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名义上的一家人,还是走这一趟吧。
否则,在十二天后,他恐怕就再也不能见到江家任何人的存在了。
-
订婚宴在江家老宅中举办。
建造宏伟的古宅依山傍水,占据了S市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
日头高悬,正是光线最为炽烈之时,可大厅里的奢华灯火却是通彻的亮。
芽芽穿着纯白色的纱裙,一层碎钻缀在层层叠叠的薄纱上。
她跟在一身黑色西装的江斯屿身后,缓步走入大厅,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位尊贵的小公主。
宴会上酒杯堆叠,香槟玫瑰在白色餐布上绽放着恰到好处的浪漫。
乐圈内顶尖的管弦乐队独占一块空地,悠扬的乐曲中,都透露出奢靡的金钱气息。
江家对外宣称的继承人,一直以来都是江林安。
而江斯屿,在不知真相的人眼中,只不过就是沾着死去母亲的光,才得以踏进江家大门的落魄子罢了。
因此,在他带着芽芽走来的一路上,甚至都没有人,愿意抽出时间与他打上一声招呼。
秦婉芸最先注意到了江斯屿的身影。
装着华贵的妇人走上前,有些不愉地跟江斯屿搭话。
“怎么来得这么晚?”
江斯屿温和地笑着,面对她的诘问,也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脾气很好的解释道:“路上堵车,误了些时间。”
秦婉芸的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而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江斯屿身后跟着的小女孩。
美貌妇人端着香槟酒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勾勒地极美的眉型,蹙笼在了一起,“这是谁?”
芽芽小脸没有表情地与她直视,抿着小嘴不吭声。
江斯屿开口,解答了秦婉芸的疑惑。
他先是沉吟了几瞬,之后才带着些漫不经心地说:“姑且,算是我女儿吧。”
秦婉芸的脸色,在江斯屿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变得很不好看。
在上流圈子待久了,她什么腌臜事没见过。
而她最为厌恶的,就是身边之人,在外造出一些连身份都没个正统的小生命。
这下,秦婉芸连假扮的客气,都不想再继续维系下去了。
她忍不住地斥责江斯屿的行为:“在外收好你那浪荡的性子!好歹也算占着个江姓,在外你就不能给江家丢脸。”
江斯屿淡笑着点头,将她的怪责一并应承了下来。
一圈打在棉花上,秦婉芸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管他,转身赴往另一个交际场。
江斯屿则带着芽芽,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身姿修长的青年,倚着露台上的栏杆。
鸦羽般的长睫微抬,身处其中却游离在外地,注视着宴会上的一切。
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芽芽眼中,只看得见餐桌上缤纷可爱的小蛋糕。
她跑到大厅的餐桌旁,使劲地踮起脚,努力够下来两个小蛋糕。
然后她又哒哒地跑到江斯屿面前,最先分给了他一个最好看的。
江斯屿摇摇头,懒洋洋地对芽芽说:“你自己吃吧。”
芽芽现在听得懂他说的话,闻言倒也没失落。高高兴兴地捧着两个小蛋糕,啃完这边就去咬那边,吃得开心极了。
毕竟江斯屿的厨艺,实在是清淡寡味到了极点。
这还是芽芽从实验室出来后,第一回 吃到令她心里直冒开花的甜滋滋的味道。
等她啃完两个小蛋糕后,还尚不知足。
又独自一人跑到了宴会场的中心,将那上面最大的一个八寸蛋糕,给艰难地运了回来。
有些注意到她行为的宾客感到惊奇,一个个地都好奇地盯着可爱的小幼崽。
只见芽芽像只囤粮的小仓鼠一样,慢吞吞地挪着小蛋糕,搬完大的再搬小的,将露台上的圆形玻璃桌都给摆满了。
等到桌面上再也没有任何空隙后,芽芽这才停下了囤积小蛋糕的行为,专注品尝了起来。
江斯屿在这种小事上,向来不管她,只任着她胡闹。
青年端着高脚杯依在危栏边吹风,小幼崽则埋头啃着蛋糕,一抬起头,都只能看见糊满了整张小脸蛋的白色奶油。
他们这边的温馨氛围在静悄悄地流淌,似乎与整个喧闹的宴会场,都隔绝开来。
可麻烦,却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第48章 科研大佬爸(七)
胸前别着一束玫瑰的男人, 朝露台这边走来。
男人的面容只能算得上周正,一双下垂眼带着些阴沉,望向别人时也带着些轻蔑感。
他手中端着一杯香槟酒, 走到露台外, 在江斯屿身前两步外的地方停下。
“斯屿,好久不见。”江林安端着酒杯凑上前, 朝江斯屿做了一个敬酒的姿态。
江斯屿半倚着露台围栏,姿态闲散。
他的西装外套敞开着,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粒纽扣, 额发随着晚风轻扬,整个人带着一种落拓的风流俊美。
面对江林安的敬酒,他只是闲散地应了一声:“嗯,好久不见。”
香槟杯在江斯屿修长的指间轻晃,最后被他放在了一旁的玻璃桌面上。
江林安敬酒的手势没有得来回应, 眼中极快地掠过了一丝不悦。
成年之后就被江家赶了出去的流浪狗,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来的底气, 居然敢在他面前摆出如此嚣张作态?
