她双颊红晕如霞,萧淮止将人从地面拉入怀中,紧紧相拥的瞬间,他已然感受到她怦怦乱撞的心跳声,漆瞳里的笑意愈发浓了。
“怎么乱成这样,恩?”
不待她应答,萧淮止已带着她离开江畔,这一路满城景象好似都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待玉姝神思稍清醒几分时,两个人不知怎么兜转着,进了屋子。
房门一合,周遭都变得无比阒寂。
两人呼吸乱得不行,玉姝背脊抵着坚厚的墙壁,他的手一寸寸地移至颈侧,玉戒贴着不断游走。
即便那么多次的唇齿相依,甚至于交颈而卧,更别提二人都已有了萧笛。
可,无论多少次,无论历经多少遍,心永远都会因此而乱。
玉姝仰着素颈,紧紧咬住唇,男人的动作却骤然停下,她眸低一片疑光看去,手中却陡然触及一掌冰凉。
案台烛光霍地点亮,玉姝循光睨去,只见是一条极细的锁链,链条那端被他缓缓套上脖间,而她手中握着是一把钥匙。
她成了执掌之人。
那股醉意霎时醒了,玉姝张了张唇,满目惊愕地看他。
烛火在萧淮止的瞳仁里跳动,他抬手拢起玉姝脸侧垂落的几绺鬓发,轻轻勾至耳后,俯身含吻住她的唇。
须臾,撤开一厘,缓缓道:“四年前,对不起。”
“此后,孤愿做你的囚徒。”
作者有话说:
萧氏cup:《阿笛,你是最乖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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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090】。
锁链缚脖, 此后,他甘愿为她画地为牢。
案台灯盏的光照在女人的脸庞上,极白净的一张脸, 双颊透上一圈潮红, 尤其是那双水漉漉的眼眸,勾勾地望着, 琼鼻檀口, 每一厘每一分都令他心愿臣服。
他漆瞳深深, 问:“收不收?”
这一句令玉姝当下从他的温柔陷阱里逃脱,半垂下浓睫, 想将钥匙退还,却被他复而攥紧了手, 一根根的手指蜷起摁牢了那把钥匙。
男人垂目看她,“锁都锁了, 玉娘子可不能反悔。”
这话一出, 玉姝美眸瞪大, 这锁链到底是锁他的,还是束缚自己的?
“哪有人强买强卖的?”
“那玉娘子便认栽罢, 总之,这手是放不掉, 人,也逃不掉了。”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重且潮湿的气息,一寸寸压着她的唇,又一口口地咬下去, 玉姝一时身体没了支撑, 胡乱去掌旁侧桌案。
她颤着睫羽, 唇中咛声不断。
烛影照着玄氅,雪色披风,发皱的裙裾,革带,玉襟,散落满地。
借光,玉姝掠过他身前那一片狰狞旧痂,低声问:“这是什么?”
“战场上刀枪无眼,孤忘了。”
玉姝躲过他的唇,呢喃道:“四年前……没有的。”
“许是绞杀叛贼时,不留神伤的,孤都快忘了。”
亲不成,他只得抬手去拨开那缕垂落在玉姝身前的青丝,继而垂眸凝她,目光稍移,窥见那一片桃色缠枝包裹的雪峰。
当真是再收不住了。
“行吗?”
分明箭在弦上了,他偏偏还要再问一遍,玉姝有些羞恼地推他,大概是早已料到答案,萧淮止没再多说,直接拂开身后桌案纸卷,将她托-臋抱起,令她俯望自己。
“不说,便当玉娘子应允,可怜可怜萧清则。”
话落瞬间,烛光瞬熄,最后一层纱脱落,云髻随着满头晃动的珠翠垂散腰际,萧淮止大掌一把扣住她的月退,指缝被柔腻填满。
“玉姝,我知你心有芥蒂,从此,我定好好待你,咱们好好过,成不成?”
少时,他想要杀出一条可攀青云的血路,至此,再无回头之日;
如今,他合上眼才惊觉,皇权在手又如何?
他想要的,早已变了,变为眼前这个人,变为她能娇滴滴的躺在怀中,一声声唤他郎君。
萧淮止捧起她半湿的云鬓,细细地亲吻着她的脸,从眉心到鼻梁,至唇,轻轻的,如纷纷细雨般,最后才至下唇。
这是他此生,仅有一次的败仗,败在情刃之上,败给她。
情至深至浓,恨不能就如此天荒地老。
玉姝溢着轻哼声咬住他的肩,窗纱外,月挂枝头,二人身上都沾了几丝酒气,玉姝只觉自己当真是醉了,醉得不知今夕何年,才会窥见他皮下的另一副模样,才会低声应了他。
“萧清则,我……愿意同你回……上京。”
“再也不分开么?”
