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经过自家店面,霍鸣寒还特意停了下来,打算先给店铺门口贴上春联,以求明年生意继续红火。
“爸爸,再往左边一点,贴歪啦。”
霍鸣寒站在高椅上,听从明芽在底下的指导,将手中的春联往左边挪了挪。
“再往左边一点。”
霍鸣寒的手继续挪。
“不是了啦!错啦错啦,是要再往左边过来一点。”
霍鸣寒看着手中的春联逐渐超过门框:.......
他低下头,望着底下小小一坨的团子,眼神中带着无声的疑问。
明芽眨了下眼睛,举起了自己的左右手,尝试着回忆起平时自己拿筷子的手,到底是哪一只。
想起来了,是这只!
团子举起右手,望着自己的右手心,恍然大悟地说:“啊,原来这边才是右边呀。”
霍鸣寒觉得,等过完这个春节,给团子找个好幼儿园上学的事情,就得立刻挪上日程安排表了。
否则这只团子,傻到连左右都分不清。
最后,明芽全程靠举着那只平时吃饭拿筷子的手,辨别清楚了左右方向,成功指导霍鸣寒将春联贴正了。
正红色的纸张上印着墨黑色的字迹,是霍鸣寒专门找街边书法人手写而成的行书,飘逸兼蕴风骨。
霍鸣寒站着看了一会儿,确认春联贴好了后,就牵着明芽往台阶下走,打算直接回家准备年夜饭。
可隔壁的饺子馆里却骤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好你个小婊子!老娘好心收留你,让你在店里帮工,你居然敢偷偷勾搭我丈夫!”
一个中年妇女扯拽着徐小雅的头发,一路将她拖出店门。
徐小雅的头被妇人扯得歪斜,脸上却是倔强的坚决,她毅声否决道:“我没有!店家只是给我送了些过年的吃食而已,我们之间没有你说的那种不正当关系!!”
中年妇女显然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往徐小雅脸上甩着巴掌,愤怒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条寂静的街道。
“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敢狡辩!!就你刚刚瞅着我丈夫的那个贱模样,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脏手都搭在一起了还在这否认!!”
后面追来一名与妇女年纪相当的男子,拉着妇人的手,急忙慌张地说:“刚才明明是你自己看岔了!我跟小徐之间没你想得那么龌龊,别大过年的还要为难人家!”
妇人甩开他的手,往男子脸上狠啐了一口,丝毫没将他的解释听进去。
“我呸!你给老娘放开!等我收拾完这个狐狸精再去找你算账!!”
妇人布满粗茧的厚手掌又要落下,却在即将触碰到徐小雅的脸侧时,被人一把拦在了半空。
来人正是霍鸣寒。
他先侧头打量了下徐小雅,确定她就是那个每天陪着团子玩耍的姐姐后,这才对妇人说:“有空在这里打人,不如先将你丈夫的解释听完。”
明芽紧随其后地跑上前,小脸上尽是对徐小雅的担心。
她捏着小拳头,奶声奶气的语气中,含着愤怒和怜惜,“小雅姐姐,你没事吧?”
徐小雅摇摇头,被凌乱发丝挡住的侧脸上,是艳红而鲜明的巴掌印。
妇人的怒意被迫卡住,她是饺子馆的老板娘,自然也认得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隔壁童装店的老板。
她对着霍鸣寒,忿忿不满地说:“关你屁事啊!老娘处理自己的家务事,还轮得到你来管吗?!”
“我不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但不能看着我女儿的朋友,被人污蔑并欺辱。”
明芽噔噔地跑到徐小雅面前站住,伸开自己的一双短手臂,努力将徐小雅护在身后,看向妇人的视线中带着警惕和防备。
妇人被这对突然出现的父女,整得没了法子。
霍鸣寒看着虽是少年模样,但那手劲,却比她这个干惯粗活的人还要大得多,让她根本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肆意动手。
既然不能动手了,那自然还得是动嘴。
妇人奋力挣开霍鸣寒握住她的手,嘴皮子上下张合,白沫横飞中夹杂的是明晃晃的恶意。
“乡下来的小□□,那贱胚子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碰过!平时店里来个男的你就巴不得想要贴上去,最后居然还敢对我老公动手动脚,不要脸的......”
她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终于像是受够了般地大吼道:“够了!”
