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不要脸了。叶轻舟心内默默捂脸,他是个小孩子吗,他从五岁后就没撒过娇了。
岳照歌找回理智,完全没理会叶轻舟的哀怨,强行镇定迅速道:“是我失礼了世子爷见谅今夜您不是说还要带我去望江楼看景吗我回去换一下衣裳速速就来。”
不打磕绊地说完这句话,她立刻转身,同手同脚地推开门,离开了书房。叶轻舟瘫在椅子上,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笑了一声。
倒也不能说是他完全不喜欢。照歌生性太内敛,偶尔开放一下,竟然也很有意思。
第17章
小郡主生性非常内向,自成亲后基本就没再出过门,不赴宴,与任何人都毫无往来,每天就在府里闷着,真真正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叶轻舟本来没在意,近来却不知怎么的,闲暇时总想起她,惦念着她每天在家里做什么,不知道会不会无聊?
所以突然有了个想法,挑了个清闲的日子带她出来看景。本来以为她不爱出门,贸然提这么个建议会被拒绝,结果小郡主听完一愣,欢天喜地的就跟他出来玩了。
她这个反应不禁让叶轻舟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忽视她了,或许她不是不爱出来玩,只是不想自己出来罢了。回头有时间,应该常常领她出来看一看的。
但这些事都不着急。他和三殿下的大计将成,圣上病重,估计就是这两个月的事了。待三殿下登基,江山稳定,他也就不必总是这么忙了,会有大把的时间陪小郡主。等到时候他就跟三殿下讨个恩典,求单立郡主府,他跟小郡主去住郡主府,谁要天天在长宁候府看父亲和嫡母的脸色。
反正他毫不在乎什么女德,什么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时候京中安全,他可以天天晚上领着小郡主出来玩,什么城北城隍庙,落霞湖……哦对了,群玉坊!
虽然是烟花柳巷之地,带自家夫人来逛简直是惊世骇俗。不过叶轻舟不在乎这个,宫中舞乐规矩太过,难看的很!要说好听的曲子,好看的舞蹈杂耍,还是得群玉坊,到时候领小郡主来见见世面……
“真漂亮啊!”岳照歌看着望江楼下的湖水感叹,深冬,落霞湖中残叶上盖着厚厚几层雪,再往远看,是一座正在建造中的偌大楼阁,虽然还只是个雏形,但已经能看出日后那庞大建筑的轮廓。那楼阁横跨整个落霞湖,竟然像是一座庞大的楼阁状的桥梁,楼阁凌水,气势极高,看那盖到一半的底层,等这座楼阁落成,底下甚至是可以跑船的。
岳照歌回头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她一直在窗边看景,都不想坐下来吃饭,几乎浪费叶轻舟特意安排的一桌精致席面。叶轻舟端着只描金碗,给她盛汤,闻言转头瞟了下远处湖面上的建筑,随意道:“酒楼。”
岳照歌啧啧称赞道:“横跨落霞湖的酒楼?好大的手笔啊,这是谁家的,皇商巨富?还是哪家权贵啊?”
叶轻舟道:“你的。”
岳照歌一愣,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叶轻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把那只碗递给她:“窗边冷,先喝口汤暖暖。”
说着再把自己的大毛披风拎过来给她披上,又道:“落霞湖景色甚美,只能在湖边看太可惜了,我前一阵子突然想到如果可以在湖中心盖起一座楼阁,挑好位置,在楼上的视野应该不输于望江楼,经营好了或许是笔可观进项,就吩咐人去做了。”
“只是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叶轻舟和她一起站在窗边,问道:“或许我可以请郡主赐名?”
岳照歌只知道叶轻舟是在和三殿下做一件大事,每天忙到早出晚归,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只能孤身拦住她车架的少年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跨湖起楼只在随口之间。她想了想,为难道:“我诗书读的有限,这酒楼气势恢弘,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名字配得上它。”
叶轻舟一哂,伸手递给她示意两人该回饭桌边坐下了:“郡主慢慢想,倒也不着急。不过您起的名字怎样都是好的,区区一座酒楼,哪里扯得上配不配的话。我算着等它盖好以后我也就得闲了,到时候天天带您出来玩。您先别在窗边站着了,再站饭菜都要凉了。”
岳照歌心中一动,抓到了他话里的「以后」,心想与三年前不同了,如今的他们虽然仍没有过什么动听的情话,但叶轻舟却会开始计划他们两个的「以后」了。
想来虽然当年在一起的时候是出于利益,但这么多年过去,相敬如宾也好举案齐眉也罢,总也磨出些男女情意了吧?
你终于喜欢上我了吗?轻舟?岳照歌搭上他递过来的手,怔怔笑道:“好。”
晚间。
吃完饭回家,本来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可要入寝时冬至却突然递进来句话,叶轻舟漏夜起身,收拾利索出门办事去了。
岳照歌躺在床上,被叶轻舟下午的话搞的有点兴奋的睡不着,突然回身叫道:“扶枝!扶枝你睡了吗!进来陪我聊会天!”
