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知道,不过现在天暗下来了,这边好几段路都是没有路灯的,巷子绕来绕去,我怕你到时候又迷路,遇不到人可怎么办?”
何莲念声音温柔慈祥,看着黑沉沉的天,替余顾想着。
余顾皱起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诶,要不这样吧。”何莲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围裙,细细的面粉在空中跳跃,“你再等一小会儿,过会儿我孙子来给我帮忙,到时候让他给你送回去,他对这边的路比我这个老太婆熟。”
思来想去,眼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了,余顾便点点头,声音带着感激:“谢谢奶奶。”
“没事,”奶奶笑笑,怕余顾害怕,安慰着她,“我孙子一会儿就过来了,别急啊,去那儿坐会儿吧。”
“好。”余顾点点头,但没动,在一旁看着老奶奶熟练地给好几个碗调好料,氤氲的白气往上跑,带出几分香。
目光转而落在了冒着热气的锅里,一锅白水,旁边放着包好的馄饨,皮薄馅多,明明还没下锅煮,却已经让人馋了。
“阿婆,四碗馄饨。”几个三十来岁的人从另一边走来,说完直接坐到了桌边玩起手机。
“好嘞,今天下工这么早?”何莲念边说话,便数着一旁的馄饨,放入锅里。
没一会儿,馄饨就都浮了上来,一个个像是风筝一样飘在水面,随后被大漏勺轻松一撩,就到了碗里。青色的碗里汤汁澄澈,上面飘着葱花,白净的馄饨放下去,青青白白很是好看,味道也很诱人。
何莲念一次捧两碗地端过去,刚上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奶奶。”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微微低哑有些冷,像石头掉落空谷,回响在这个小巷路口。
“诶——”何莲念把手在围裙擦了擦,回头看到往这边走的江祠,眉眼弯得更明显,看向了余顾,“可算来了啊。”
“我孙子来了,小姑娘,我让他带你回去。”
余顾听到声音的时候,长睫轻颤了一下,回头时对上那双漂亮又锋利的眼睛,果然是之前遇到的那个人。
何莲念转过身,接着在碗里调料,待江祠走进,她指着余顾对他说:“小祠啊,这个小姑娘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这么晚了,我给她指路回去也不安全,你给人带一下路送回去吧。”
听奶奶说完的江祠点头应了下来,看向余顾,辫子大概因为走得久了而变得更松散了,好些头发漏了出来,和洁白的裙摆一起在风里起舞。
“走吧。”江祠对余顾说。
“好,谢谢啦。”余顾轻声说,声音带着感激。
两人起初并排走着,但江祠身高腿长,步子迈的大,不一会儿余顾就落在了后头。他带她走的是小路,昏黑一片,余顾走在后面,有些看不清。
江南镇多的是石板路,不平,余顾一个没注意,被绊了一下。她没忍住叫了一声,走在前面的江祠才发现,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已经拉了一截。
他不在路灯下走走习惯了,但不代表别人走得习惯。
江祠回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余顾走去。
余顾看着昏黑途中忽然亮了一抹光,这光将江祠的影子拉长,拖曳在地面。她看到江祠逆光而来。
“这一路都黑。”声线依然又低又冷,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
江祠将手机递给她,示意她拿着照明。
余顾不是扭捏的性子,眼下她要是没有手电筒,不知道又要摔多少次,接过的同时她说了声谢谢。
声音清甜,像是栀子花味的晚风。
“礼尚往来。”江祠言简意赅。
余顾了然,他在说傍晚警察局的事。
“那件事本来就不是她说的那样,你也有纸条,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拿出来反驳?”余顾想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把一直好奇的事情问了出来。
明明早就有证据,为什么不说?后来为什么又拿出来了?