“我都已经跟你解释过很多遍了,我只是看小徐一个小姑娘,大过年的还在外地,心里不落忍,就给她送了些吃的。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妇人还欲多说,最后硬是被她丈夫拽进了店里。
店门被关紧,咒骂声消失在门后。
徐小雅的坚强,在妇人离去后变得不堪一击,她深呼吸两下想要抑制住哭腔,可最后还是有细碎的哽咽声流露出来。
明芽不知所措,努力用自己的小身子贴近徐小雅,想要给她一个温暖的抱抱。
“小雅姐姐,难过就哭出来吧,芽芽会一直陪着你的。”
霍鸣寒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在徐小雅哭到不能自已时,递过去一张洁白的手帕巾。
那是他每天带在身上留给明芽用的,没想到这时候刚好能派上用场。
场面一时寂静,只有徐小雅的呜咽声在寂静的落雪街道上回响。
饺子馆的二楼窗户陆续地往下抛着东西,有还套着床单的被褥,还有一些盆和衣服之类的日常用品。
徐小雅就在雪中仰起头,睁着哭红的双眼,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一一从楼上丢了下来。
她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抹净,收拾好情绪,将心中弥漫开的无助和悲苦敛尽。
然后努力朝着霍鸣寒和明芽,露出一个看上去已经恢复好了的微笑。
“谢谢你们,明天就是除夕了,没想到在今年的最后两天中,倒让你们看了一场笑话。”
明芽看着心里也难过,小嘴往下撇着,一对小眉头蹙得如同上了年纪的大人一般,忧愁在眉间盛满。
“小雅姐姐,你不要笑了,芽芽看着心疼。”
徐小雅这次倒是真的被团子逗笑了,通红的眼眶弯起悬月的弧度。
她蹲下来,将明芽抱进怀里,奶香味的小身子带着暖烘烘的热度,也让她的心里感到熨帖。
“好啦,芽芽不要担心我了,姐姐真的没事。不过是别人对我产生的一场误会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芽心疼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了一下徐小雅脸上的伤痕,“可是那个坏姨姨还打你了!一定很疼对不对?”
徐小雅的身体僵住,过了半晌,她才说:“没事的。”
语气顿了下,她勾起嘴角,声线依旧温柔。
“我习惯了。”
习惯受尽冷眼,也习惯了被人任意践踏。
徐小雅松开了抱着明芽的手,站起身,也对始终在一旁不出声的霍鸣寒打了声招呼。
“你就是芽芽的爸爸吧,刚才的事,谢谢你了。”
霍鸣寒对待外人向来冷情,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回了句“没关系”。
徐小雅见他神情淡漠,也不再攀谈,转过身去拾捡自己被丢下来的东西。
明芽小跑了过去,陪她一起捡。
幸而徐小雅东西不算很多,一个浅的盆桶就容纳下了所有。
她手里提着桶,向眼前这对好心的父女道别。
“我该去找新的住所了,就在这里提前跟你们说一声新年快乐了。”
“祝芽芽身体健康,每天都过得开心快乐。也祝明芽爸爸明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明芽眷恋不舍地看着徐小雅,内心隐约觉得眼下,应该就是她与小雅姐姐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小雅姐姐。”
然后又接着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呀?芽芽以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去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呀,等我确定好了住所,我就第一时间通知你。”
最后,徐小雅朝他们摆了摆手,单薄的身躯在风雪中背过身,朝远方走去。
明芽还在巴巴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黑宝石般莹润的眼睛里泛着水光。
霍鸣寒见状,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下,说:“回神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第20章 霸总爸爸(二十)
霍鸣寒牵着明芽走了几步,团子的头还在往后回望着,注视着徐小雅离去的背影不愿挪开。
他停下脚步,将握着明芽的手松开,揉了下团子带着兔绒帽的小脑袋。
“想挽留的话,就去吧。”
明芽抬起头看着霍鸣寒,神情中还带着些迟疑,她小声地问:“我可以把小雅姐姐留下吗?”
霍鸣寒望向她的视线很温和,像泛着微光的波澜海面。
“可以的。”他对明芽说,“因为你身后,永远会有我在支持着你。”
明芽抿了下小嘴唇,扭头看着徐小雅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她内心的勇气,被霍鸣寒这简单的一句话,全部给激发了出来。
寒冷轻飘的雪花拂在明芽的小脸上,将其吹得泛起微红。
她在雪地中努力地迈大步子,朝徐小雅的方向追赶过去。
徐小雅在往后的人生中,将永远铭记且感谢着这一时刻。
在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于阖家团圆之际,独身带着满腔的恐惧与迷茫,就快要掉进了不见光明的暗渊之时。
是一双稚嫩的小手,及时将她拽往了新的希望之地。
小手的主人这样问她:“小雅姐姐,我和我爸爸,能邀请你一起去我家过年吗?”
