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起身先给她二人行礼,这两人又回礼, 之后她才笑道:“多谢你们还记挂着我,怎么你们一道来了。”
汤慧君笑而不语,洪淑怡则道:“我们也是凑巧遇到的。”
她和瑶娘随意说了几句,又和汤慧君窃窃私语,瑶娘自然注意力放在自己书上,她有些不解怎么洪淑怡和汤慧君突然这么好了。
待洪淑怡出门之后,汤慧君脸上的笑意还是没有放下来。
这个转变瑶娘是彻底看不懂了,正好次日大家一起去文绮斋,午膳时,瑶娘和汤慧君在一处用饭,她不禁问道:“汤姐姐,怎么你和洪姐姐变得那么好了呢?”
汤慧君见瑶娘问起,不禁道:“我久咳不愈,伤寒很重,娘娘打发了御医替我看病,还是没什么成效,哪里知晓这事儿她知道了之后,特地托人从宫外弄了一幅成方来,我这病就此痊愈了。”
其实是汤慧君原本是听了瑶娘的话,以为她会抢自己的位置,甚至怀疑她的病也很有可能是洪淑怡下药,没想到她找了御医查是半点都没查到,反而听见洪淑怡悄悄和真阳郡主说的话。
她说让郡主多关心自己,日后不要提及她去做伴读的事情了,若是郡主这么提,她就出宫去了,这样实在是让大家日后无法相处。
洪淑怡这才知晓原来她是误会她了,后来,她又在洪侧妃那里提起这方药,洪侧妃让她试试,汤慧君本来怀着几分怀疑,但洪侧妃的话不可不听,就咬牙吃下去了,不曾想自己全好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汤慧君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人了。
她是孤女,皇后姨母虽然对她好,但她是皇后,年纪大了,许多事情无法照顾妥帖,在舅舅家中,舅父固然不错,但舅母对她不过是面子情。
况且,她和洪淑怡一番交谈,才知晓自己真是想多了。
方才二爷高玄穆和三爷高玄策过来的时候,洪淑怡更是第一个躲出去,压根就是很守礼的模样。
如此,她才羞愧难当。
瑶娘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汤姐姐还真是要谢谢洪姐姐了。”
汤慧君颔首。
下半晌是画寒梅,瑶娘本身就学的很认真,虽然没有达到别人下笔如有神的地步,但是她已经比以前强多了。
她知晓颜色如何调配,知晓观察寒梅怎么画,全身心的投入画了这幅红梅雪景,人都快走光了,她还是坚持不懈的画完。
一直到夜快深了,秀林秀娟急的不行,瑶娘才起身:“走吧。”
这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秀娟还道:“您也太用功了一些,今儿是汤姑娘陪着郡主回去的。汤姑娘现在和洪女官关系又好,您这……”
“没事儿。”瑶娘怎么可能就真的认为洪淑怡是好人,反而认为她这个人算无遗策,心思深沉。
汤慧君生性孤单,从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自然把别人待她的好看的真切,而瑶娘本身有母亲无条件的爱,她爹虽然嘴巴坏点,但也替她遮风挡雨,就是弟弟敬皓也满心满眼都是她。
汤慧君就和她刚从福建乡下回到罗家的样子,也因为罗敬柔对她伸出援手,实际上并没有多好,但她也被感动了。
冬至一贯是很重要的日子,去年在家中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今年则是洪侧妃设宴和她们同乐,当然,真实原因则是冬至大宴,这样的场合只有正妃才能去。
除了林正妃外,还有郡主们也都去了。
洪侧妃也颇会自得其乐,她就直接和她们这些伴读女孩子们一道用饭,言笑晏晏,没有半点不适。
饭毕,大家坐在一起陪她说话。
