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在这种目光下,整只都贴到了江斯屿的身后。
江斯屿不动声色地将她挡住,给她带去安全感:“她有些怕生。”
钟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只是心里却在暗自嘀咕,瞧这状况看上去可不是单纯的怕生啊。
江斯屿的挂号顺序在扩音器中响起,他朝钟源扬了下手中的挂号单,说:“到我们了,我得先走了。”
“好,那再见。”
钟源注视着江斯屿父女的离去背影——
小女孩的鞋带在半路不小心散开了,身姿修瘦的青年弯下腰来,半蹲在人来人往的地面上,动作温柔又细心地给她重新系上。
临起身前,青年还摸了下小女孩的发顶,似乎在抚慰她刚刚受惊的情绪。
江斯屿对待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钟源想,如果那个学妹也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景象,她还会不会说出‘江斯屿就是块孤岛’的话来。
江斯屿在这家诊所中挂的号,是国内在儿童心理学领域颇有建树的一位女心理学医生。
医生姓沈,年纪三十上下,长相和嗓音都是让人感到很舒服的那种温柔类型。
“你好,我姓沈,称呼我为沈医生就好。”
江斯屿微微颔首算是应了这声招呼,他将芽芽牵领到身前,“这是我女儿,小名叫芽芽。”
沈医生弯腰,跟芽芽也打了声招呼:“芽芽,你好呀。”
芽芽怕生,但只要有人跟她说话,她也会很乖地做出回应。
例如此时,面对沈医生友好的招呼,她学着江斯屿,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小脑袋。
沈医生见状,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医疗会诊要求以一对一的模式进行,江斯屿作为家长,需要在诊疗室外面等待。
芽芽刚开始很不乐意,拽着江斯屿的衣袖,不肯放手。
江斯屿无奈,但现在他对芽芽的耐心比初见时多了许多,他从口袋中掏出来了一个东西。
是芽芽最喜欢的海绵宝宝式电话手表,今早家政阿姨从公寓角落里收拾出来的。
芽芽很喜欢这个黄色小方块,天天带着不愿离手。
手表掉落在角落里,肯定是王姨怕她联系家里大人,所以刻意给藏了起来。
但现在,江斯屿又将重新戴回了芽芽手上。
“还记得怎么给我打电话吗?”
芽芽点头。
江斯屿笑了下,将电话手表的界面调到了联系人界面。
他指着那唯一的联系人选项,对芽芽说:“待会儿你如果遇见了什么问题,按一下这里,我就很快、很快地出现在你面前。”
为了迁就芽芽的语言能力,江斯屿特地将话音放得很慢,确保芽芽能够接收到他所表达的意思。
芽芽终于将牵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放了下来。
江斯屿抚了一下她的发顶,声音温柔:“不要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漆黑的大眼睛无声地望着江斯屿,像涉世未深的小羊崽,第一回 正式踏入危机四伏的暗林。
江斯屿在她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诊疗的时间很长,江斯屿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眼眸半阖。
芽芽最近的状态,总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但回忆中他没有得到来自外界的援助,所以,他想尽心尽力地帮芽芽走过这道坎。
像挽救在疗养院中哭泣哀号的那个小男孩一样。
墙上钟表上的时针走过了两个格,沈医生将诊疗室的门给打开了。
江斯屿在她的示意下走了进去。
芽芽躺在不远处的躺椅上,已经睡着了。
沈医生的声音也有所顾忌地压得很低:“芽芽的状况,确实像你之前在电话中跟我描述的那样。”
““她在语言上存在一定的沟通与理解障碍,且对于旁人的接触,会存在很严重的抗拒心理。基于这种情况,初期鉴定是患有儿童孤独症,也就是现在常说的‘自闭症’。”
江斯屿眼睫在半空中轻颤,对这个结果也有了几分心理预估。
“那我应该怎么做?”他问得很直接,直接通向解决方法的寻求。
“这种情况急不得,作为家长只能慢慢来。首先就是要注意芽芽心理健康方面的问题,不能给她太多刺激。其次,要抽出多余的时间来陪伴……”
沈医生的专业水平很高,列出的方法条目也很多。
江斯屿始终认真听着,将每一道都刻进脑子里。
芽芽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才醒来,沈医生已经去忙别的事情了,她的身边只有江斯屿还在守着她。
芽芽用手指牵住江斯屿的手,“爸爸。”
她说的最多也最连贯的,永远只有这个词汇。
“睡醒了?”