徐小雅愣住,她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正望着这边的霍鸣寒,不知该如何回应。
霍鸣寒没有让她感到尴尬,自行踱步走过来,再次将邀请的话重复了一遍。
“家里只有我和芽芽两个人,小孩子又都爱热闹。芽芽既然唤你一声姐姐,那也就是自家人了,过年本就该聚在一起过。”
成年人的话术总是比小孩子来得更为周到,也更加无法让人拒绝。
至少此时的徐小雅,就被霍鸣寒那一长串话给说得绕住了。
她心知这样贸然跑去别人家的行为并不恰当,但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她却已经没有了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
徐小雅还在犹豫不决,可霍鸣寒却直接将她手中装着行李的吊桶接了过去。
少年单手提着吊桶,淡声对她说:“走吧,一起回家。”
自从逃离家乡后,那个再也未曾听闻过的陌生字眼,以一种莽撞的姿态,再次闯入到了徐小雅的生活中。
明芽握住她被吊桶勒出淤痕的右手,软乎的手心贴在上面,对她说:“小雅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徐小雅觉得刚被自己强行止住的泪意,又要忍不住地开闸而出了。
但这次不是因为对欺辱感到无力的愤怒,而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触动与感激。
她憋住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最后,三个人并排走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
霍鸣寒推着载满年货的自行车走在一侧,明芽牵着徐小雅的手,小嘴叽叽喳喳地从未停止过说话声,偶尔也会有温柔的女声在耐心地回应她。
霍鸣寒带着明芽来到江城后,租的房子就升级成了两室一厅的小区楼房,他和明芽各占一个房间。
徐小雅来之后倒也方便,晚上跟着明芽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冬天两人睡在一起也更暖和。
除夕当天,霍鸣寒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之后从房间里走出来。
却发现厨房里早已有个人影在忙碌着了,是比他还要起的更早的徐小雅。
霍鸣寒望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时间还没到七点。
他问:“怎么起这么早?”
徐小雅听到声音,诧异地转过身,手里还握着一个刚剥开的蒜头。
终归还是跟霍鸣寒不熟,她在霍鸣寒面前,远没有在明芽面前的放松与自然,反而透着些许拘谨。
徐小雅笑了一下,回答说:“在饺子馆早起惯了,作息一时半会儿也调整不过来。刚好今天是除夕,我就想着还不如早点起床来帮下忙。”
“我和你一起吧。”
说完,霍鸣寒走进厨房,打开柜台上放着的菜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绿葱,放在水池里清洗。
两人之间没有其他闲语要聊,厨房里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在寂静中,只有塑胶自来水管的淅沥水流声,在持续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霍鸣寒先开了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徐小雅剁蒜的手停了下来,她眼睫垂下,显得有几分落寞。
“我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等过完除夕,我应该就会搬出去另找一份新工作吧。”
“我店里正好缺人,你有意向来我开的童装店里上班吗?”
徐小雅的眼睛微微瞪大,有些难以置信。
她一直亟待解决的问题,居然又在霍鸣寒的帮助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迎刃而解了。
徐小雅在感激的同时,又产生了一些慌乱的情绪。
欠下的人情越来越大,以后她该拿什么来还,才能报答这对父女给予她的帮助呢。
霍鸣寒见她一直不说话,又接着补充道:“我说出这话,并不是在可怜你。我明年会去忙着开拓新的事业,童装店这边我确实抽不出时间来管理。店里的顾客又以女性居多,你是女孩,在招待客人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有优势。
“而且,芽芽这边,可能也得麻烦你多多照看一下。
“但你放心,工钱方面我不会亏待你的。”
徐小雅连忙摆手,慌张地说:“我不是想要高工钱,照顾芽芽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的。我只是...觉得你们帮我的地方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们。”
她边说边低下头,似乎想要将自己隐进尘埃之中。
霍鸣寒手中洗菜的动作没停,青翠色的葱管,在水流的清洗下愈显鲜嫩。
他说:“别人的帮助始终只是来自外界的推力,你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所以这时候说报答,还太早了。毕竟现在的你和我,都不知道我提供给你的这份机会,究竟能不能让你有所收获。”
徐小雅听懂了霍鸣寒话中的意思,她放在砧板上的手指蜷缩几下。
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骤然间在她的体内充斥排溢。
像是林间雨后初生的嫩苗,爆发出蓬勃直冲的旺然生机,第一次焕发出属于自己生命的光彩鲜丽。
过了好半晌,徐小雅才从那种莫名激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她对霍鸣寒露出了一个真心且灿烂的笑容,字字清晰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