汤慧君和瑶娘坐在西边,洪淑怡坐在东边,洪淑怡正和洪侧妃说起梅花的事情:“姑母素来喜欢黄色腊梅,我听说承德殿那边开的很好。”
原来洪侧妃喜欢黄色腊梅,瑶娘听了微微一笑:“前几日我正好画了一幅寒雪红梅图,倒是不好再拿出来了。”
都知晓瑶娘前几日画的那幅寒雪红梅图得了先生的夸赞,洪淑怡却特地提起黄腊梅,她就不会饶人了。
你笼络汤慧君也就罢了,我可是不信你那一套的。
洪侧妃听了却是难得的有兴致道:“这梅花不仅有黄梅,红梅和绿梅甚至粉梅我都欢喜呢。”
汤慧君太不中用,无法和洪淑怡抗衡,她不得不展现一下自己,否则,太没存在感了,日后人家反而联手对抗她了。
太过低调就等于好欺负。
人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之中,也要能极擅长应对才是。
皇长子的这三个皇子,三个都短命,并非良配,瑶娘掐指一算,人选就只有两个合她心意了。
一位是九皇子,这位颇有才干,人也无甚野心,还有一位则是皇长子的小儿子,严夫人的儿子,这位比自己小两岁,前世他和天禄帝没什么恩怨,成亲后才就藩,天禄帝还把肥沃的卫辉府分了不少藩产给他。
既是以才选进来的,她也要以才惊艳众人。
在皇长子这里,洪侧妃是非常能说的上话的,如果有她推波助澜,说一句顶别人十句话。
日后,若是按照前世什么都不变,不出一年,皇长子就要继承大位了。
寒雪红梅图拿来的时候,洪侧妃看了一眼,尤其是红梅怒放,她不禁吟道:“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娘娘高见,别人都看红梅,您却能看到雪光。李贺的诗向来为我所喜。”瑶娘很是欣喜,没想到洪侧妃也喜欢李贺的诗句。
这所有的诗人中,瑶娘最喜欢的就是李贺了。
洪淑怡却看了瑶娘一眼,她知晓李贺其人实在是可惜,是个短命,一辈子仕途无望之人,怎么这罗瑶娘会喜欢她。
如此吉祥之夜,也该说些富贵之语才对。
洪侧妃却突然笑道:“对,李贺,我也喜欢李贺的诗。”
“那就好,日后可以多请教您了。”瑶娘很是高兴。
接着,洪侧妃又提道:“再有十几天你们都要出宫去了,这几个月难为你们年纪小小的就进宫来,我这里备了些礼物,等你们回家的时候带回去,好让家里人也高兴一些。”
瑶娘和汤慧君连忙起身道谢。
洪侧妃摆手:“谢什么,这本是应该的。”
不一会儿,洪侧妃说自己身子乏了,先进去歇息。徒留下洪淑怡、汤慧君和她在这里,三人对视一番,还是洪淑怡出声道:“罗妹妹,侧妃她素来喜腊梅,萱草,这等有富贵气象之花,日后你可要留心啊。”
汤慧君心道,这洪姐姐真是妥帖,方才这罗瑶娘差点就犯了忌讳。
瑶娘却道:“多谢洪姐姐提醒,只不过历来有‘削圆方竹杖,漆却断纹琴。’,我娘在家就常常说我是个倔脾气,我若真的去做了,反而是削足适履,那就不是我了。”
这削圆方竹杖,漆却断纹琴的意思就是暴殄天物,红梅画枝干时要遒劲,笔上水分宜少,灰墨蘸深墨,逐段画出,如此才能画出老干的形态来,而黄梅也是迎霜傲雪,香气浓而清,艳而不俗,久放不凋。
分明都是极好的,也各自有喜好不同,为何一定要为了讨好别人,去逢迎别人。
人又不是软骨虫,若人人一样,千人一面,又有什么意思。
洪淑怡笑而不语。
在内室的洪侧妃,当然有人把这些话报给她听了,她道:“淑怡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些,不过是闲话家常,也没有什么要紧。”
“这也是她妥帖细心,罗姑娘的爹就是朝中有名的脊梁硬,其女自然是与众不同啊。”心腹笑道。
这话固然是都夸了,实则就是在说瑶娘不好,一般婆婆选儿媳妇自然以恭顺为主,尤其是洪侧妃这样的更是如此,谁愿意有个四处唱反调的。
就是天潢贵胄,哪个愿意娶脾气硬朗的呢。
洪侧妃却直直的看着她:“你又收了多少银子?”
