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祠,你一个男生也不方便,我让我妈来给你奶奶收拾一下。”余国平看了看江祠,欲言又止,“你收拾一下,淋了雨记得吃点感冒药,身体不能垮掉,最近还得,还得给你奶奶处理后事。”
“谢谢。”江祠抬头看了余国平一眼,有些干哑的回,说完,又转回去看着奶奶,像是要把她的每条皱纹都刻进记忆里。
余国平看江祠这样心里也不好受,看了眼旁边的王城,说:“你俩先收拾收拾,我先回派出所处理了。”
“我刚刚给我妈说过了,她一会儿就来。”
木锦来的时候,江祠还保持原样一动不动,王城回自己家洗澡去了。
她踏进屋子的时候,觉得这屋子实在是冷清。江老太太的屋子不难找,走进去就看到江祠一动不动跪在床边看着自己奶奶,背挺得很直。
仅仅一个背影,就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都是有孩子儿孙的人,是实打实的心疼。
当初江祠家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证据,又是儿子升职的关键时期,她怕影响不好,便一直没有站出来。
可江洲媳妇她接触过,人温婉大方有气质,谈吐也不俗,哪里会干出勾引人的事。没有证据时她不敢站出来,为此后来在江洲入狱江祠被万人嫌的时候,她愧疚了好久,明里暗里帮着他们一家,也算是弥补。
倒是何莲念看出来了,某天从后门递了新鲜的鸡蛋和馄饨进来,像是特意来宽慰她,笑眯眯说:“老木,这些日子我家后门的鸡蛋都是你放的吧?”
嘴硬的她当场否认,不料她实在不是撒谎的料,结结巴巴一句“不是”,直接被江家老太笑穿了。
“得了吧,我就知道是你。以前你爱给我儿媳妇塞鸡蛋,说鸡蛋补身子,我还能不知道?”
“是是是,是我,送你鸡蛋你还不乐意。”
“乐意,如果你是想给我和我孙子补身子,我当然乐意,如果你是觉得过意不去想要补偿我,那我就不乐意。”
当时她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心思被戳穿的尴尬。
“老木,只要还有人相信我家熙雪是清白的,就够了,至于别的,不需要。我江家,从来都不需要人怜悯。”
“可我没站出来为你们说话。”她叹了口气,想起来时只觉得良心过意不去。
“你傻!”何莲念笑骂一句,“那种时候站出来说话的都是傻子!”
“怎么?你儿子职位不要啦?好好一家子平静的生活不想要?非得多嘴说这一句然后搅得稀烂?”何莲念不客气地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你们平白无故被牵扯进来干嘛,是要我们江家这辈子都欠你们是吧?”
“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才是对的,只要还有人相信我们就够了,别的不需要。”何莲念笑眯眯的,看着她,“以后也别给我送鸡蛋了,我家的鸡比你家肥,不差这几个鸡蛋,不过心意领了。”
老太太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往后门走,最后出门时又低声说了句:“老木,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们熙雪。”
说完,老太太挎着篮子离开了,同样只留下一个背影,却让她心酸不已。
后来两家来往渐渐淡了,不过能帮的时候还是会帮一下。
“江祠。”木锦走进屋子里,看到躺在床上的熟悉的人的时候,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是余国平妈妈,来给你奶奶收拾收拾的。”她声音有些哽咽,却轻柔,像在哄小孩,“我给你奶奶用水擦一擦身子,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让她睡得舒服点,好不好?”
