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同时出现两个,那势力方也太乱了。叶轻舟转着扳指,心想,都是苏照歌杀的。
关外人是已经暴露,可有什么必要杀了小蝶——不对,小蝶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如果小蝶不是他们的人,苏照歌压根没可能知道和国公府里还有这个小蝶,更别提杀了她。还有去给冬至送茶的人,应该也是苏照歌易容伪装,小蝶这种身份是典型的暗桩,不管什么事她都不该出头,有什么理由莫名其妙地去给冬至送一壶茶!
叶轻舟将手里的酒杯摩挲来摩挲去,突然道:“不对,是因为这杯酒我喝不上。”
佟晚衣疑惑道:“侯爷?”
昨夜在这杯酒放上他的桌子后,苏照歌向他而来落入怀抱,而他临时起意,他们拥吻,随后苏照歌撞翻了桌子上的酒杯。
可他只是做戏,那个吻只是虚虚压在苏照歌唇角,他的力道一直很轻。而苏照歌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到踹船都不晃,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撞翻桌子的!
除非她知道这杯酒有毒,她不想让自己喝,她是故意的。
如果没那么复杂呢?关外人,小蝶,苏照歌,他们都是一伙的。所以苏照歌知道毒酒,知道小蝶,甚至能做出小蝶的面具好伪装自己。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杀局,他一无所知,在宴席上只看到了最外层作为掩饰的,似乎不太对劲的关外舞姬,而真正的杀机是这杯酒。
苏照歌是破局者,她违背了主家的意愿,上杀关外舞姬下杀自家暗桩,通杀全场,是杀局中唯一想让他活下去的人。
“下个月新舞上台,借借侯爷的声势,扬名好赚钱。”苏照歌窝在他怀里,微微带着点笑。
叶轻舟摸了摸鼻子:“……”
真是……小骗子。
“你知道美人恩重是种什么感觉吗?”叶轻舟突然问道。
佟晚衣满脑门子疑惑:“啊?”
叶轻舟道:“说实话,有点羞涩。”
佟晚衣:“……”
叶轻舟没再多说,也没再看满院子的尸体,转头道:“叫冬至备车,去流风回雪楼。”
挂着梅花的牌子一天内来了两次,第一次是送回了苏姑娘,第二次来的是谁?
门口的鸨母眼尖,先看叶轻舟一身衣裳不是凡品,左手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浓郁的像是能滴下水来,立刻猜出了来人身份。笑成一朵花,赶紧迎了上来,活似跟叶轻舟义结了八辈子的金兰姐妹:“是叶侯爷呀!今早儿我们照歌回来,还念着您呢!”
叶轻舟顺畅接话,笑道:“念着我什么了?”
鸨母看清了他的脸的瞬间就眼前一亮,心想哎哟,好漂亮人品!怪不得苏姑娘那么个倔强人也从了。
“当然是念着侯爷人品贵重,待人体贴呀!”鸨母贴上来,不忘冬至,一手招呼过来两个漂亮女孩,示意她们去伺候冬至:“长点眼睛!怎么就把这位少爷忘了呢!”
“那感情好。”叶轻舟不抗拒鸨母的贴近,转着扳指,笑道:“我也惦记着苏姑……我也惦记着照歌呢,照歌现在可有空见见我这么个体贴人儿吗?”
“哟,不巧了。”鸨母却突然有些为难似的,露出个「你懂我懂」的隐秘表情:“你看,侯爷您也知道,照歌原本是个清倌人,也就昨夜跟了您,这姑娘家吧,第一天后,总有些不舒服的,那午间回来时候,都走不了路了,那脸白的哟。现下不见客呢。”
叶轻舟:“……”
啊?
