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尴尬,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也出毛病了。旁边有人扛着冰糖葫芦的靶子走过,钟玉络叫住了他,买了一支糖葫芦。
她递给李清露,道:“喏,送给你了。”
李清露摇了摇头,两人相处的很愉快,但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自己是个小道姑,老是跟他在一起十分不妥。若是被其他江湖同道看见了,说不定连玉虚观的面子都要被自己抹黑了。
她正想着,钟玉络把糖葫芦递到了她嘴边,轻轻地沾了沾她的嘴唇。
“吃一个。”
糖葫芦散发着又酸又甜的香气,李清露心里虽然想跟她划清界限,却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反正一串糖葫芦也不值钱,吃一口也不算违背了江湖道义。
钟玉络笑吟吟地看着她,道:“这就对了。人活一世,想太多就会自寻烦恼,还不如吃点玩点,只要开心就好了。”
下午的阳光十分柔和,金灿灿地照在身上,让人有种舒心的感觉。钟玉络也吃了一颗,又把糖葫芦递给过去,跟她分着吃。李清露眼里看着吃的,方才想的那些大是大非就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钟玉络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有趣,把糖葫芦举得高了一点。李清露下意识踮起了脚尖,脑袋跟着糖葫芦转了半个圈。
有个大爷在干果铺子旁边放了个竹椅,拿着蒲扇挠了挠背,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李清露注意到了路人的目光,意识到她在逗自己,脸微微一红,低下头不吃了。
那大爷哈哈一笑,道:“这位相公,你的小娘子真可爱。”
钟玉络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道:“是啊,我也觉得很可爱。”
在别人眼里,只觉得是个年轻的男子带着个小姑娘出来逛街,两个人不是主仆,就是情侣。李清露越发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了,为了一颗糖葫芦就颜面尽失,若是掌教知道了,定然要拿戒尺狠狠打自己的手心。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子,到了小镇的尽头。李清露走的越来越慢,钟玉络回头看她,道:“怎么了?”
李清露小声道:“我想回去了,你放我走好不好?”
钟玉络自认为没强迫她,带她有吃有玩的,两个人相处的也不错,没想到她还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她道:“跟着我就这么不开心?”
李清露摇了摇头,道:“你很好,但是……我得去找我师姐还有师叔,她们一定很担心我了。”
钟玉络叹了口气,道:“本座难得觉得你不错,可惜你这小丫头不识好歹。”
她的脸色一沉,终于现出了魔教教主的本相。她从头上拔下了簪子,簪子末端有个拇指肚大的花纹。钟玉络攥着簪子往她手上一按,李清露顿时感到一阵疼痛,手臂下夹着的布匹和绢花撒了一地,疼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啊啊啊,你干什么!”
她猛地把手缩回来,却见虎口的皮肤上留下了个破损的印子,是三道水波纹一样的痕迹。她用指尖摸了一下,疼的厉害,日后一定会结个很明显的疤。
钟玉络道:“你不愿意跟我走,那就给你打个记号,免得别人来跟我抢。”
李清露有些害怕,又有点生气,自己又不是个物件,谁会来抢。
钟玉络看着她的反应,微微一笑道:“江湖中人只要看到这个记号,就会把你当成业力司的人,人人都要追杀你。没有本座的庇护,你寸步难行,你怕不怕了?”
李清露气得红了眼圈,就知道这些魔教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跟他们在一起,迟早要倒霉。
她不服气道:“我又没做过坏事,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钟玉络淡然道:“只要是业力司的人,都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李清露一时语塞,她一开始是对这些人怀有偏见。可没想到只是一时心软,对他们施以援手,就被拖下了水。
钟玉络看着她,无情地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哪里也去不了。”
李清露偏不信这个邪,执拗道:“我不管,我就要回去!”
她眼睛红通通的,眼眶里蓄着泪水。论武功她远不是钟玉络的对手,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勉强的感觉,莫名就悲愤起来。师父擅长医理,一定有办法把她手上的痕迹去掉。就算去除不了,大不了以后她把手藏起来,不让人看就是了。
她从小在玉虚观长大,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贪生怕死,就背叛养育自己多年的师门。
镇子上人来人往的,见一对小情侣站在街头吵架。男子的态度还算缓和,女孩子的脸却气得红通通的,东西洒了一地,也不知道是在为了什么争执,让人看了都操心。
钟玉络伸手去拉她,她往后退了两步,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
僵持了片刻,李清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她伸手抹了一下,感觉手上的痕迹隐隐作痛,心里越发难受了。
她这个样子,钟玉络觉得好像是在欺负她似的。反正自己已经在她的手上打了印记,除了业力司的人,没人敢收留她。且给她一段时间考虑,等想明白了,她自己就会回来了。
钟玉络叹了口气,淡然道:“算了,本座也不爱勉强人,你实在不乐意就走吧。”
她说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道:“若是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无量山找我。”
李清露的心咚咚直跳,想不到她居然动了恻隐之心。自己好不容易脱离了虎口,怎么可能再回去。她十分怕钟玉络反悔,却也不敢先动。
钟玉络笑了一下,左右手提着东西,就这么转身离开了。夕阳照下来,她的衣袂在风中翩然动荡。李清露望着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大魔头这样就放过了自己。
天色不早了,师姐妹和师叔应该很着急了。她提起了气,使轻功向北边奔去,天黑之前得赶回风陵渡才行。
作者有话说:
大爷:马什么梅?