江祠红着一双眼看她,点点头,站起身从身后衣柜里找出奶奶很喜欢又舍不得穿的一身衣服,这还是去年奶奶本命年的时候他靠给别人打游戏挣出来的钱给她买的。
因为奶奶说妈妈刚过世一年多,平常那些红色衣服都给丢进了衣柜深处。于是他买的这家是深蓝色,很衬奶奶,当时她穿上的时候开心了很久,不过因为平常聊天的人不多,没人可炫耀。
倒是穿着去卖馄饨过一回,当时来吃馄饨的人都夸她买了新衣服穿,显年轻了好几岁,把她高兴地,江祠很久没看到奶奶那样高兴的神色了。
深冬氤氲的馄饨雾气里,奶奶穿着蓝色的羽绒服,笑得像个小孩。
不过煮馄饨的时候水溅到了衣服上,把奶奶心疼了半天,第二天就把衣服收起来没有再穿了,只是放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
此时他把这套衣服拿出来,手摸了摸舒服的羽绒服质感,将它们放到床上,就出去了,只留下一句很轻的声音:“我去烧水。”
这天太冷,连绵的雨让他们家的太阳能没有热水,他们家没有装热水器。
他知道,虽然平常奶奶总是用冷水洗东西,但其实奶奶很怕冷。
水烧好放到盆里,又拿了块毛巾,端进房间。
“好孩子,你也去洗个澡,别冻感冒了。”木锦心疼地看着江祠,“我先给你奶奶擦身子了。”
江祠没有说话,只是直直走出去,关上门,随后跪在门口,笔直的。
看着江祠走出门口的背影,木锦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江祠像一具行尸走肉。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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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轻狂
木锦看着曾经旧友如今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 眼睛不会睁开,嘴角无法扬起,喉咙没有声音, 身上没有温度, 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摆布。
“我来看你了, 老何,你怎么不讲话?”木锦碰了碰她苍老布满皱纹的手,“以前跟我说话不是很威风的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她拿起毛巾先在脸上擦了擦, 有些烫的毛巾擦上去, 床上的人还是没反应,温度传递过去,不一会儿又消散在冷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冷。
木锦一遍遍很细心地擦着, 从每一道沟壑擦过, 眼眶红了又红。
“老何啊, 你怎么老得这么快?”声音哽咽,泪一滴滴砸到枕头上, 却始终没有回应。
擦干净了身子,又换上她喜欢的衣服, 木锦便打开了门。
刚打开, 就看到了跪在门口的江祠。
“江祠,你......”木锦看了看面前少年有些脏的白色长袖内搭,和她来之前一样, 头发也还是湿漉漉的,整个人潦草又狼狈, 就知道这孩子在这儿跪了很久, 怕是出来就在这儿跪着了。
“你快去洗澡呀, 不然要感冒了。”她心疼地说。
可江祠只是处于尊重地抬头看着她听她说完,随后摇摇头:“我在这儿守着我奶奶。”
我哪儿也不去。
木锦心疼地不行,江祠要是这么下去,肯定会垮掉,她用哄孩子的语气温柔地说:“江祠,你奶奶现在我看着,你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你奶奶要是知道你照顾不好自己,她只会更担心。”
“我今晚陪着你和你奶奶,你先去收拾一下再来陪你奶奶,穿得干净暖和,你奶奶才会放心,对不对?”
江祠的眼睛很红,他好像说不出别的话,喉结艰难滚动,最后勉强挤出一个“好”。
木锦看着江祠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洗漱,心里难受极了,想到这个孩子大概还没吃东西,便转身进厨房看了看,馄饨水饺最多,就做了碗馄饨给他垫垫肚子。
家里没有热水,江祠也不想去烧,累。
他拧开花洒,冷水冲到身上,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但他没什么感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平时洗澡的顺序和步骤。
大脑已经宕机,全凭肌肉记忆。
江祠目光呆滞地做完这一切,等到穿衣服的时候,看到衣柜里的红色秋裤,还是去年奶奶给他买来的,说他冬天总是不穿秋裤,一条薄薄的裤子要冻死人,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可他只是拿了丢在衣柜,一次没穿过。
红色秋裤,他才不穿。
现在的他脑子一片空白,接受不了那么多信息,匆匆套了衣服,有些狼狈地关上衣柜,想要逃离。
好像看到那条红色秋裤,他就能想到当初奶奶关心看着他的眼睛。
出去后看到桌上有碗馄饨,王城和木锦一起坐在沙发上商量着葬礼的细节,看到他出来了,柔声对他说:“江祠,给你煮了馄饨,先吃点垫垫肚子。”
江祠坐到桌前看着碗里的清汤馄饨,放了榨菜撒了葱花,但奶奶会放紫菜。
他吃得慢,不像以前奶奶给他煮馄饨后很快地吃。
可笑地想要从这碗馄饨里吃到奶奶的味道,但没有了,一点都不像。
木锦早年丈夫去世的时候操办过葬礼,由于江祠家里特殊的情况,有些环节可以省去,剩下的流程她都熟悉。
她和王城商量着,商量完后就和王城准备去买东西。
江祠吃完,洗了碗,又跪回到了奶奶床边,跪了一天。
目光无数次描摹过奶奶苍老的眉眼,长满皱纹的皮肤,和有着厚厚茧的手。
可不论他看一千次还是一万次,都没得到过回应。
他的奶奶好像陷入了一场沉睡,很难醒过来。
王城和木锦忙活起来后便顾不上江祠了,看到他跪在床边,也比跑去其他看不见的地方出意外要好。
两人一直忙活到晚上,天色黑沉沉压下来,雨下得也更大,屋子里的凄冷更多了几分。
江祠就跪在那儿,灯没开,整个房间都是黑的,下着雨,外面也黑漆漆一片。
黑暗是许多情绪滋生的温床,也是痛苦和绝望最好的保护伞。
夜很深了,王城和木锦都相继离开了这边。
于是,这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和奶奶两个人。
平常虽然奶奶省着电,但总会点一盏灯,然后自己在客厅对着昏黄的灯光穿针引线,缝杨梅球或者织东西,而且老太太手很巧,什么东西都能变废为宝。
每次他回家,看到那一盏灯,就会很安心。
可今晚不一样,今晚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像是被恶魔吞噬。
江祠跪了一天,奶奶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根银发都已经刻在了心里,可他现在有些恍惚了。
恍惚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梦游到奶奶床边,而他的奶奶正在安然熟睡。
“奶奶。”江祠开口,声音很哑很涩,他想,大概是因为睡久了没喝水。
奶奶没醒,大概今天太累了,睡得熟了点,过会儿就会醒了,然后慈祥地拍拍他的头,问:“小祠怎么了?做噩梦了是不是?”
