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林教授充满期望的目光中, 他检查完数据之后, 就将09号带到了自己的车内。
09号对于陌生的环境很警觉,黑沉的大眼睛到处巡视着, 没有放过车内的任何一个角落。
江斯屿把控着方向盘,修长的食指在皮质的方向盘上轻敲。
车子的行驶速度不疾不徐,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很安静。
只有从半开的车窗中, 才传来些许细微的风流声。
江斯屿在寂静中开口,他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养女儿的第一步,是不是应该先给你取个名字。”
09号无声地看着他,平静的小脸上没有挟带丝毫情绪。
江斯屿没有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话:“你的编号是09, 那要不就叫你九九?”
09号在他说第二句话的时候, 就已经移开了视线。
在等红灯的间隙, 江斯屿侧过身子去看她。
小小的一团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 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用她那一双大黑眼睛,静静地看着汽车仪表台上的一个小摆件。
那是一个车载的太阳能摆动小绿芽。
研究所的实习生购物时多买了一个,在下班路上恰巧碰见了前往停车场的江斯屿, 就顺手将这个多买的摆件送给了他。
江斯屿懒得处理,随手放置在车内, 让这个小摆件得以存放至今。
此时随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太阳光,两片绽开的嫩绿叶子,正在以一种极为规律的频率轻微摆动着。
小女孩专注地盯着那盆嫩芽, 叶子摆动一下,她就眨一下眼睛。
瞧上去倒是乖的很。
江斯屿抬手, 将那盆嫩芽从仪表台上拿了下来。
小女孩的视线随着盆栽一起,挪到了江斯屿的手上。
“喜欢这个吗?”江斯屿将嫩芽盆栽放到09号的面前,温声问她。
可是09号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只知道呆愣愣地看着他。
红灯剩余的时间还有一分多钟,江斯屿也很有耐心,一步步地引导她。
“这个,”他示意09号看向摆件,然后将摆件放到了她的手中,“喜欢的话,就点头。”
江斯屿缓慢地教她点头的动作,线条感完美的下颌,在半空中轻微扬起又落下。
09号捧着手心中被江斯屿递过来的小盆栽,学着他的动作,慎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懵懂的小幼崽,像一张等待着别人任意涂画的白纸。
纯净,澄澈,没有任何威胁感。
江斯屿的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09号伸出短短的小手指,没有使力地压在摆动的嫩芽上,感受着叶芽的起伏力。
红灯结束,江斯屿发动汽车,再次驶入车流之中。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摆件,那不如就叫你‘芽芽’吧。”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神奇的是,小女孩在听见他这个提议之后,居然又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所以,你喜欢‘芽芽’这个名字?”
女孩抬头,用黝黑的眼眸看着他。
“芽芽?”江斯屿试探性地叫。
女孩似乎只能从短暂的话语中,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在听见江斯屿这样称呼她后,迟钝地眨了眨眼,再次点头。
江斯屿说:“那以后就叫你‘芽芽’了。”
确定完名字,汽车也驶入了昏暗的停车场内。
江斯屿的住所是在离研究所不远的高档小区内,他在这买了一套平层公寓,方便自己上下班。
三百多平米的房子装修很简单,以黑灰色调为主。整体上基本就是房子售卖时的精装修模样,很少有改动,只是多了一些私人用品。
江斯屿从鞋柜中拿出来一双拖鞋,放到芽芽的脚边。
然后他自己先将拖鞋换好,站在玄关处等着芽芽。