唇被封着,玉姝呢喃出声:“好……”
窗纱外的弯月好像就是窗框里小小的她,不受控地拱起背脊,那些灌入腹中的酒水也化作月光,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莹白清辉。
三更天时,偏院叫了第三回 水,夜才静下来。
自打上元节那夜后,玉姝回了主院被萧笛哼哼唧唧缠了好几日,再没机会去偏院,转眼已是月末,隔壁偏院彻底养好了伤,玉姝也在主院与绿芙拾掇着要带走的物什。
到了临走前,玉姝卷起帘子,凝着青州这座府邸,一时心绪纷杂,时而想起那场大火后,她初至青州的场景。
萧淮止只坐在旁侧静静观着,待她放下车帘后,他才堪堪松下口气,旋即朝外吩咐着出发。
回京这一路,他是拾回宝藏的富商,再不必如来时那般急躁不安,眉宇展开,捏着她的手,摩搓反复,乐此不疲。
大抵是上天头一回眷顾,才令这段路程如此风调雨顺,再没经历波折,四日后,便已至上京城门。
惠风拂过车帷,一指罅隙间,上京鳞次栉比的商铺、酒楼飞掠眼前,街市人声如沸,卖艺者把玩着烧火棍,引得围观百姓拍手喝彩。
上京还是那个繁华国都。
撂下车帘,萧淮止捉住她的手腕,二人对视,玉姝无奈瞥他,边抽手道:“不会反悔,你如今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萧淮止反扣住她,“不是,孤想说,若你不喜上京,我们可以另寻居处。”
“孤说过,此后不再拘着你”
玉姝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便是宫中那位女皇,那年她与长姐争执,是真难过,如今四年倏忽一过,往事也该如云消散。
养育之恩,她如何能忘?
思此,玉姝攥紧这只无比熟悉的大手,清眸明亮,“如今的上京很好,我很喜欢。”
身侧的萧笛顿时仰起脸,“阿娘喜欢,我也喜欢。”
玉姝被这小团子逗笑,轻轻刮着她的鼻骨,道:“不过,阿娘更喜欢阿笛。”
话音甫落,马车行至东市,却忽而缓缓停下。
萧淮止眉目一凛,起身撩开车帷,便见前方策马而来之人。
来人是霍铮,他翻身下马走到车窗跟前,揖礼道:“主公,我是奉命,来见玉娘子……”
他们进京的消息传得太快,才至此处,那位便已按捺不住了。
玉姝循声与萧淮止对视,默了片刻,她垂下眼睫望向窗外的人,颔首应下。
玄蓬马车一路紧随前方策马青年而行,从东市调转方向,车毂辘辘驶过青砖,半个时辰后,于城郊青龙寺前停下。
萧笛一向不喜寺庙神佛之类的,玉姝只得委托后方随行的菀音照顾女儿,这才安心起身离开。
眼前这座古寺已有百年历史,传闻诸代帝王都曾来此还愿,撩目而望,无一不是宝塔飞檐,巍峨殿宇。
玉姝敛目,提裙与身侧之人携手,一步步踏上山门石阶,跨过寺门那一刻,无端令她想起那一年,萧淮止率三军出征,战报传他悲迅时,她借礼佛之名,第一次来到青龙寺。
那一年,青龙寺的香火经年未断,满是熙攘往来的香客,伴随着阵阵梵音,无数经幡在风中翻飞。
她于人流中穿梭,曾在正殿那座金佛跟前瞻仰祈愿,也曾在庭中那棵古老的菩提树前挂上心愿,与上苍祈求一人平安。
这些年无数的过往,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
回神时,主持方丈慧弥正与她颔首示意,“还望摄政王,能在殿外稍等片刻,陛下想与娘子单独相见。”
庭中枯枝簌簌作响,玉姝与他颔首莞尔,继而随慧弥走向后院偏殿。
偏殿的门微微敞着,从外望去,满室曛暗。
玉姝步伐稍顿,长长凝着那扇门,想起最后与长姐相见时,说得那一番话,字字锥心刺骨,令人心寒。
那时她不过十六岁,哪里懂得世间的情义两难全。
哪里又懂得,身处漩涡中心,于当时的长姐而言,只能朝前迈进,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庭中有风,将房门吹得吱呀作响,一道竹青色的裙裾自门内浮现,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地交织,玉姝瞳孔微震,一时喉间失声,只张了张唇。
几年不见,李琳琅的眉眼依旧妍丽动人,身形清瘦不少,见玉姝投来目光,她交握于身前的手紧了紧,颔首道:“小姝,先进来罢。”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殿内。
霎时,满室烛台点亮,通明烛火中,玉姝步伐顿住,眼底映着佛龛处的两尊灵牌。
“这是阿爹,阿娘的灵牌,”李琳琅将手中香火点燃,递给她,“我虽并非玉氏血脉,但养育之恩,没齿难忘。这些年,爹娘的尸骨一直没能找到,江左立的衣冠冢也于三年前被洪水冲塌,那时我病重在床,病愈后才得知,青龙寺的这处灵牌,是……摄政王立的。”
“也是立灵牌的这回,我才从住持慧弥口中得知,萧淮止一直以来,频繁来青龙寺是为何事。”