芽芽爬到他面前,用脑袋拱了下江斯屿的胸口。
整个团子的状态都是懒洋洋的。
江斯屿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帮她把脱掉的小外套穿上。
修长的指尖将里面衣服的小花边,从外套里扯了出来。
“回家吧。”
芽芽从躺椅上下来,跟着江斯屿一起走出医院。
“爸爸,芽芽是、病了吗?”懵懂的小幼崽,对于今天经历的事情,有一些朦胧的感知。
但江斯屿却否定了她的猜测。
他摇头,说:“没有,你很健康,也很正常。”
芽芽呆呆地点头,旋即就又进入到了自己的世界。
花坛边修有低槛,芽芽踩在上面走,一步接着一步,连丛间的蜗牛都比她爬得快。
江斯屿任着她,牵住她为了保持平衡展开的一只小手,就一直陪她慢吞吞地移动着。
第51章 科研大佬爸(十)
江斯屿这周在C市有一个研讨会要参加, 所里将名额分到了他这里。
往日里没有事情时,参加下倒也没什么影响。
可最近他忙着芽芽的事情,就把这个名额, 推让给了自己组里的一个实习生。
那个被他点名的实习生, 对于能够获得这次机会感到欣喜若狂。
毕竟那个研讨会上大佬云集,对他这样一个还没做出成就的新人来说, 参加一次都算是见到了大世面。
但所长却对江斯屿的做法很不理解,在下班之前特意来寻江斯屿聊了下。
“斯屿,听说你把这次研讨会的名额, 让给你组里的小刘了?”所长对江斯屿的态度很温和,完全不带半点上级的架子。
江斯屿手中还在忙着计算实验数据,闻言也没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家里有事,抽不出时间去参加。”
所长皱眉:“你不是一直一个人生活吗?家里能有什么事?”
江斯屿低头在草稿纸上写得飞快, 回复道:“带我女儿出去玩。”
所长嘴角抽搐两下:……
“这可是两年一度的国际生物学研讨会, 你如果错失这次机会, 那就太可惜了。”
他也知道林教授将09号仿生人实验品, 交给江斯屿抚养的事情。可在他眼里,这无亲无故、只占个虚名的女儿,哪比得上这个研讨会来的重要。
所长苦口婆心地规劝, 想让江斯屿改变主意。
“带女儿出去玩任何时候都可以,可参加这次研讨会的机会, 实在难得啊。”
江斯屿终于在他的话中,停下了计算的动作。
青年的眼眸隐在透明镜片之下,却还可以让人看出他眸色的黑沉。
“研讨会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他说话的神情浅淡,却可以让人看出其中的坚持, “但带女儿出去玩这件事,我是应允过她的,不能失约。”
所长愣了几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比较好。
最后,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对江斯屿说:“那...祝你们玩的开心。”
“谢谢。”
江斯屿说完这句话,又接着埋头算起了实验数据。
周末的时候,芽芽还在睡觉。
江斯屿起得早,却没有特意叫醒她。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本生物学方面的书在看。
时针慢悠悠地走到了八点半,客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芽芽穿着件暖黄色的海绵宝宝连体睡衣,眯着眼睛朝江斯屿坐着的地方荡过来。
她小脑袋往前一扎,就扑进了江斯屿的怀抱。
江斯屿顺势将书放到一边,伸手揽住她。
“怎么了?”他低头问埋在身前的小团子。
芽芽迷迷瞪瞪地说话,撒娇的声音都软软的:“芽芽困。”
江斯屿将盖住她脸蛋的头发撩到耳后,问她:“那要不要再睡会儿?”