芽芽很聪明,学着他的动作,将自己的无菌胶鞋脱下,穿上了脚边的毛绒拖。
拖鞋是成人的尺码,芽芽的小脚丫套进去,连脚后跟都一并埋没在了鞋中。
家里没有准备小孩子的衣服,江斯屿只好找了一套自己以前的睡衣,然后引着芽芽来到洗漱间。
他将淋浴头取下来,调到适宜的水温。然后打开喷头,让水淋在自己的手上。
“你先洗澡,洗完之后我再带着你吃晚饭。”
尽管芽芽现在还听不懂话,但江斯屿还是尽职尽责地,在每一个步骤开始前,教她学会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词。
哗啦啦的水流溢满他的手心,他一步接着一步地,教会芽芽如何利用淋浴头洗澡的全过程。
芽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的动作。
在江斯屿将喷头递到她手上,问她“懂没”的时候,再次点了下头。
这仿佛成了她下意识的举动。
像一只机械小奶猫,面对主人的指令,只会点着猫猫脑袋。
江斯屿将衣服给她放到一旁,然后就走出了洗漱间。
修长的身影步入厨房,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律将晚饭做好。
由于今天家里还多了一位小客人,江斯屿参照着网络上的食谱,给芽芽做了一份简易的幼崽营养晚餐。
当芽芽再次从洗漱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她趿拉着拖鞋,过长的袖子甚至已经垂落到了地上。
裤脚被水渍打湿,堆在后脚跟处。
随着她走动的步伐,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这场面看上去有些好笑,但江斯屿却一本正经地走了过去。
没有说多余的话语,他只是在芽芽面前半蹲下来。然后伸出手,将她过长的衣袖和裤脚,都挽到了合适的长度。
成年人的衣服,对于年纪只有三岁多的幼崽来说,还是太过宽大了些。
江斯屿再次对幼崽等于麻烦的这个事实,有了一次清晰的认知。
他心下在打着成算,面色却毫无变化。依旧是温和而充满耐心地,引着芽芽来到餐桌前坐下。
桌面上的食物看起来很寡淡,几乎都是些绿色有机食品。
江斯屿再次很有教导性地拿起筷子,教芽芽说:“吃饭。”
芽芽没有吭声,有样学样地,也执起了摆在身前的筷子。
她的动作笨拙,却很坚持地,跟着江斯屿一起学着如何吃饭。
江斯屿的筷子伸到哪里,几秒后也会有一双小手,紧随着他落在那盘菜上。
特意制作的幼崽营养晚餐,被芽芽无视了个彻底。
她现在满心满眼的,都只会紧跟着江斯屿的动作学习。
吃一口菜,咽一口饭。
两人镜像般地,几乎是同步骤将晚饭给吃完了。
刚进入人类世界的小幼崽,什么都需要大人来教。
教完了洗澡和吃饭,还要教会她如何刷牙洗脸。
洗漱台的层高是按着成人标准做的,芽芽站在洗漱台前,踮起脚都够不着台面。
江斯屿望着身前的镜子,过高的洗漱台将整个幼崽都给遮住了,只露出她头顶上翘着的几束呆毛。
他思考了片刻,在餐桌旁拿了把椅子过来,然后示意芽芽自己站上去。
芽芽很听话,在理解江斯屿话中的含义后,就撅着小屁股,小短腿在半空中一蹬,艰难地爬上去站好。
江斯屿从橱柜中拿出新的牙刷和漱口杯,在牙刷上挤好牙膏后,将它递给了芽芽。
他按照惯例,提前示范了一遍刷牙的步骤,好让芽芽有个学习对象。
备用牙刷是成年版的,刷头很大,比芽芽那几颗小牙米加起来都大。
芽芽得努力张着嘴巴,才能将它完全塞进去。
她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江斯屿,保证自己的动作与他分毫不差。
洁净的水银镜中,一大一小,动作同步地左刷刷、右刷刷,显得异常的和谐。
轮到洗脸这步时,也是一样。
江斯屿仿佛没将芽芽当做一个正常的小孩来看待,所有的一切事宜,都只管教。
无论中途出现困难与否,他都从未真正地伸出援手,帮助芽芽去解决。
例如此刻,芽芽的力气小,拧不干厚毛巾。
江斯屿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眸光清冷。似乎没有任何事物,是能够映入他心间的。
厚毛巾吸足了水,芽芽艰难地用劲扭了几道后,它依旧是湿哒哒的。
小幼崽管不了这么多,直接就将湿毛巾,整一大块地覆在了自己的巴掌小脸上。
原本干燥的头发被打湿,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
芽芽也不管洗没洗好,学着江斯屿的步骤,就将毛巾放在了水龙头下清洗。