幔帐被烛火照亮,李琳琅垂眼,轻吁一息道:“慧弥告诉我,自他带着阿笛回城之后,整个人便如疯了一般,不知何处听来的邪术,每逢月圆之夜,他便要命寺中高僧作法,取他心头之血为引,行招灵之术,只为聚你魂魄。”
玉姝浑身血液都快凝滞,想起上元节那夜,她触过的那道狰狞伤口,那时他说是后来绞杀反贼所伤……
却实则为她。
李琳琅抬眼对上玉姝怔忡的神情,继续道:“我当真是觉得这人疯了,也不曾将你的消息告知于他,但没想到,他竟这样坚持了四年,即便从未有过一丝希望……我本以为他要这样一辈子,若是如此,一个无心朝堂之事的摄政王,于君王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却不承想,兜兜转转,他还是寻到了你。”
说至此,李琳琅侧首看她,低声道:“小姝,从前是阿姐没能照顾好你,若你不愿,这世上再无人可逼迫你。”
话落,沉静数刻,玉姝将手中香火供于宝炉中,复而撩裙端正跪在蒲团上叩首三次。
而后,从蒲团起身,目色静笃,她道:“是我甘愿。”
见李琳琅眼底怔怔,玉姝莞尔,重复说:
“阿姐,是我甘愿同他回京。他这个人,是有些不好,性格古怪,阴晴不定,从前我总是很怕他,怕他稍有不虞便要折磨我,怕他囚我、困我。那时,我总是求他,以至于我们之间从无对等的身份相处,但后来,我才隐约知道,他是在意我的,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萧淮止,他偏执、自负、暴戾不仁;于世人,他是奸佞之臣,是社稷之危,可他也是大梁的战神,也曾庇佑四方;他之于我,从不是恶人,所以阿姐,这一次,是我甘愿。”
他有诸般不好,即便罪恶滔天,以至于罄竹难书;可,他的好,全都给了我。
烛光摇曳间,李琳琅再度看向玉姝,她默了好一息,才抬手抚过玉姝鬓间青丝,道:“小姝,你……长大了。”
离开偏殿前,玉姝同她端端福礼:“阿姐,谢谢你抚养我长大。”
李琳琅望着妹妹从殿内离去的身影,不禁想起四年前,她与萧淮止的谈话。
“唾手可得的江山与皇权,你竟舍得让给我?”
那时那人如何答的?
男人坐在金銮宝座上,长眸垂着,只低声一句,“孤累了。”
直至后来,李琳琅本疑心他又在耍诈,却隐约听见幔帐之后,一声低低地呢喃之音:“我如果也学,那些端方君子,你,是不是就不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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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李琳琅在偏殿待了一个时辰后,玉姝才缓缓出来。
穿过月洞门,慧弥已经消失在这后院中,正殿的香客往来不绝,烟熏火燎间,玉姝一抬首便遥遥望见立在菩提树下的那道峻拔长影,男人玄氅落拓,低眸正将手中木牌由红绳系着紧紧缠上枝干。
恰好此时,萧淮止回眸朝她看来,四周香客熙攘,他自高台而下,朝她走来。
烟熏火燎间,玉姝凝向他漆黑的眼,抬手探进玄氅抚上他心口的位置,萧淮止眸光微震,愣神谛视。
他握住玉姝纤细的腕,“人多,先回府。”
玉姝心间酸涩填满,浓睫翕动几息,再度望他,只觉与他纠纠缠缠这些年,倘若那时,谁都肯将深埋心底那份情爱讲出……
可世上,没有倘若。
玉姝眸底盈出泪光,轻声问他:“这里,还疼么?”
萧淮止手中微顿,定定地看她,好片刻,才摇头说:“战场上——”
“我知,将军不怕疼,也不惧生死,可是夫君,我想你好好的,别再这样了。”
良久,萧淮止从她的话里回神,垂目看向二人紧紧相握的手。
隆冬最后一场雪,忽然而至,细雪如幕,纷扬洒落人间。
萧淮止握紧她的手,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一把竹伞,他一手握住伞柄,与她共撑着,朝着寺门往回走,一边低声答话:“好,都听你的。”
青砖铺上一层银白,留下一深一浅的两道脚印。
他垂眼看向身侧的玉姝,一时惊觉岁月骎骎,恍然想起初见她时,也是这样一个朔风凛冽的隆冬。
那些残缺的、被腐蚀的、早已麻木的,属于少年时期萧淮止的那些记忆,将被他永远封存在过往中。
雪地里狼狈求生的少年好似随风散在茫茫雪野中。
任谁,也再寻不到。
行至山中长道,雪粒随着风向,飘在玉姝的睫羽上,她眨了眨眼,倏尔站定,侧首撞破萧淮止窥向自己的目光。
她眸光熠熠闪动,“你看我做什么?”
萧淮止神情从容至极,转而去揽她的肩,沉冷的眼底浮出几缕笑意,二人间的那段罅隙拉拢,那柄竹伞跌落在地。
天幕间,细雪如纷,簌簌落着。
萧淮止鼻尖蹭过她的眉骨,落下一个轻柔的额间吻。
“玉姝,”他沉沉开口,“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