好奇怪,她搞不懂。
两人往前走,江祠有意放慢了脚步,听到余顾的话时,轻嗤一声。
“首先,我说出来、拿出来,她是不会信的。因为在她观念里已经先入为主是我威胁她儿子。”
“其次,登了游戏,除了周杨,没人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账号,他完全可以否认。”
“最后,”江祠难得耐心地跟余顾慢条斯理说下来,说到这儿的时候却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内容却沉重,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解释不解释从来不重要,人们想要的从来都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想听的话。”
这话的声音无端变得很冷,像是坠入深渊的低语。
余顾下意识皱眉:“但是,肯定会有人站出来的,肯定会有人说的话不是他们想听的。”
江祠没出声,只是扯了扯嘴角,此时他只觉得是余顾单纯。
毕竟,这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多的是蝇营狗苟藏污纳垢。
两人的话题就到这儿结束了,之后的路上只有聒噪不停的蝉鸣,谁家院子里传出来的家庭伦理剧,还有两人的脚步、清浅的呼吸。不过落在热闹的盛夏里,倒也不显尴尬。
夏夜的晚风很舒服,吹得余顾的眼睛愈发莹亮。偶尔抬头还能看到闪烁的星星,周围的景致都保留着古镇的原味,在月色的映照下,美得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江祠带着她弯弯绕绕,终于走到了余祠弄。
“谢谢,今晚麻烦你了。”余顾走到门口时,想到什么,又说,“你在这儿等一下好吗?我去拿个东西。”
江祠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闻言又停下来落回原地,看着面前的女生转身朝屋子里跑去,辫子微微晃动,发尾划过空气,淡淡的清甜的果香在晚风里扑了他一脸。
啧,这人用得洗发水的味道,怎么和他隔壁那个八岁小女孩用得一样,甜甜的,小孩子才喜欢的味道。
没一会儿余顾就出来了,可能是怕他走,出来的时候有些急,脸有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给,这是我奶奶自己做的甜酒酿还有绿豆糕,都很适合夏天吃,给你和奶奶,今晚谢谢你啦。”余顾弯着月牙般的眼,将两盒用塑料盒装好的东西递给他。
江祠低头对上余顾的目光,这是一双比月色还要干净皎洁的眼睛,清澈的像是鱼空游无所依的那股溪水,干净透亮,映着自己。
本来想要拒绝的话在这双真诚的眼睛里忽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真诚到让他无法拒绝,总觉得如果拒绝了,下一刻月色便会失去光辉,溪水也会随之枯竭。
余顾将东西递到了江祠手上,怕奶奶念叨,匆忙说完便准备走:“不早啦,你也快回去吧。”
她看东西已经放在江祠手上了,挥了挥手便转身进屋了。
江祠看着手上的东西,面对突然的善意,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样站了两三分钟,拇指在塑料盒盖子上摸索一下,最终还是拿着两盒东西走进了微凉月色里。
作者有话说:
来啦!!2023年快乐!!元旦快乐啊宝子们!江祠同学扯了扯身上画着兔子的衣服有些不耐,拉着余顾的手对大家说:“元旦快乐,快来看我娘的文~”感谢在2022-12-30 11:47:55~2023-01-01 13: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rein 28瓶;蟹黄堡在逃蟹黄 20瓶;杨洋老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留(修)
余顾回到家的时候,木锦在沙发上叠着收下来的衣服,头发已经有些花白,黑白交错,被服帖地挽在脑后,温婉慈祥。
“奶奶,我回来啦!”余顾走上前,帮奶奶一起叠起衣服来。
“天都黑了,我都准备去找你了。”
木锦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边,看向余顾:“刚刚急匆匆的,怎么了?”
“我回来的时候走错路了,然后一个好心人把我送回来,我就拿了点甜酒酿和绿豆糕去谢谢人家。”余顾软软地回应着。
“好好好,那是该好好谢谢人家。”奶奶点点头,又叮嘱一句,“天黑了路不好走,以后你要想出去,尽量白天出去。”
“真的吗?!”余顾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她还怕因为今天走错路,奶奶让她少出去呢。
“医生都释放你了,我还能不让你出去吗?”
余顾开心得两眼冒星星,“好耶!”
——*——
江南镇的夏天总是会有几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上午的时候还是蓝天白云一汪碧水,中午吃完饭,空气凝结闷热,云开始聚拢,泱泱一大片,带着气势压下来。
只要一下雨,木锦的膝盖就会痛,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
今天也是,还没下雨,但她的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囡囡,家里醋没了,你去买一点,晚上做你爱吃的糖醋鱼的时候要用到的。”木锦坐在沙发上盘算着今晚要做的菜,想起来醋快没了。
“好的。”余顾给奶奶倒了杯水过来放桌上,便收拾一下就准备出门。
“记得带伞,这雨说下就下的,别淋着了。”
“知道啦奶奶。”
余顾拿上伞出门。这些日子她白天空的时候就会出门逛逛,路已经认得差不多了。
她轻车熟路走到那家小超市,拨开帘子,却发现往常的老爷爷不在。
估计在里间收拾东西或者外面巷子里看人下象棋呢。
余顾径自走到调料区拿了两瓶玫瑰米醋,走到前面要结账时还没看到人,便对着里屋喊了几声。
“爷爷,在吗?”
“爷爷,要结账啦——”
今天好奇怪,往常叫一声,爷爷就出来了,今天怎么还是不见爷爷身影。
“爷——”
余顾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啧”打断了。
“怎么上来就给我升辈分?”冷质调的声音在前面响起,还带着几分没睡醒的困倦。
柜台是有些偏高的,挡住了后面的躺椅,余顾没看到那里还躺着一个人。
此时那个人从躺椅上坐起来,漂亮锋利的眉眼里倦意很浓,还带着些不耐烦,冷冷地看着她。
因为吵醒了他睡觉,余顾眼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轻声问:“爷爷呢?”