最后,她在椅子上踮起脚,将毛巾平整地挂在了墙上。
暖黄色的小毛巾,和江斯屿的灰色毛巾,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芽芽的这个脸,算是白洗的。
等她走出洗漱间的时候,下巴都在往地板上滴着水。
江斯屿将她带到了一间客房里,那里面有家政提前准备好的被褥,直接就可以睡人。
芽芽在研究所待着的时候,晚上都是休息在营养舱里的。
这是她第一次睡在这么软绵绵的大床上。
被子轻柔又暖和,盖在身上也轻飘飘的。
她一小团缩在里面,乖巧又安静。
江斯屿站在房门口,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房灯的开关上。
他最后对芽芽说了一句:“晚安,做个好梦。”
咔嗒,灯熄灭了。
芽芽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像只小虾米一样蜷缩着陷入沉睡。
而江斯屿在走出客房后,来到书房的一堵空墙前。
他的右手,在墙面上一处不显眼的角落轻摁。
墙面随之而动,露出隐藏在其后的秘密空间。
在这座顶级小区中,每栋楼标配的都是一层两户。
而江斯屿居住着的这一层,却只有他一个户主。
他将隔壁的平层公寓,用一道暗门与这间书房相连通。
而在暗门之后,是数不清的医药机械与用材。
他踱步走到实验台前,看着台面上的实时数据监测。
上辈子他的灭世计划失败,最后只是让全人类都成为了无知无感的丧尸。
他以为重活的这一世将毫无意义。
却没想到,有人将芽芽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各项身体指标,都处于人类顶尖水平的仿生人。
真是一个完美的实验品。
江斯屿拿起桌面上的一管试剂,荧绿色的水光映在他的眼底。
玻璃镜片下的凤眸,闪过了一丝狂热的光芒。
既然命运让他重来一次,那就让这场实验,以一个百分百成功的结局收尾吧。
第44章 科研大佬爸(三)
第二天一早, 江斯屿就带着芽芽来到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
商场的人流量大,宽敞的石板街道,都被拥挤的人群给占得不留余地了。
芽芽明显对人多的公共场合感到很排斥。
她穿着昨天的那套纯白色实验服, 加上面无表情的精致小脸。站在道路旁, 极为招惹其他人的注意。
来来往往的人群,总是会朝她投来异样的打量目光。
每次与这种目光对视上, 芽芽就要往江斯屿的身后缩两小步,整只团子都呈现出一种躲藏的姿态。
江斯屿没有任由她的动作,黑发黑眸的青年朝前跨开一步, 转过身来。
他指着商场门口对芽芽说:“我们得进去。”
简短的话语,更能让不通语言的幼崽理解。
江斯屿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对芽芽说的话,都尽量控制在十个字以内。
听见这句话,芽芽抿着嘴唇, 顺着江斯屿的指向望去。
踌躇着的小脚丫, 往马路白线后退了一步。
她在示意着自己的不情愿。
但江斯屿却无视了她的动作, 也不再看她, 径直朝商场门口走了过去。
芽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着急,但更多的还是对于跨进人群的犹豫。
江斯屿腿长, 步子也迈的大些。
不出片刻,他就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那般, 混进人群之中,逐渐变得令人难以找寻。
芽芽的小手不停地揪着衣角,微微下撇着的嘴角, 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能立刻哭出来。
她的脚步,始终在那条白色的马路线上来回徘徊。
最后, 芽芽还是鼓起了勇气,朝着江斯屿即将就要消失不见的背影,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而江斯屿看似走得决绝,实则将距离把控的很好。
既能让芽芽觉得他是真的要消失在人群里,又能将芽芽那边的动静尽数收入眼中。
在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小手拽住时,向来情感淡漠的疯子,也会因为这种被满足的掌控欲,而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