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敬淮与秦婉芸年少相爱,相濡以沫多年,是S市上流圈内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他们,完全容不下其他孩子,插足进他们本就美满幸福的家庭。
对于小斯屿,他们也只是做到了最基本的供养程度,压根就没有在他身上投入进半点心神。
而家宅中的佣人,也惯会看主人眼色行事。
他们知晓小斯屿并不受主人重视,因此对住在江宅中的小斯屿视若无睹,不假辞色。
无人在乎,无人关爱。
江斯屿在江家,宛若透明人般飘荡了数年。
他被安置在江宅最角落的杂物房里歇息,像存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受人待见。
而意外发生在他来到江家的第三年,女佣人在清扫时,不慎打破了一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
女佣人不想承担责任,也赔不起那个天价数字。
惊慌恐惧之下,她选择让小斯屿顶了打碎花瓶的黑锅。
在江家主宅数十个佣人的围视之下,打碎花瓶的女佣人,伸出手指,目标明确地直指站在人后的小斯屿。
她斩钉截铁地对管家说:“是他打碎的这个花瓶,我亲眼看到的。”
年幼的江斯屿百口莫辩,面对女佣人的污蔑,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即使他将解释的话语,在众人面前重复说上了数百遍。
他面对的,始终也只是一群人事不关己的冷漠注视。
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倾听着他的解释,也没有人相信花瓶不是他打碎的。
管家对此感到怒不可遏,也根本不顾小斯屿的辩解与澄清。
他甚至都来不及将情况上报给主人,便擅作主张地将小斯屿关进了谢宅顶层的小阁楼里。
阁楼里漆黑不透光,没有丝毫空隙联接屋外,就像是与整个世界都相隔绝的异界空间。
九岁的小斯屿,在里面待了整整八天。
无声的寂静,和能将人淹没的黑暗,将年幼孩子的心神,给彻底压垮了。
他尝试过向外界求助。
哭泣,呐喊,歇斯底里。
却没有任何人对他做出回应。
最后是管家在女主人的吩咐下,才回忆起阁楼里的将小斯屿,将他给放了出来。
小斯屿出来后,病了整整一个月。
每天夜里他都在重复地做着同一个噩梦,梦见他被坏人关进了密闭的黑匣子里。
他恳求,哭闹。
却还是因为缓渐稀少的空气,而在窒息中痛苦地失去所有生机。
小孩子在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为庞大丑陋的恶意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向与他血脉相连的、最为亲近的人寻求安慰与庇护。
江斯屿也曾做过,这种在如今的他看来,无比愚蠢的事情。
在江家的千百个日夜里,他见到过无数次秦婉芸对江林安的悉心呵护与关爱。
而在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后,江斯屿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再顾及那个女人的遗愿了,他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不奢求像江林安那般,被所有人放在心尖上疼爱。
他只希望,有人能够分出一点点的爱给他,能够在乎他的存在就可以了。
否则,他就快要从心底的那个洞里,掉下去了。
江斯屿找到秦婉芸告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正在后花园的露台上装摆插花。
那天的阳光明媚却不灼人,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秦婉芸的身上。
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像笼着一层圣光,无比的温柔且美丽。
在江宅的这些年中,小斯屿知道自己不讨人欢喜,因此鲜少出现在人前。
这是他第一次走到阳光下,与秦婉芸进行对话。
面对这个陌生的亲生母亲,江斯屿感到难得的紧张。
年幼的孩子,舔了舔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
而后鼓起勇气地抬起头,对眼前的女人说道:
“秦夫人,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秦婉芸正在用剪刀仔细裁剪着花枝,闻言并未抬头。
似乎眼前的江斯屿,并没有她手中的鲜花,来得更为重要。
她红唇微启,问:“什么事?说吧。”
“其实、我才是您的亲生孩子。”
终于将隐瞒了数年的真相说出口了,江斯屿屏住了呼吸。
而秦婉芸手中的动作一顿。
从江斯屿来到她身前的那一刻起,她第一次抬起了头,正视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江斯屿毫不畏惧地回视,内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期盼,他的亲生母亲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是会流着眼泪将他拥入怀中,还是会笑着拍拍他的头,跟他说一声‘孩子,你辛苦了’。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母子相认的温情画面。
小斯屿既紧张又欣喜,万分忐忑地站在原地,用小奶狗般充满濡慕的目光,期待地望着秦婉芸。
可他想象中的所有画面,没有一种是在现实中所灵验的。
秦婉芸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就神情平淡地继续修剪起了花枝。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抚过鲜嫩的玫瑰花瓣。
柔和的动作中,透露出主人此时漫不经心的态度。
小斯屿的心,开始止不住地往下坠。
他陷入了一种不知名的惶恐中,语无伦次地接着说:“您刚刚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我说我才是您的亲生...”
秦婉芸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斯屿,我们早就知道了。”
江斯屿心中那个巨大的洞,向外溢出了黑色烟雾般的爪牙。
它们使劲擒住了江斯屿的手脚,毫不留情地将他往下拖曳。
他还在试图挣扎,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问秦婉芸:“你们、知道了什么?”