第九章
天渐渐黑了,风陵渡的渡口上点着一串大红灯笼。黄河镖局有人在这里看码头,远远地见一个姑娘朝这边奔过来。几只小船停在岸边,李清露道:“劳驾,送我去对岸镇子里。”
那人认出了她,惊喜道:“李姑娘,咱们夫人让人找了你一下午,你去哪儿啦?”
艄公划起了船,把她送往对岸,一边扬声喊道:“人回来啦——不用找了!”
河对岸有人提着灯笼围了过来,秦招娣和李盈拨开人群,拼命挤了上来。白天李清露被花如意掳走了之后,秦招娣就慌了。师父让她看好了两个师妹,不能刚出来没几天就把人弄丢了。秦招娣央求周月蕊帮着找人,自己也和李盈在风陵渡周围转了一下午,却没找到她。
眼看天黑了,周月蕊正要劝她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到更远处看一看,没想到李清露自己就回来了。
乌篷船靠了岸,李清露上了码头,秦招娣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边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李盈也紧张道:“你没事吧,那妖女把你抓走了,我们都好担心!”
李清露道:“我没事,丢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她此言一出,周围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秦招娣小声道:“哪有这么容易找回来,那大个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姜大小姐没追上,刚刚回了镖局。”
丢的是嫁妆里最贵的玲珑锁,李清露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也替黄河镖局的人担忧起来。周月蕊道:“回来就好,天色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
她留了一部分人值夜,带着其他人回了黄河镖局。此时是春末时节,夜里风大,还有些寒冷。周月蕊裹了一下披风,神色十分疲惫。
镖货丢了,镖师也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光是抚恤自己人都要花不少钱。江湖中消息传的极快,捂是捂不住的。若是丢的东西找不回来,就得按双倍的价格赔偿玉泉山庄。周月蕊想着这些事,心中十分烦恼。
她和丈夫开了十多年镖局,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尤其是姜成豪和儿子还不在身边,家里只靠她和女儿主持大局,让她的压力更大了。
一行人回了住处,李清露折腾了一天,也累得很了。她洗漱了躺在床上,李盈小声道:“师姐,你白天怎么去河对岸了?”
李清露道:“那黑衣人救了我一命,我不放心,就过去看看。”
李盈道:“然后呢?”
李清露想起了白天跟他相处的情形,心中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好端端的一个男人,体内却还有一个女子的人格,这种事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她也不想多嘴多舌的给自己惹麻烦。她小声道:“也没什么了,他去追花如意,我两个人都没追上,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秦招娣道:“以后别再乱跑了,那些人的武功高强,咱们跟他们没法比,万一被卷进去就糟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李清露没说话,却感觉手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她看了一眼手背,受伤的皮肤高高地肿了起来,不知道多久才能愈合。她叹了口气,把手缩进了被子里,想着明天拿药膏涂一涂,兴许能减轻一些。
钟玉络虽然对自己不错,但毕竟是个邪派的宗主,以后见了她,还是要躲得远远的。李清露想着这些事,恍恍惚惚的,不觉间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李清露等人吃了早饭,出门想去看看姜玉祺。昨天她带人去追石奴,无功而返,也不知道受伤没有。
姜玉祺正站在绣楼前出神,门廊上挂着个金色的鸟架子,一只八哥在上面跳来跳去的,学着平时人教的话:“和气生财、财源广进、四通八达!”
平日里听着顺心顺意的话,此时却变得十分刺耳。姜玉祺眉头微微一皱,把鸟食丢在小碗里。李清露过去了,轻声道:“玉祺姐。”
姜玉祺眼睛下带着两片乌青,看来是为了丢镖货的事愁的一宿没睡着。早上吃饭时秦招娣还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叔的寿辰应该没法过了。人家这里兵荒马乱的,咱们若是帮不上忙,不如早点回去,免得给周师叔添麻烦。
李清露觉得是这个理,便说:“那就收拾一下,等会儿咱们就告辞回去。”
姜玉祺回过神来,道:“早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清露道,“昨天你去追人,见那大个子往哪儿去了?”