叶轻舟道:“……是我的不是。”
“哎哟这怎么能是您的不是!”鸨母立刻接话道:“侯爷威武,可有照歌的好处在后头呢!只是今天实在照歌不宜见客了,怕侯爷扫兴,倒还有几个女孩儿,像银笙啊,眉妩啊,玉京啊都是难得一见的……”
“不必了。”叶轻舟道:“照歌身子不适,是我的不好,归根结底我该去见见,来得匆忙没带点什么,是我疏忽。冬至,去买点滋补的药品来,算作我给苏姑娘的赔礼。”
冬至正在一群女孩中扑腾,闻言简直如蒙大赦,点头就要走,却看到叶轻舟扬了扬手,做了个特殊的手型。他一愣,立刻转头去了。
鸨母没注意到叶轻舟的手势,还想说些什么阻拦,叶轻舟温声打断了她:“妈妈带路吧。”
鸨母再大胆子也不敢再驳叶轻舟的话了,她见识过世面,看出了叶轻舟所有的言辞温和都是教养所塑造出的表象,倘或他真的不满,或许整个流风回雪楼都要遭殃。
苏照歌应该是不在。叶轻舟垂下眼帘。
他什么都没对苏照歌做,身子不适这是在瞎扯。就算真身子不适,他与苏照歌花牌压字在先,「共度春宵」在后,金主想去见见姑娘,流风回雪楼没道理拦着不让见。
除非苏照歌根本不在,而且这个不在有讲究,应该是在做什么不能打扰的事。他是长宁侯,按身份常理说,苏照歌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他提就该有人去找回来,没有回绝他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流风回雪楼是个什么角色了。苏照歌到底只是借身份隐藏在这座楼里,还是流风回雪楼压根就是那个「东家」。可鸨母不像江湖人,她阻碍他见到苏照歌,但却并不死命拦着他。叶轻舟偏向于第一种猜测,苏照歌要么是真的装出了极度的身体不适乃至于真的不能见客,要么是她在流风回雪楼里因为一些什么事而地位颇高,她有话吩咐下来不见客。
一路经过流风回雪楼的回廊,叶轻舟四处扫视,这地方可以将整个群玉坊尽收眼底,真是好风景。
苏照歌的房间就在眼前,鸨母一无所知,推开了门:“照歌呀!你看看叶侯爷多心疼你,听说你身体不适,特意来……照歌?哟,这孩子人呢?”
叶轻舟进屋,苏照歌不在。他猜对了。
“人呢!有没有人在啊!哎哟,我的照歌去哪儿了!”
门外有个小姑娘,年纪还很小,把头探进来,看着鸨母,细声细气地说:“妈妈,照歌姐说她实在不舒服,腰上的旧伤又犯啦。要去看郎中,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您说,让我见到您就告诉您一声。”
鸨母横眉立目道:“这个照歌,忒没规矩了!怎么出门都不说一声呀!”
又回头,生怕叶轻舟生气,讨好地凑到叶轻舟跟前来:“侯爷,这是我没教好女儿了,您看这真是不巧,要不您看看我们银笙?我们银笙也是好姑娘,连续两年夺得了群玉坊花魁呢。”
“不必。”叶轻舟道:“妈妈让我自己在这儿呆一会,等等照歌吧。”
第34章
鸨母一呆,没见过提出要孤身一人在女人屋子里呆着的恩客:“侯爷,这怎么好……”
叶轻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妈妈不必挂心,我等半个时辰,等不到人我就走了。到时等照歌回来,还请您告诉她我在这里等了她。”
鸨母自以为明白了,在无人的房间里久候佳人什么的,之后一说,多叫姑娘窝心!