扶枝就在门口守夜,听见了她唤连忙推门进屋。岳照歌散着头发坐起身来,示意扶枝在她身边坐下,说:“我有点睡不着。”
扶枝心领神会道:“郡主是下午和世子爷出门,玩的开心了?”
“那倒也开心,但不至于这样开心。”岳照歌指尖绕着头发,小声却兴奋:“是世子爷下午的时候说了「以后」这两个字,我才开心的。”
扶枝道:“郡主和世子夫妻和顺,日子长长久久的,当然有以后了,郡主怎么为了这个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呀!”岳照歌道:“世子爷以前对我好,那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那时候我是他最需要娶的人,他又发了誓,所以他才对我用心。对我好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最近我总觉得世子爷变了,你看他笑也变多了,我感觉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今天下午又说「以后」,他以前都不说这种话的。今天有了「以后」,以后说不定就会有更多了,山盟海誓,缱绻情深,我都可以等。”
扶枝想了想,道:“郡主温柔体贴,世子爷被您打动,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岳照歌摸着自己发烫的脸:“我不需要他被打动……我求两情相悦,是想他喜欢我这个人。”
想想三年前那么清冷孤高的样子,现在却连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笑。怎么能不叫她心里酥软,喜不自胜?
“郡主先睡吧。”扶枝心想时间这么晚了,再不睡郡主明早起来要头疼,便服侍她躺下,劝道:“您看您这么晚还不睡,明天起来不舒服,世子爷岂不是要心疼了?”
岳照歌立刻躺好:“哦你说的对。”
扶枝起身要走,岳照歌又拉住她的手,殷殷嘱咐了一句:“世子爷晚上走的急,怕得明天才能回来,如果世子爷回得早我还没起,你一定得进来叫醒我呀。”
否则叶轻舟习惯回家收拾完就走,怕两个人一天都见不到面了。
扶枝忍笑道:“好好好,郡主赶紧歇息吧。”
“你笑什么?”岳照歌横她一眼:“等你喜欢上什么人,你也是一样的。”
扶枝一愣:“这……”
“你有喜欢的人了?”岳照歌察觉不对,精神一震,翻起半个身子问道:“谁谁谁?”
“郡主赶紧睡吧!”扶枝把她按下去:“我明天告诉您,明天告诉您行不行?今天太晚了您真该睡了!”
岳照歌道:“你突然有这么一出我好奇死了!我怎么睡!你至少告诉我个名字,告诉我个名字我才能睡得着。”
扶枝无奈,道:“……世子爷身边的冬至。”
“啊?”岳照歌双眸锃亮:“冬至啊!确实好!人也俊俏,武艺也高强,世子爷器重,你们两个说过话吗?关系怎么样?进行到哪一步……”
“私相授受是大忌!您都忘了?”扶枝骇笑:“您真是被世子爷宠坏了,宫里的规矩都白学了,我哪里敢私下和冬至说话!您赶紧睡吧,我明天再陪您聊好不好?”
她终于把岳照歌按下去了,岳照歌躺在床上,笑着打算:“怕什么嘛!我又不怪你,世子爷也不是迂腐的人,要不你先跟冬至聊一聊,相处相处试一试,要是可以,我就和世子爷说……”
“郡主!才哪儿到哪儿呀!”扶枝红着脸一甩手,出去了:“赶紧睡吧!我不管您了!”
暗夜月明,她们言及自己心上人,盘算着未来,都是这样开心。就好像这样平淡而快乐的日子一望无际,永远也不必担心尽头。
隔日岳照歌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刚睁开眼,就看到阳光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整间卧房,再往外一瞧,日头已经升上了天空正中。
她立刻清醒了,连忙掀被子下床,坐到梳妆台前胡乱梳头发,怒道:“扶枝!扶枝?我昨天不是说今天要早点叫我吗!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扶枝端着调配好了的玫瑰花水进来服侍她梳洗,笑道:“郡主莫急,世子爷今晨回的,见您还睡着,特意吩咐了奴婢们叫您睡饱,不必叫您。现下世子爷正在书房和三殿下商议事情呢。”
岳照歌:“……哦。”
扶枝上来接过梳子,解救了她那被自己搞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知情识趣道:“奴婢猜测着您醒来大约想见世子爷,便吩咐了小厨房炖了银耳燕窝,正好世子爷他们议事怕中途口渴,您送汤过去,也不算突兀。”
岳照歌欣慰道:“好姑娘!”
她迅速梳了个半是家常半是正式的发髻,又挑挑拣拣,很有心机地戴了半副头面,最后画了个隆重至极的妆,还破天荒地贴了花钿。
平日在家不见人,叶轻舟又早出晚归,她鲜少在装饰自己上用心,难得用心打扮一次,最后见到铜镜里的自己时都不太适应。
她摸了摸铜镜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意思:“都成亲三年了,怎么突然像小姑娘一样……”
“走吧。”她站起来,双眼微微发亮:“我要去见他了!”
