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屿回过头,对仰头望着他的芽芽说:“人多,你得跟紧我。”
他难得没有对小幼崽牵住他衣角的行为感到反感,而是任之由之。
擦肩接踵的人群,时不时就碰到了芽芽的小身体。
小团子将手中那一片衣角攥得极紧,如同溺水之人扒住一块浮木般,不敢有丝毫松懈。
其实江斯屿今日特意抽出空来逛商场,最主要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给新养的小幼崽,添置一些生活用品罢了。
他目的地很明确地朝幼童用品区走去,基础的生活类用品,被他直接堆满了整个购物车。
芽芽现在对于任何事物都是懵懂的,自然也没有选择权,一切的物品都由江斯屿来挑选。
但她对颜色这方面却很执着。
江斯屿拿起一双纯灰色的儿童毛绒拖鞋,将它放入了购物车中。
芽芽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踮高了脚。
她将拖鞋从购物车里拿了出来,然后趁江斯屿不注意的时候,将它塞回了原货架。
货架上的拖鞋颜色五彩缤纷,芽芽一眼就看中了一双暖黄色的。
但暖黄色的拖鞋摆放的位置很高,她使劲抬高小手也够不着。
一旁的导购见她动作笨拙的可爱,服务态度很好地帮她把拖鞋拿了下来。
芽芽抱着导购给她的暖黄色拖鞋,哒哒地跑回江斯屿身旁,将拖鞋塞进了购物车。
当江斯屿再次将视线放到购物车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在一片黑灰中突兀至极的暖黄色。
强迫症晚期的他蹙起了眉头,视线先是看了一眼旁边的芽芽。
然后他伸出手,将暖黄色的拖鞋从购物车里拿了出来。
身形修长的男人将购物车调转方向,重新将拖鞋的颜色给调换了回来。
他独断惯了,最不喜生活中出现一些违反自我风格与原则的事物。
小到一双颜色迥异的拖鞋,大到任何能够影响到生活的决策。
芽芽站在摆放拖鞋的货架前,小脑袋抬得很高,眼神不舍地看着那双被重新放上去的拖鞋。
明明江斯屿都已经准备离开了,她还傻傻地站在那里。
所幸青年对于自己最为满意的实验品,倒还心存一些忍让之心。
他踱步走到明芽面前,金丝边框眼镜下的双眸,专注且认真地看着芽芽。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芽芽。”
这个名字仿佛就是启动芽芽的开关,几乎是在听见的那一瞬间,她就收回了所有的注意力。
小幼崽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失落。
如果林教授此时在现场,一定又会高呼:这又是仿生人项目进程中的另一个奇迹!
江斯屿的面容清冷,用修长的指尖轻扶了下镜框,
“如果你想要跟我在一起生活,”他说话的嗓音,严肃到不容人拒绝,“那么,关于你的一切事物,主宰权都将归于我。”
芽芽听不懂,但她知道江斯屿说的这些话,应该是在要求她听话,不要任性。
于是她很乖地低下了头,没有再因为没得到自己喜欢颜色的拖鞋,而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
这家连锁家居店的服务很周到,能够直接送货上门。
江斯屿将地址填好后,就又带着芽芽来到了二楼童装店,随意采购了一些小孩衣物。
他没那么多耐心挑选,随手一指就买了整个货架。
售货员第一回见到这么豪横的买主,脸都要笑开了花。
芽芽不再对江斯屿为她买的东西,而产生丝毫兴趣。
她一个人蹲在童装店门口,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固定的一点发呆。
不远处有一家卖电子产品的开始放歌,高音量的儿歌声,几乎要响彻了整座商场。
芽芽被吸引了注意力,转着小脑袋望了过去。
那家店的门口旁还放置了一块液晶屏幕,此时正在放映最新一集的《海绵宝宝》。
明黄色的方块物,勾起了芽芽的观看欲。
她从地上站起身,中间都不带眨眼地,直接走到了屏幕前。
明黄色的小方块,会发出像江斯屿一样的说话声音。
虽然这在芽芽的耳朵听来,都是一些叽里呱啦的爪哇国语言。
小小的一团,在电视屏幕前再度蹲了下来。
芽芽用双手托住自己的腮帮子,可爱的像是幼崽开花花。
屏幕里除了那坨明黄色方块,还会出现一些其他的不规则物体。
但芽芽只对黄色方块感兴趣。
她的一双大黑眼睛,就没离开过对海绵宝宝的注视。
等江斯屿走出童装店时,环视了一圈后,才发现了芽芽蹲在其他店门口的身影。
小幼崽很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就连他的走近,都没能让她分出半点心神。
江斯屿顺着她的目光,朝电视屏幕看去。
这一集刚好放映到痞老板又要来蟹堡王偷汉堡秘方。
拥有两根触须的独眼胶囊人,到处蹦跶着,令江斯屿无法理解这些举动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店内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的身影,连忙热情地迎了出来。
“这位帅哥,我们店里新出了一款电话手表,要不带您的女儿进去看看吧。”店员面带微笑,眼中的热情似要溢出来。
芽芽专注看动画片的行为被迫打断,她仰起脑袋,似乎才注意到江斯屿在自己的身旁站着。
走过来的陌生店员,触发了芽芽的躲避机制。
小幼崽站起身,一溜烟雾儿就缩到了江斯屿的身后。
江斯屿在外的形象向来很温和亲切,面对店员的招待,他微一颔首,就领着芽芽跨入了店门。
这个品牌的新款电话手表,是与海绵宝宝联名的。
四正方块的手表屏幕,做成了海绵宝宝的样子,明黄色的小方块上还嵌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这无疑戳中了芽芽最新冒出的萌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店员手中强烈推荐的那款电话手表,小模样看上去像是喜欢极了。
江斯屿倒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也不出声,只是沉默地听着店员安利的话语。
店员做生意多年,也比较有眼色。
见说不动江斯屿,她便将目标转移到了明芽身上。
“帅哥,你看你女儿都这么喜欢了,你就给她买一个吧。”
江斯屿低头,问道:“你喜欢这个?”