只是长宁侯这点风月伎俩,实在不够看。她久见风月,流风回雪楼每天有八百个书生上门,可以轮番吊打长宁侯。
“侯爷是用情深的人呐!”她叹道:“那我就不打扰侯爷了,侯爷慢等,如果今天见不到照歌,我肯定把侯爷这番深情好好告诉她。”
叶轻舟笑道:“多谢妈妈。”
上次来苏照歌的房间是半夜,灯光昏暗,没注意陈设,这次白天光线明亮,这房间陈设布局,乍一看有点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叶轻舟揣着手,四处转了一圈。
苏照歌生活上倒不爱奢华,身为帝都出名的舞姬,手里应该不缺钱,可妆奁里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首饰,叶轻舟翻了翻,发现她这屋里最贵的首饰应该是自己早上送过来的头面。
而衣裳料子到处乱丢,满屋到处挂着她的裙子。窗户开口极大,窗边有朱红栏杆,平时大概可以倚楼而望,离窗子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张绣榻。绣榻上倒比她正经的绣床上利索些,想来主人更常在绣榻上休息。
叶轻舟知道熟悉感从哪里来了。
他的妻子,已经过世十年的良安郡主岳照歌,也是这么个休息习惯。不论冬夏,喜欢吹着风睡觉,所以总叫人往窗户下边搬一张床啊榻啊什么的,下人不敢劝,他回家得她抱回床上,有时小郡主不乐意动,一碰就哼哼唧唧,他还得跟着一起挤在风里。
巧合么。叶轻舟想。
他想了想,突然躺在了这张绣榻上。
既然是常睡的地方,应该会有所布置。如果他是苏照歌,在这个时候突然碰到了危险,他会怎么做?杀手,江湖人,通常都很看重自己的床。因为寻仇多在半夜,如果惊醒时不能迅速摸到武器,就很难生还。
叶轻舟伸手向后摸,摸索了半天,终于在绣榻背面,非常隐秘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凹槽。叶轻舟懒得下去,又摸了一会儿。
这是道刀槽,略长微宽,不是苏照歌常带的那把刀。
叶轻舟慢慢把手撤回来,没动那柄刀。也没起身,就这么躺在绣榻上,接着想。
他当然没碰苏照歌,苏照歌和他昨天睡在各自的床上。而苏照歌武功高强,昨天也没有受伤的迹象,她自然不会去看大夫,那她会去做什么?
叶轻舟眼睛向下一扫,看到了苏照歌绣床边散落着几张空白纸张,似乎盖着个小小的砚台。
她是会写字的。叶轻舟想,要么出身好人家,要么出身……出身扑朔迷离,苏照歌明面上的身份绝不可能是真的。一个武功高强,会写字儿的女孩儿沦落到青楼,要提刀杀人。
小官之女,家道中落,就算是后来又有奇遇学武,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成如此的高手,她今年才十八岁。
等等。叶轻舟猛然坐起,想通了。
他们抓到的关外人都是舞姬,关外人习惯靠刺青来分辨地位,但所有舞姬都是一样的刺青,没有领头的。可是这么多人入京,组织了一场刺杀,一定会有个领头人。这个领头人会是负责和杀手组织接头的人,找个路子把舞姬们送到宴席上!
而舞姬死了,领头人在哪里?苏照歌既然灭了舞姬的口,会不会……也要灭领头人的口?
“你不要停车,装作我仍在车上的样子,驶出群玉坊后原路回圣安司,以群玉坊为中心向外扩散,派人排查水渠,暗道,小巷,倘或找到尸体,一概拉回二司交给佟晚衣。”
马车驶出流风回雪楼,叶轻舟靠在马车内壁上,一边跟门外赶车的冬至交代,一边抽了自己的束发玉冠,像那些江湖人那样扎了个马尾,又把手上的翡翠扳指,身上零七八碎的配件儿取下来放在车里,最后把外裳一脱,从座位下掏了件料子朴素的黑衣披上,想了想,又拿了把刀。
转瞬他就完成了从「叶侯爷」到「江湖人」的转变。
冬至在门外问道:“我不明白,侯爷,如果觉得苏姑娘可疑,我们大可直接将她带回圣安司查问。何必您这样大费周折。”
叶轻舟掀起帘子,观察着自己应该从哪个地方跳下去才不惹人注意,一面答道:“因为苏照歌这个人不重要。”
冬至:“?”