“奶奶。”江祠又叫了一声。
没人回应。
“奶奶。”
一片寂静,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显。
“奶奶。”
“奶奶。”
“奶奶。”
“奶奶。”
江祠喊了一声又一声,却还是无人应答。
他握上床边老人的手,没有平时的温度,不再是干燥而温暖,只剩下冰冷,连脉搏都没有。
江祠将头贴在老人掌心,渴求对方再拍拍他的头,对他说:“小祠,别闷着心事,有事和奶奶说,说完就好了。”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温度和空气。
这个江南镇所有人心里暴躁、打人很凶一脸拽样的疯狗,此时却像一个三岁孩童,依偎着老人,在黑夜流下晶莹的一滴泪。
就这样依偎了很久,江祠站起身,因为跪了很久,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他扶了下床头柜,待站稳后,给奶奶盖上被子,安静地走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江祠搬了张小板凳坐到院子屋檐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
啪嗒——
黑夜里亮出一点猩红。
江祠两指夹着烟,整个人靠在身后的门上,眼睛落在黑夜的虚无处,发呆。
脑子里把今天都回顾了一遍,从早上开始,记忆跳过了严储那段,直接从山上开始。
一点点回顾,像是要把一秒掰成两瓣,嚼碎了放到记忆里。
回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烟从头烧到尾的时候,烫到了手指,他从回忆中惊醒。
于是,他才明白一个事实,奶奶去世了,去世在今天早上十点左右,在他妈妈坟前,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心里空白麻木,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夜里响起,江祠给了自己一巴掌,是疼的。
是疼的,不是梦。
一种孤寂和害怕从心里升起,漫上来,将他整个人包围。
他不敢去想以后,他连现在都快变成一个未知数。
母亲去世,父亲在监狱中去世,奶奶去世。
他现在一无所有。
以后会怎么办?
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能怎么办?
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情绪有颜色,那江祠现在的心情一定是白色的。融合反射了千万种颜色,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不受控制自虐般一遍遍回忆起奶奶去世时的场景,一遍遍提醒自己,他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喉咙很疼,又酸又疼,心脏像是被无数的刀片插进,血液奔涌而出,疼痛到后面只剩下麻。
江祠长腿颓丧地支在台阶处,背脊坍塌颓废。
他想到当初,他和奶奶说,要长命百岁。
可现在,这间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又想到当时妈妈去世时大浴室大片大片的血,还有染红的一浴缸的水,以及闭上的双眼。
想到自己父亲拎着酒瓶出门那个夜晚眼里的绝望和恨意,被人押着打时眼里的痛苦和不甘。
到现在,奶奶身下都是血双眼紧闭的样子。
他开始怨。
他们家,缘何至此?
怨是绝望的衍生品。
他开始觉得绝望。
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庭院的花花草草因为没来得及收,快要被淋坏。风声雨声遇上花草,就像是鬼夜悲怆的哭嚎。
——*——
晚自习下课后,余家。
余顾今天在学校没看到江祠,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不舒服,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回到家的时候,却不见奶奶的身影,只有妈妈给她煮了碗水饺,在桌上批改着作业。
“妈妈!”余顾放下书包,有些惊讶今天妈妈回来得好早,可四下看了看,却没看到奶奶,“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