“在调查清楚你身份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所有真相。知道你才是我跟敬淮的亲生骨肉,知道了小安并不是我的孩子。”
秦婉芸的话音顿了顿,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了江斯屿的面前。
“但是,这么多年来,陪在我和敬淮身边的,一直都是小安。”
“在我们的心里,小安是不是我们亲生孩子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段话的最后,秦婉芸做下了最终定论。
“因为他就是我们认定的,唯一的孩子。”
明亮的大厅里,此时传来了江林安的声音。
是他与朋友打球归来了。
秦婉芸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将花枝随意地放在桌上,侧身看了眼大厅中江林安的身影,冷淡的眉眼都开始变得柔和。
但她与小斯屿说话的声音,却还是不带丝毫情感的淡漠。
“斯屿,我不希望小安听到这些不好的言论。在你成年前,江家会承担起你所有的花费。”
“所以,你就将这个秘密,慢慢地烂在心里吧。”
话音落下,秦婉芸起身离开露台,走进了大厅。
江林安的视线,注意到了秦婉芸走进来的身影。
他如幼鸟归巢般,欢喜地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嘴唇开开合合地,跟她讲述着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趣事。
江斯屿模仿着他的口型,从艰涩的嗓子眼里,将那个称呼低声唤出口:
“妈妈...”
放弃挣扎,他任由自己掉入心里的黑洞。
寒意与孤独并进,将小斯屿整个人都淹没到窒息。
自此以后,小斯屿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再张嘴说话。
他将自己缩在壳里,密不透风地进行一场自我封闭。
前来诊断的医生说他得了自闭症,需要入院接受治疗。
江家没人愿意管他,将他送进疗养院后就不再过问。
没人知道江斯屿在疗养院中经历过什么。
他们只知道,在这个懦弱敏感的小孩出院后,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变得爱笑,脸上始终带着浅淡而又温和的笑容。
不过九岁多的小孩,却拥有着超越年纪的成熟与稳重,像是强行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面具。
众人都对江斯屿的变化感到满意,觉得这次疗养院之行,让他变得好极了。
被恶魔外表所迷惑的他们,对于危险的到来,浑然未觉。
第46章 科研大佬爸(五)
在芽芽对着电话手表, 叫出那个称呼时。
在那一刻,没有人能与江斯屿感同身受。
他置在挂断键上的手指顿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的动作。
江斯屿在这个世界上的亲情羁绊, 在十二岁那年被人亲手斩断。
可在这个平静且寻常的午后, 有个从未历经过世事的孩子,在试图重新搭建起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即使江斯屿是生物界最为顶尖的学者, 可他也无法从这件事中,找出芽芽为何会主动称呼他为‘爸爸’的缘由。
疏冷的青年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芽芽见他没有反应, 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让江斯屿陷入混沌中的思维,重新沉淀了下来。
他敛去了失控的神色,将温和的面具再次带上。
“以后不许再这样称呼我。”他极为平淡地对芽芽说了这样一句话。
随后,江斯屿也不管小孩是否听懂,收起手机后, 就径直走向了汽车驾驶座。
芽芽学着他的动作, 将副驾驶座上的车门拉开。
高底座的揽胜车型, 对于刚满三岁的小孩来说, 爬上去的难度很大。
芽芽撅着屁股拱了许久,这才顺利地坐了上去。
她探着身子将车门关上,然后开始有样学样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但她的力气太小了, 手中的卡扣无论如何都摁不进去。
失败了许多次的芽芽,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江斯屿。
而江斯屿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没有做出任何想要帮忙的动作。
芽芽懂得了他无声的拒绝,低下头继续倔强地使力。
可当汽车驶进了小区之时,安全带也始终没有被成功地扣上。
这看上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芽芽却好似为此感到很低落。
在两人乘坐电梯回到家的路上,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直都以沮丧的角度低垂着。
江斯屿对她的低落毫不在意,他走进卧室,换了一身工作的正装。
今天上午的时间,都已经浪费在了逛商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此时的江斯屿,不想再接着为新养的小幼崽耗费半点心神。
芽芽乖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端正正的一小团,脑袋随着江斯屿在客厅中走动的身影而转动。
在她看见江斯屿走到玄关处时,这才意识到他是要准备出门。
芽芽下意识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走到玄关处跟在江斯屿身后。
在她的思维里,她必须和江斯屿做到寸步不离。
房门被拉开,江斯屿的脚步已经跨了出去。
芽芽紧随其后。
可还没等她迈开脚,额头上就有一股力将她阻拦住了。
江斯屿用手中的文件,抵在芽芽的额头上,轻微使力,就阻止住了她想要一起跟上来的脚步。
芽芽不解地抬头,眼神迷茫地看向他。
江斯屿对她说:“我出门上班,不能带你。”
芽芽从这种熟悉的语调中,听懂了是拒绝的意思。
她的意识还没经历过开蒙,连小孩子最擅长的哭闹都不会。
只是瞪着一双大大的黑亮眼睛,仰头看着江斯屿。
明明她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偏偏让江斯屿从她的眼神中,切实地感受到了难过的情绪。
真是见了鬼。
江斯屿的情感自控系统,在芽芽身上仿佛无时无刻不是处于失效状态的。
但他也保持着一定的理智,冷下心肠对小幼崽说:“你在家里等我。”
芽芽像只被主人抛弃在家的小奶猫一样,用指尖勾住了江斯屿的衣角。
江斯屿不喜欢旁人的接触,往门外退了一步,让芽芽的手指落空。
他颔首道别:“晚上再见。”
门被关上了。
只剩下芽芽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房子里。
她愣了好几分钟,然后直接在玄关处坐了下来。
没有江斯屿的存在,习惯了待在研究所中经受各种实验的芽芽,只是发呆地坐着。
她对于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没有‘想做’和‘需要做’的概念。
在无聊到了极点的时候,芽芽双手环膝,开始随意地摆弄起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而江斯屿在来到停车场后,再次接收到了来自那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如果他早知道,这个电话手表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那他肯定在当时的第一秒钟,就直接带着芽芽,转身离开那家店面。
但在手机铃声响起的第十五秒时,江斯屿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依旧是沉默的寂静。
江斯屿没有挂断,用仅存下来但不多的耐心等待着。
这回芽芽没有再说出跟上午一样的惊人之语,甚至在这通电话的全过程中,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