决策者不亲自动手,会被派出去做灭口这种活儿的,不管功夫多高都是棋子。贸然动了苏照歌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如果背后有更深的人或组织,只要放弃苏照歌,他的线索就断了。
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他想知道的事已经不仅仅是苏照歌这个人如何了,苏照歌身后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盘踞在京城里,这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哪怕抛开这一切——先有兴趣后有恩情,他还舍不得就这么把苏照歌随便的处理了。
车过拐角,冬至听得身后风声一过,知道侯爷这是跳下去了。
叶轻舟从袖口里摸出一只盒子,将盒子打开,里面趴着一只通身蓝色的小甲虫。叶轻舟把一块布料蒙在盒子口上,等了一会儿。
圣安司多奇人,这虫子是四司下面的一个南疆人的玩意。南疆人擅蛊虫,这种虫子别的本事没有,唯有追踪是一绝,用带有目标气味的东西一熏,方圆三里内无所遁身。
刚才在流风回雪楼里,叶轻舟假意让冬至去买药品,就是让他去取这虫子。
好在冬至轻功不错,赶回来的很快。
蒙住虫子的布料来源于苏照歌卧房,是叶轻舟从她一件贴身衣物上裁下来了一块。这虫子找人,非得气味足够特别才能准确,贴身衣物最佳。
叶轻舟自认脸嫩,不好意思私下拜访,就带走人家姑娘的贴身衣物,只好裁下一块,以表尊敬。
两分钟后叶轻舟把那块布挪走,甲虫晃晃悠悠飞了起来,一路向西边去了。叶轻舟见状一笑,轻身跟了上去。
可别让我失望啊,苏姑娘。他愉快地想,赶紧让我看看,到底是关外哪个手下败将,想要杀我。
空气中「铛」的一声脆响,不知从哪儿遥遥传来一句骂:“干嘛呀!大半夜谁磨刀,要死啊!”
苏照歌确实感觉自己要死,她要架不住这关外人了。只好抽刀后撤,没想到关外人攻势很猛,她没多少退的余地,只好又迎了上去,接不过几招后手腕便剧痛,几乎要握不住刀了。
这是她最头痛的那类对手。
她在流风回雪楼是排第一的杀手,号称飞花摘叶皆可得手,这是说她不用武器,随手从身边抄起什么都能用。但这功夫精巧,是杀人的功夫,却不是对敌的功夫。正面迎战,她最怕这种一身硬功,一看便力大无穷的类型。
如果这关外人今夜出城,她就不用动手了。大家皆大欢喜。
可惜这关外人虽然看着魁梧,心思却很细腻。带着苏照歌在群玉坊里左转右转,苏照歌以为他是在挑地方玩乐,没想到最后他走进了一片群玉坊最偏僻的暗巷,回头一句话都不说,一刀便劈向了苏照歌的藏身之地!
苏照歌便只得迎战。
“你们本应该帮我杀了叶轻舟的!”又过了几招,苏照歌招数狠辣,步法飘忽,是不要命的打法,终于逼得关外人退了一步。
关外人冷声斥道:“可我的人却死了!你来找我,是不是还要杀我!”
苏照歌:“……”
她没什么能说的,事实就是这样。总不至于这时候她说,不我没有我不是!我来看你什么时候回家!这关外人就能一拍脑门信了。
何况她是杀手,杀手只是主人手中刀,刀不该说话。
这人力气太大,她的体力跟不上,没法打持久战。苏照歌吸了口气,突然道:“因为我们从最开始就是骗你的。”
关外人惊怒:“你说什么!”
“我们虽是杀手组织,但毕竟是汉人,怎么会真的帮你杀我朝功臣?”苏照歌恶意道:“你白花了三万两,折损许多手下!”
关外人狂怒,大步抢攻了上来,苏照歌一边招招精准挡掉,一边笑着说:“帝都天子地,带进来这么些本族人不容易吧?她们其实是我杀的。”
她表情一派轻松写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手腕剧痛,快要握不住刀了。
关外人怒意上头,突然抓住了她的破绽,趁着她手腕疲软,步子不稳贴近自己时举刀猛劈而下,感觉到了刀刃没入□□的手感,不禁畅快,怒喝道:“你这奸猾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