昨夜太匆忙,今日如果他有空,应当两个人坐下来聊一聊。
她这样胆小怯懦,因为知道叶轻舟只是出于利益考量才娶她,所以不管叶轻舟如何做都恪守礼节,甚至不敢主动叫他的名字;却又这样贪心,叶轻舟刚刚露出个心意转变的苗头,她就迫不及待,想听叶轻舟亲口表明她想听的心迹。
书房。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两天是最关键的时候,成败在此一举,轻舟。”周礼坐在主座上,沉稳道:“我得时刻在宫里守着,宫外这些暗桩,各大世家的动作都得靠你,你回头记得和良安说一声,最近未必能回家。”
叶轻舟颔首:“是。”
周礼长舒一口气:“也没别的什么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轻松了。”
他仰靠在椅子上,眼尖突然扫到书案角落里斜出来的一张纸,他顺手拽出来,发现好像是叶轻舟的字迹,但不知为何,好像叶轻舟写字时手腕无力,时而笔锋软弱时而力透纸背,满纸凌乱的“一二三四……”。
周礼奇道:“什么东西!你最近重新练字了?我看看——这字体也没什么变化啊。”
叶轻舟不必看纸张正面也知道那是什么,唇角微微挑上来一点:“不是我写的,那是郡主的习作。”
“啧啧啧。”周礼歪头想了两秒,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噫了一声:“你倒是很有情趣么。我回头和我媳妇试试。”
叶轻舟:“?”
叶轻舟心想就你那手字?你自己都练得稀松平常,还好意思教王妃么。
周礼突然好奇道:“你跟良安现在怎么样?”
叶轻舟道:“郡主为人和善,自然不错。”
“嘿,场面话。”周礼摆摆手,八卦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可听说你昨天包了望江楼整整一层,就为了带良安出去玩。三年前你说自己只是为了大计而求郡主,愿视郡主为主上,并无男女之情。如今怎么样?怎么看待良安的?”
叶轻舟心想你怎么这么好为人红娘,就冲你这个八卦劲我也不能和你聊风月,谁知道你会脑补出什么猥琐东西!
他挑了挑眉,并不打算和周礼剖白心迹,怪尴尬的。但想到小郡主又忍不住语意含笑,仿佛含着一腔浅浅淡淡的情深意长。
“……君臣。”
第18章
“……君臣。”
这声调含情带笑地穿透门板,落在耳里,使人产生一种好像正被说者深深爱怜的错觉。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人是怎样地轻轻勾起唇角,眉眼怎样弯起来,盛满怎样的让人沉浸其中的爱意。
那爱意究竟是确有其事,亦或不过是叶轻舟苦思良久,想出来的又一个迎合「郡主」的主意呢?
叶轻舟是她见过的,心最冷的人。
仆役都在外院守着,书房门口只有一个冬至,见岳照歌过来本要通报,却被岳照歌制止了。她过来时恰好听到三皇子那句“……你怎么看待良安?”,她想听那个答案,所以不愿此刻闯入。
早知道是这样寒彻骨的两个字,就闯进去了。
岳照歌端着托盘,垂眸在书房前静静站了一会儿:“……”
里面叶轻舟和三皇子又谈起了什么「京城布防」,这就是她听不懂的了。冬至在她身侧俯身行礼,真是叶轻舟□□出来的好规矩,岳照歌稍稍一抬眼他就知情识趣地闭上了想要通报的嘴,岳照歌在门口静等他就俯身在郡主身后行礼,沉默安静,一丝错漏也没有。
真是跟他主子一个路数。想必此刻冬至也很茫然吧?明明叶轻舟什么也没有说错,哪怕在人后也保持了对郡主的尊敬,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良久,岳照歌笑了笑,对着冬至比了个「嘘」的手势,又俯身把银耳燕窝放在门口地面上,带着扶枝离开了书房。
昨日是君臣,今日是君臣,明日也难变成别的吧?
凤台选婿,护国寺求签,长夜提灯苦等,夜宵,练字……还有很多细碎,记不清了。岳照歌想,即使再给她三年,她想不出还能再做些什么了。她固然是郡主之尊,却只活在深深府邸的后院中。每日能见到叶轻舟的时间就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要被叶轻舟的「用心」分去一些,用饭入寝府内杂事再分去一些。即使同床共枕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仅有的一点彼此相望,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如此说来,想要两情相悦,是她奢望。
只是庭院深深,那些叶轻舟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是如何度过的?叶轻舟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又是如何度过的?
突然记不清了。
只是想一想一回去,要面对满是下人却仍旧空荡荡的院落,等叶轻舟回来,要面对叶轻舟含情带笑,就跟真的一样的温柔目光,真是令她恐惧。
“我们出去住两天吧?”岳照歌一路沉默,步速飞快地走到清宁轩门口,突然站住,回头看扶枝:“你觉得呢?”
扶枝比谁都了解她,同样听过了叶轻舟在书房里的回答,此刻只是俯身:“一切都听郡主的安排。”
岳照歌扶着墙,轻声说:“好扶枝……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懂我的心了。”
叶轻舟和周礼一直聊到傍晚才告一段落,晚上得去五城兵马司安排这两日的京城布防,没法在家住了。叶轻舟今天特意提出要在家里和周礼议事就是因为最近可能一段时间都没空回家,怎么今天也得挤出点时间见见小郡主,安慰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