芽芽听明白了‘喜欢’二字,昨天江斯屿拿着盆栽摆件问她时,声调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她记住了这个问句,也知道在江斯屿说完这句话后,她只需要点头,就会如愿以偿。
于是芽芽在江斯屿的注视下,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她想的确实没错,在这种琐事上,江斯屿是会依着她意愿的。
江斯屿果断地付了款,店员喜不自胜地给他拿出来一个还没拆封的新品。
店员的服务意识很到位,将新品从包装盒中拿出来后,就将它与江斯屿的手机号做了绑定,又在电话手表的通讯录中,存下了江斯屿的电话号码。
做完这些,她在芽芽跟前蹲下,想将手表直接给芽芽扣上。
但她没料想到芽芽不喜生人靠近,一小团再次躲到了江斯屿的背后。
江斯屿伸出援手,替店员缓和了这尴尬的场面。
“给我吧,我来帮她带上。”
店员顺从地将电话手表,递到了江斯屿手中。
芽芽只对来自江斯屿的触碰,不会产生应激反应。
她乖乖地听从指引伸出右手,让江斯屿将手表扣在了瘦小的手腕间,严丝合缝地锁上扣紧。
店员滔滔不绝地在旁介绍手表的用途:“这款新品是可以识别语音指令的哦,只要您家孩子对着手表说一声通讯录中的名称,电话就可以直接拨打过去。”
“例如您家孩子如果想跟你联系,只需要对着手表喊一声‘爸爸’,您就会收到来电。”
关于新功能的介绍,在店员口中简直就是长篇大论,热情地絮叨个没完。
江斯屿失了耐心,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礼貌地做了道别之后,就带着明芽离开了。
来商场的主要目的都已经完成,江斯屿没有过多停留,身后缀着个小尾巴地直接来到了停车场内。
停车场里空旷寂静,江斯屿掏出车钥匙,正要解锁汽车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来电铃声。
急促的铃声在停车场内骤然响起,显得很是突兀。
江斯屿拿出手机,显示屏上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他直接点了接听。
没有声音。
话筒那边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微弱的兹拉电流音。
江斯屿皱眉,猜想这或许是一个打错的来电。
可他刚想将电话挂断,余光却在这时瞥见了一旁的小幼崽。
芽芽正皱着小眉头,像是遇见难题一般地盯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他注意到,小幼崽电话手表上显示的是通话界面。
这通电话的来由有了解释。
江斯屿没有管她,修长的手指点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正待要划过去之时——
一道微弱的小嗓音,沙哑地如同在沙漠中行走了数月的旅人,在江斯屿的耳畔响起。
是芽芽在说话。
她对着电话手表,小声地唤——
“爸、爸爸......”
手机话筒里,现实生活中,这道嗓音就犹如产生了回音一般,在江斯屿的耳边久久不绝。
一时间,他的心绪,就如那月下的潮水般。
涨涨伏伏,了无定数。
第45章 科研大佬爸(四)
江斯屿人生中所有的不幸, 都来自于亲情的裹挟。
他是俗套狗血故事中的真少爷,在出生时就被偷换了人生。
六岁那年,他才被江家正式认回家门。
而让真相暴露的原因也可笑至极——
他的母亲, 准确来说, 应该称呼那个女人为他的养母。
在江家独子江林安遭遇生命危险时,是他的养母, 用自己的生命,替江林安挡了这一道死劫。
而在她的生机逐渐流散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是与江林安相关。
面色惨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完全不顾小斯屿充溢着慌乱与害怕的哭喊。
她用布满血迹的手,紧紧地扣住了小斯屿瘦弱到宛若皮包骨般的手腕。
几乎字字泣血般,留下了她最后的遗愿。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知道你才是秦婉芸的亲儿子,我要让我的小安, 一辈子都平安幸福地活着。”
“算、算妈妈求你.…..”
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自称过是他的妈妈。
这是唯一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谁也不曾料想过, 那样卑微弱小的女人, 是靠着怎样的手段,才能在江家夫人秦婉芸生产那天,成功地将她们两人的小孩给掉了包。
自此往后, 江林安成为了人人艳羡的江家继承人。
而江斯屿,却成了跟着妓子母亲混迹红灯区的小可怜。
江斯屿六岁前的记忆, 始终都被一层烂熟的艳红色滤镜所覆盖。
举目望去,是白花花的身体在不断翻涌结合,空气中满是汗味烟味香水味, 浓腻的令人作呕。
他从来都不曾知道,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疯癫暴力的女人, 也会有专属于母亲的柔软一面。
她时常会出门,偷偷地追随在江林安的身后。
用一种再寻常不过的的慈爱眼神,注视着自己的亲生孩子。
甚至在自己的孩子面临危急之时,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庇佑于他。
这是江斯屿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温情待遇。
而在那个女人为救江林安死后,江家人感念她的恩德,将江斯屿领养带回了家。
没有名姓的孩子,在此后被冠以了江姓,被江家掌权人江敬淮取名为‘斯屿’。
但这样的身份转变,并没有给江斯屿带来任何益处,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源源不断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