“他今天有事,我来帮他看店。”江祠站起来,比柜台高了一大截,边说边看了余顾手里的醋一眼,“12块。”
“好。”余顾点点头,从兜里拿出钱给江祠。
收钱的时候,两人指尖相碰,少年因为睡觉而温度有些偏高的指尖烫了余顾一下,随后拉开抽屉找零。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头发还有着被压过的凌乱,上面翘了一两根,显得有些呆。但眉眼哪怕惺忪,也依旧锋利,在锋利之中又显出几分空寂,杂糅着被吵醒的不爽。
江祠穿着一件黑色T恤,凸出的肩胛骨在衣服下显出很好的身形,肤色是冷调的白,在黑色的衬托下更显冷白如玉。
余顾观察的仔细,看到江祠手腕凸出的腕骨那一侧有一颗黑色小痣,随着手腕动作一晃一晃。
江祠可以说是她见到的人里,最好看的那一个了,就连小时候她觉得好看的表哥也没有江祠一半好看。
她看着那漂亮好看的指节弯曲在桌面叩了几下,头顶传来的声音散漫又玩味,带着点嘲弄,“还没看够?”
“要不坐下来慢慢看?”
余顾被抓包,心猛地一跳,抬眼正对上江祠的视线,那双眼又冷又酷,声音带着玩味,边说还边把手往她面前递了递。
“不,不用了。”余顾接过找零,一只手拎过装醋的塑料袋,第一次偷看还被抓包,让她多少有些慌乱,“我先走了。”
江祠看余顾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哼笑一声,看了眼外面沉闷的天,又坐回了躺椅上。
昨晚帮人打游戏打了个通宵,困得不行。
外面又比余顾出门时暗了一些,闷雷藏在压下来的云里轰隆隆地叫嚣着,蜻蜓低飞,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说下就下向来是江南夏天的雨的任性。
一声轰隆,雨随之倾泻而来。
豆大的雨珠落在水泥地面,砸起灰尘,一颗一颗,连续不断又快速地落下来,不一会儿地面全湿,屋檐下的雨珠也串连成了线,哗啦啦不停歇。
突然而来的暴雨让余顾后退半步,这雨太大了,哪怕打了伞,回去也要淋湿一半。
“现在出去就是去洗澡。”江祠躺在躺椅上,听着外面的闷雷和雨势,“你不如等会儿。”
余顾看了眼雨势,回头时发现江祠已经躺了回去。走进看,发现对方闭着眼。睫毛很长,五官的冷厉并没有因为闭上眼而削弱半分,相反,更显得冷厌,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刚刚还没看够,现在打算继续看?”江祠突然出声把余顾吓了一跳,抬眼再看时发现对方还是闭着眼的。
“你闭着眼,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余顾不答反问。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闭着眼?”
余顾,败。
江祠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余顾,又觉得店里太昏暗,长臂一伸,摁了下靠墙的开关打开灯。
但这灯大抵也有些年岁了,发出的光也是昏昏沉沉,反倒让店里的光景像是复古时光机里的老电影,一帧一帧,明暗交杂。
“那儿有凳子。”江祠随手一指,撩起眼皮看向偷看被抓包的余顾,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
“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店里太过安静,余顾坐到凳子上后开了个话题。
“快的吧,雷阵雨。”江祠躺在躺椅上,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懒懒地回答。
察觉到对方并不想多说话,余顾“哦”了一声,不再多说,百无聊赖地将目光落回外面,看着这个正在下雨的世界。
这个场景她看到过很多回,那些不曾出门的年岁,她经常只能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世界,被木框框住的世界。
江南多雨,缠缠绵绵无绝期,余顾就这样看了一场又一场雨,喝了一碗又一碗汤药。
“喵——”
余顾正出神,忽然听到一声很弱很细的猫叫。
她顺着声音转头看,在店外屋檐下的一个角落看到了只“小白猫”。
本色应该是白的,不过此时淋了雨,身上被溅上了泥,看着有些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大大的,里面像氤氲了江南的雨,很弱很小声地看着余顾,又喵喵叫了几声。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顺着风还会斜进来,砸在小猫的身上。
余顾放下东西走过去,将猫咪小心地抱进来,终于让它躲过了这一场夏天的暴雨。
小心放在地上,她发现小猫的一条腿有血迹,凑近一看,发现有个伤口还在流着血。
“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啊。”余顾的声音放轻,细细软软的,像是和小猫咪在说话。她一只手帮猫咪顺毛,一只手摸上那条腿,看着它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