姜玉祺道:“他往西北方向去了,我追不上,只好回来了。”
她一想起昨天的情形就十分懊恼,那一批镖货里,就数玲珑锁最值钱。这是玉泉山庄与荆州苏家联姻的大喜之物,那些人来抢嫁妆,不但是跟黄河镖局为难,也是不给苏家面子。苏雁北在中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大侠,这些人连他未婚妻的东西都敢动,实在是嚣张的很了。
姜玉祺道:“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李清露道:“我之前在宜昌就见过那两个人,那女子叫花如意,男子叫石奴,都是金刀门的人。他们的主子跟业力司的教主有仇,便谎称是业力司的人,想要栽赃嫁祸给他们。”
姜玉祺喔了一声,想起了昨天那黑衣男子,若非他来得及时,自己恐怕也要被花如意打伤了。她道:“那穿黑衣裳的男人就是业力司的教主么?”
李清露嗯了一声,道:“他叫徐怀山,一直在追踪那两个人,想要逼他们的主子现身。但那人死也不肯出来,只让那两个手下替他到处作恶。”
姜玉祺心中对徐怀山有几分好感,道:“我看那人也不像坏人。江湖中人说业力司是魔教,但他昨天肯出手帮我们,应该不像金刀门的人那么坏。”
李清露没说什么,心中却想,这人不会做赔本的生意,若是跟他无关,他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金刀门和业力司常年势同水火,风陵渡夹在中间,既是缓冲带,又是两派都惦记着的一块肥肉。这次黄河镖局保的镖若是找不回来,势必会失去苏雁北的信任,从此中南一带的生意都会不好做。再加上还要赔一大笔钱,元气大伤,他们在风陵渡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金刀门一直对这里虎视眈眈的,一旦苏雁北放任不管,姜家必然难以自保。金刀门若是趁机侵吞了黄河镖局,从洛阳到风陵渡连成一线,大半条黄河就是他们的地盘了。
业力司不能让金刀门一家做大,自然就不会袖手旁观。这些人之间的斗争,竟然要让无量山的魔头出面来干涉。说到底也不是出于什么江湖道义,只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金刀门占据着北方富庶要地,堂口众多,实力最强。业力司和荆州苏家的势力稍逊一筹,却也不容小觑。这三家算是三足鼎立,共同分割中原武林的势力。
这三家里,只有苏家是白道上的豪侠,受人尊敬。业力司则是彻头彻尾的魔教,通身透着股邪气,让人敬而远之。金刀门则跟官府有勾结,黑白两道通吃,但因为行事过于专横霸道,得罪了不少人,名声比业力司还要糟糕一些。
李清露原本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上次在玉泉山庄附近见过徐怀山之后,她便开始留意。有时候师父和掌教提起来,会说这些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听得多了,便知道了这些人都是为了利益争斗,没有谁是纯粹的好人和恶人。
姜玉祺想起昨天她跟着徐怀山过了河,道:“昨天你追上他了么?”
李清露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那些人的轻功都高明得很,我追不上。”
姜玉祺喔了一声,一时间没再说话。李清露道:“玉祺姐,我们准备走了。”
姜玉祺有些诧异,道:“不是刚来么,怎么就要走?”
李清露道:“你们现在忙,我们留下来也是添乱。等我们把这边的事禀明了掌教和师父,要怎么办,都听凭她们做主。”
周月蕊一直把玉虚观当娘家,如今黄河镖局出了事,总得有人回去通报一声。
现在家里乱糟糟的,也没办法好生招待客人。姜玉祺道:“真的很抱歉,若不是出了这场意外,我还想好好陪你们玩几天。如今这个样子,让你们见笑了。”
李清露摇头道:“都是金刀门的人不好,你别太心烦了。我们的能力有限,帮不上忙,实在惭愧。”
她们说着话,秦招娣和李盈从屋里走了出来。那两人背着行囊,准备上路了。
李清露回房拿了包袱,跟师姐妹一起去了前院。院子里堆着乔家的嫁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打开了。周月蕊对着单子点数,被抢走的金银首饰、弄坏的丝绸布匹加起来,损失在三成左右,总得赔五千两银子。这些都还好说,但玲珑锁是天上地下都没有第二份的宝贝,弄丢了实在很难跟乔家交代。周月蕊的面色凝重,让人把嫁妆重新封起来,一边跟副总镖头周昀商量接下来的事。
副总镖头道:“昨天我就让人去银川送信了,最迟后天总镖头和少镖头就能赶回来。”
一想到丈夫将要回来,周月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她道:“把眼线放出去,仔细查访花如意和石奴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周昀答应了,大步往外走去。周月蕊回过头,见几个小辈一起来了,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