江林安将心中涌动的轻视隐下, 脸上的笑容客气却敷衍:“你高一那年就从家里搬了出去。这么多年,也没听见有关于你的消息传来,爸妈在家也是时常念叨你。”
前半段陈述的, 确实是事实。唯独最后一句,怎么听都刺耳。
江敬淮和秦婉芸两人, 看上去可不会是会时常念叨他的人。
江斯屿的态度很是疏离,说话时连个正眼都没投给江林安。
“工作太忙,没空。”他开口说, 声线淡淡的,令人辨不出真假。
闻言, 江林安倒是提起了些打探的兴趣,他如同与相处多年的亲兄弟闲聊那般。
“忙工作是好事,相信爸妈也是不会见怪的。”
他的真正目的,在于下一句话,“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哪里上班?我这个做哥哥的,说不定还能帮衬下你。”
两人的出生日期是对调的,要按实际来算,其实得是江林安称呼江斯屿一声哥哥。
不过到了如今,这些倒也不重要了。
毕竟江林安卒年二十五,他也不好太过跟他一般见识。
想到江家人最后的凄惨下场,江斯屿眉间的温和都真实了几分。
他抬眸,自江林安来到他身侧后,第一次正视了这个窃取他人生的小偷。
“□□的泰安公司,是在你名下负责?”江斯屿将手搭在栏杆上,无视了江林安对他工作的好奇打探,语调轻荡地反问了回去。
泰安公司主营医学药物与机械,在国内医药公司中稳稳占据龙头地位,多年间无人可与其比拟。
而它隶属于□□,在董事长江敬淮的指派下,分归于江氏继承人江林安主管。
江林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有些猝不及防。
他怔愣了下,顺势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说:
“对,泰安公司现在的负责人是我。本来我还怕经验过少,把控不好整个公司的发展。但你也知道,爸对我的期望很高,竟然还是将泰安直接交予我负责了。”
江林安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他这个年纪的青年人,所特有的傲气风发。
可江斯屿的下一句话,却直接让他的傲气神情,僵在了脸上。
“或许,你前期的自知之明,才是对的。”
江斯屿的唇角微勾,是清晰明白的嘲讽嗤笑。
他接着戳穿江林安炫耀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的不堪事实:“我听说,泰安最新研制出的那批生物疫苗,在安检局的检测中,被爆出了大问题。”
这话虽是疑问句,可在江斯屿的表述中,却是以极为笃定的语气说出口的。
江林安的神情遽变,下垂的眼尾,在江斯屿的话毕后流露出一股狠意。
疫苗出现问题的这件事,只有他和几个心腹知道,信息绝无可能外泄。
江斯屿是如何得知的?这个游离在□□之外的青年人,是不是还有着他所不知道的势力?