芽芽却又摇头,挣扎着又爬起来,“爸爸,出去玩。”
江斯屿看了眼表,说:“现在距离俱乐部活动开始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这所俱乐部是沈医生推荐给江斯屿的,里面主要招收一些自闭症儿童,让他们通过参加一些活动,逐渐舒缓与其他人的相处状态。
因为业务水平很高,这所俱乐部在S市里也算是颇有声誉。
江斯屿上周在那边预定好了名额,正打算今天就带芽芽去参加一下俱乐部里举办的活动。
但如果孩子太困,他想,下次去也不是不可以。
江斯屿现在,愿意为了芽芽,在生活上做出一些小让步。
芽芽揉了揉眼睛,努力瞪大让自己变得清醒。
“不行,要、今天去。”
江斯屿只好依她,紧赶慢赶地给芽芽洗漱完穿好衣服后,在九点前走出了家门。
来不及吃早餐,江斯屿顺道在小区门口的包子铺里,给芽芽买了一笼小笼包和一袋豆浆,让她在路上吃完。
芽芽将装着塑料袋的包子挂在自己手腕上,用筷子戳起一个,放在嘴边慢慢地咬。
啃一口包子,再喝一口豆浆,在出门玩的路上吹着清晨的风。
最近总是萎靡的团子,终于因此高兴了几分,小脚丫子在半空中小弧度地晃荡着。
江斯屿开车的速度不快,但在九点半之前,也带着芽芽准时到达了俱乐部所在的大楼底下。
这家俱乐部位于市中心的少年宫大楼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大多都是家长和小孩的组合。
芽芽牵着江斯屿的手,进到大楼里时还对密集的人群感到有些不适。
最近入秋,江斯屿早上给芽芽穿了一件打底毛衣,然后在外面给她套了一件毛绒卫衣。下半身则是打底裤加小裙子的搭配。
毛绒卫衣的帽子上缀着两只兔耳朵,跟着芽芽走动的动作一起晃啊晃的。
她人小腿又短,一直粘在江斯屿身边,像只进入人群的怕生小兔子一样。
江斯屿带着小兔子进了电梯。
少年宫的电梯在圆形大楼的中央,外层是透明玻璃,可以望见外面的景象。
电梯使用时长过久,刚启动时,地板上还会传来几丝震动感。
芽芽立刻就被吓得一激灵,圆溜溜的黑眼睛都瞪大了。
江斯屿将她的卫衣帽子给她带上,小声安慰她:“没事的,别怕。”
芽芽的小脸蛋掩在帽子里,兔耳朵跟着她点头的动作一起摇摆。
电梯渐次升高,芽芽透过玻璃窗,看见底下的人逐渐变得跟蚂蚁一样小。
她伸出手戳了下身边的江斯屿,在江斯屿侧身来听她说话时,仰着脑袋神神秘秘地跟他说:
“爸爸,我们、飞起来了诶。”
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溢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与新鲜感。
江斯屿应和她的话:“嗯,飞起来了,还飞得高高的。”
芽芽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他们的飞行旅程在三秒钟之后停止,因为“叮咚”一声,电梯到达了目的地。
江斯屿牵着芽芽,从电梯里走了出去。
“飞飞、结束了。”小团子有些失望。
江斯屿摸摸她的头:“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
但令芽芽感到更不高兴的是,她期待了好久的俱乐部之行,开展的第一个活动居然是家长讲座。
一名关于儿童自闭症的特邀讲师,站在最前方的讲台上,嘴里滔滔不绝地讲述一些关于儿童自闭症的注意事项。
四周大多都是婆婆妈妈带着小孩的组合,江斯屿这个男青年就显得尤为出众。
至少在讲师想请底下的家长起来回答问题时,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江斯屿。
“这位家长,”讲师伸手朝江斯屿坐着的方位,做出了邀请手势,“能不能请你来回答一下,你家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最为令你感到困扰的问题是什么?”
芽芽就坐在江斯屿的身旁,双手捧着他的手机,没有开声音地看着海绵宝宝。
江斯屿看了团子一眼,然后应邀回答:“她一直都很听话,所以我并不困扰。”
他说的确实是真话。
芽芽虽然被确诊为自闭症,但在他面前一直都很乖,不会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哭闹吵叫,因此也不会让他产生困扰之类的负面情绪。
很简短的一个回答,但却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侧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