心腹一愣,不敢多说话。
外头的瑶娘等人已经散了,魏凤特地过来找瑶娘说话,瑶娘把自己裁剪好的小被子递给她搭在腿上,二人吃着热茶谈天说地。
“再过不到半个月咱们就出宫去了,魏姐姐你在家中是不得自主的,我托我母亲送一份年礼过去,再给你下帖子,到时候你来我家里玩儿,且不必与你家里人打交道。”
魏凤欣喜:“如此最好不过了,只是麻烦你了。”
瑶娘摇头:“这有何麻烦的,我家中人也不算多,我自己住东厢房,正好咱们一处,也带你去我家的园子里玩玩,还有见见我弟弟,他的眼睫真的很长。”
魏凤也同意,她又有些感慨:“咱们进宫这么久,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御花园。家里人恐怕要问我进宫见了什么,我是什么都不知晓,如今连皇长子长什么样子我都不清楚。”
“谁不是如此呢,家里人要我讲见闻,咱们只能说说读书的事情了,我打算过几日多画一些画儿,这样拿回去送给家里人,总算是我这几个月的收获吧。”
魏凤又道:“你这几日小心些,你还不知道吧,我听少谨提起,说廖贵妃宫里死了人了。咱们今年出宫,明年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的。”
瑶娘心道,恐怕是老皇帝身子骨不行了,而百官拥护皇长子,衡王没有一点要上位的迹象,怎能不急?
这宫里的宫女,人命如草芥啊。
廖贵妃的今天就是洪侧妃的明天,廖贵妃在皇后无子的情况,还无法废除皇长子,而洪侧妃处境更难,林正妃还有儿子呢。
这般想来,瑶娘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自己这辈子还小呢。
这么早介入这种争端做什么。
又说她二人正说话时,外头说皇长子回府,魏凤赶紧溜了回去,到次日,真阳郡主正绘声绘色的和她们讲着昨日冰嬉的盛况。
“我们也下去玩了一回,前头有几个小太监拉着冰床,看那些侍卫们在冰上抢球,可热闹了。”
汤慧君一向畏寒,兴致缺缺,倒是瑶娘听的很认真,尤其是听到冰雕的时候,羡慕道:“真没想到这样也行,我是没这个眼福了。”
真阳郡主道:“这次我见七皇姑昭平公主就带了她两位伴读去,等明年,你们也陪我去,只是委屈你们做我的侍女,这样,你们也能见到了。”
“这也太麻烦了。”瑶娘笑道。
“不麻烦,平日里你们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尤其是罗伴读你,最是认真了。”真阳郡主心里有数。
她是不太喜欢汤慧君的,为人小家子气,总是喜欢争,还那么敏感,动不动就甩脸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郡主呢。
这点就比瑶娘差远了,她这个人固然没有洪表姐那么妥帖,但是有急智,非常有谋,而且敢于发声,也很有正义感,不畏惧人言。
在永庆郡主偶尔言语欺负她的时候,她虽然不是次次站出来,但在关键的时候会站出来。
“郡主真是谬赞了,若有机会,我就跟郡主去见识一二。”瑶娘笑道。
真阳郡主本打算带她们去给洪侧妃请安,但听闻两位哥哥都在,她又退了回来。
屋内
洪侧妃对两个儿子嘘寒问暖,她的大儿子高玄穆天生一幅冷脸,生人勿进的样子,但因为从小在林正妃膝下长大,故而和洪侧妃关系并不是很亲近,又看弟弟更受宠,一时起身就走了。
他这一走,洪侧妃也冷了眼色。
“他自以为遵从嫡长,不屑我这个庶母,一味巴结嫡母,他就一定有活路吗?我看他是异想天开。若非是我,他能有如此体面,看看老四。”洪侧妃很是生气。