江林安向前走近一步,以外人听不见的低音量,逼问江斯屿:“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江斯屿的心情很好,眸间都带着笑意。
面对江林安的逼问,他笑而不语。
只似一个逗弄笼中猴的看客一般,抛出诱饵,然后看着顽猴不停抓耳挠腮地焦急痛苦。
江林安被这种戏耍的眼神惹怒,怒火都要从眼中溢了出来。
“江斯屿,作为江家随便养的一条狗,你不要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反咬主人一口!”他咬牙切齿般地说,语气中尽显蔑意,“小心,崩了你的牙!”
江斯屿对他的恐吓如若惘闻,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让我猜猜,泰安在你手中还能支撑多久?”
“一个月?亦或是,明天就被查封、宣告倒闭?”青年露出恶意的笑,一字一句都仿若催命之语。
“而你作为泰安公司的实际掌权人,下场又该是如何的凄惨呢?真是令人好奇。”
江斯屿将最后一个问句说完,然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江林安气到扭曲的脸庞。
江林安在逐渐靠近的距离中,将江斯屿逼至到了露台的边缘。
他语调压抑:“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江斯屿伸出手,隔着裁剪得体的高级定制西装,用指尖抵在了江林安的臂膀上。
指尖传来的力道很大,直接将江林安朝外推了个趔趄。
“离我远点。”
青年将手腕上松开的黑琉石袖扣解开,看向江林安的眼神,无情似寒冬的冰凌,刺骨锥心。
这种眼神就像引燃导线的星火,让情绪本就躁动的江林安,彻底被点炸了。
他伸手拽住江斯屿的领口,脸色因为恼怒如同上了红色的油彩。
“江斯屿!你究竟在这件事里动了什么手脚?”
带着酒味的气息,飘进了江斯屿的鼻尖。
江斯屿的凤眸轻合,再睁开时,温润的面具彻底被撕裂,露出内里狠绝残冷的真实。
他松了松骨节,正待动手之时——
有一道小身影,比他更快。
芽芽像头小蛮牛似地,低着小脑袋,撞向了江林安的腹部。
明明是毫不起眼的娇小身躯,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她将江林安一个成年人,直接给怼到了地上四脚朝天地躺着。
江林安因为这道猝不及防的攻击,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呆了几秒,才从地上支着手肘站起身。
他看出芽芽是与江斯屿一伙的,新仇加旧恨,让他再也顾不得任何体面斯文,直接对着江斯屿破口大骂。
“江斯屿!家养的狗都知道尊敬主人,而你就是一条江家无论如何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芽芽的动作,快到在场任何人都没看清。
她端起了桌面上没吃完的蛋糕,对准江林安的脸,小手用力一甩——
整整八寸大的奶油蛋糕,糊在了江林安今日隆重装造的头上。
蛋糕底盘失力脱落,各色的奶油与水果片,让他的脸彻底成了一张五彩斑斓的调色盘。
芽芽就像个守卫珍贵宝物的恶龙幼崽,小脸面无表情地,毅然决然护在了江斯屿的身前。
而被她护住的江斯屿,倒是罕见地怔愣在了原地。
夜风袭来,这方小天地一片寂静。
在这一刻,江斯屿的眼中,仿佛只能看见那道站在他身前的矮小背影。
大厅里的宾客,被这并不小的动静所吸引,提前赶来了三三两两几个人。
“啊!江总——”有名贵妇被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所震慑,忍不住地惊呼出声。
江林安视线被奶油遮挡得严实,听见惊呼后,他才从被一个三岁小孩砸了蛋糕的震惊中,逐渐回过神来。
没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他此时的愤怒。
他也不想再维系任何体面,直接就朝江斯屿冲了过去。
“妈的!老子让你死!!”
在江林安冲过来的那一刻,江斯屿手疾眼快地将芽芽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长腿微曲,使劲一脚,把江林安踹出去了老远。
江敬淮与秦婉芸后来一步,刚挤过层涌着凑来看热闹的人群,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秦婉芸尖叫着出声:“小安!”
她与江敬淮一起跑向前,将江林安从地上扶了起来。
江敬淮作为江家实际的掌权人,身居高位多年,说话都自带一股威压感。
“斯屿,我希望你能向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斯屿一如既往地平静:“如你所见。”
江林安迫于泰安公司出现的问题,不能直接将原因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