她嘴里的老四正是高玄成,严夫人之子,严夫人沉默,家世低微,老四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父亲皇长子几回,哪像她这儿,皇长子是夜夜留宿在此,她的孩子们才得以看重。
小儿子高玄策却笑道:“二哥也未必是真的如此,只是他太信封君君臣臣那套,可按规矩,您才是当年的皇长子正妃,若非是林家刻意制造什么祥瑞,如何有她?这天生万物,总逃不过一个理字去。”
洪侧妃点头:“是啊,人人都是如此,仿佛占据了那个位置就事事都对,无论她如何卑劣的占据大家都不管。”
这是她平生之痛,她在三千秀女中脱颖而出,承载全族的希望,皇长子正妃之位唾手可得,几乎可以说是囊中之物,哪里知晓这到手的正妃丢了,只能委屈做次妃。
从此,她的孩子矮人一等,当年,皇长子生母还在世时,还说为了她好,硬生生的把她的长子抱到林正妃身边。
宫里的孩子一向早熟,高玄策也是如此,他道:“母妃,此事不必再提,儿子听闻廖贵妃仗杀了两个宫女,这廖贵妃的今日就是娘您的明日啊。”
洪侧妃恍然大悟,又冷汗涔涔:“你父亲仁厚,不会对廖贵妃如何,可是老大心狠手黑,绝对不会饶过我啊。”
“所以,母妃,您还记得您曾经看过的醉打金枝吗?”高玄策突然发问。
洪侧妃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高玄策笑道:“这醉打金枝里的升平公主和郭暧的长女,家世显赫,她还是唐代宗的外孙女,唐德宗的外甥女、唐顺宗的表妹。后来被选为唐德宗皇太子的儿子长子广陵郡王李纯的王妃。这位郭氏还生下三子一女,还封了太子妃。您说太子登基了,她会做皇后吗?”
洪侧妃不假思索:“当然会啊。”
“可她却只封了贵妃。反而是,宪宗的庶长子邓王李宁被册为太子,虽说李宁早死,才轮到郭贵妃之子,可他若没有早死呢?”高玄策道。
洪侧妃深思。
高玄策见时日不早了,正准备离去时,又听洪侧妃道:“你把李贺的诗集选几本给我送过来?”
“母妃何时喜欢李贺的诗了?”高玄策觉得奇怪,他这位母妃平素最喜看《三侠五义》这样的江湖话本子,还时常托太监们出外去买,何时又喜欢诗词歌赋了。
洪侧妃尴尬道:“还不是那日听你念了一句,我正好看到罗姑娘的白雪红梅,看到那大雪一时就念了出来。她说这是李贺的诗句,我哪里知晓这个,但又当着她的面,我就只得承认我喜欢李贺的诗文了。”
罗姑娘?
高玄策倒是记忆起前世他知道的人中,唯一很喜欢李贺的,就是罗瑶娘了。该不会是她吧?
不,不会的。
应该不是她,前世他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很胖,据她自己说自己要变苗条,说自己一辈子没瘦过,还有她并不出挑啊。
他也不太希望是她,前世他本被封宸王之后,起初还好,但在父皇身体不大康健时,常常就有人投毒,几乎处处是陷阱。
他知晓林正妃母子已经是磨刀霍霍了,母妃就想了个主意,她那时以为父皇病重,寿数将尽,在宫中又不安全,故而让自己假死出宫,她再自裁,保全周王。
但她有个条件,就是让周王带他就藩,保全他的性命。
不为别的,那些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在他的漱口水里都投毒了。
为了掩人耳目,他把脸晒的特别黑,原本相安无事,栖息在高玄湛绝对想不到的外家林家,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