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林听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她空着的那只手拿出来看了眼,看清发信人后,眸色微顿。
是温严国。
沉默了半晌。
“不是误会。”她深呼吸,轻轻抽回手,垂下的眼睫掩去眸中情绪,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不过,我只是给你转发了消息,可没说是我约的你。”
温卿辞的心陡然碎裂,他仰头望着林听,头疼和巨大的眩晕恶心让他浑身发冷,遍体生寒。
林听闭了闭眼,转身去扶柏青。他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口,只是嘴角沁着血,林听仍旧不放心,低声道:“柏老师,我们去医院检查下。”
柏青撑着长椅轻喘着,闻言轻轻摇头,“算了,我没什么事,回家休息会就好了。”
大晚上的因为打架闹到医院去,太丢人了。
这回向来好说话的林听却没同意,温卿辞下手有多重她不是没见过,很多时候受了伤表面上看不出来,要是落下后遗症那真的是得不偿失。她立马在手机上叫了车,车显示就在附近。
没多时,司机便打来电话。
柏青恢复了不少,能自己走了,于是林听就挽着他朝小区门口走去。全程没有再多看温卿辞一眼,柏青心头微松,略一侧头,看见温卿辞就那么怔怔地站在林听甩开他的地方,一动没动。
直到两人走远,那道黑色的身影也逐渐渺小,看不见。
.....
这场雪下得很大很大,大到跟把羽绒被戳破了似的。鹅毛大雪扑簌洒下,林听和柏青再回到楼栋前,看见温卿辞还在那。
他坐在台阶上,肩头落了一层雪,头发上,背上全部都落满了,低着睫毛不知道在看什么。修长的手随意地垂在膝盖上,远远地便看见指尖垂下的那一小块沁了团血迹。温卿辞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指尖戳了戳地面的雪,掌心立马又有血珠顺着手指滚落,浸入雪里。
过了会儿,他抬手抹了下眼睛,头埋得更深了。
肩头轻颤。
林听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了。
直到两人又踏上台阶,温卿辞才像是意识到什么,倏地抬头。
这一瞬间,林听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还在桐华镇时,家里走丢的那只小狗。温卿辞的眼眸湿润,明明已经调整好了呼吸,但是在看见林听的那一刻还是没出息地噙满了眼泪。
他咬着牙,紧抿着唇没说话。
林听叹了口气,偏头看向柏青,“柏老师,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等你。”柏青看了眼温卿辞,神色不明。
刚去医院,太晚了只能挂急诊,还好没出太大问题,的确只是些皮外伤。但柏青的身体状态比之从前还要差了些,林听没同意他的提议,语气微沉:“柏老师,要爱惜身体。”
听出她话里关心的意味,柏青眸色松动,低声道:“我不关门,待会来我这。”
柏青那还放着她的一些储存卡,明天要用到。
林听点点头。
话音落下,温卿辞攥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伤口中,鲜血如流。刚刚被柏青推在地上的时候,没注意地面上凹凸不平的小石子,都是些有棱角的,手掌撑上去后登时就流了不少血。还有些小的沙子,残留在伤口里没蹭掉。
柏青离开后,这片安静的小天地只剩下林听和温卿辞,林听双手插兜,垂眼看着那一串串珠子似的血不要命地往下淌,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
很复杂。
不论过往如何,她既然跟温卿辞说了不怪他了,那就是真的翻过去了。从年少时起就喜欢的人,虽然收场难看,但在林听心中的意义始终是特殊的。林听也从来没像网上那样,希望前任出门被车撞死,希望前任越混越差。
她没有这样想过。
她是希望两个人都可以好好的。
“温卿辞。”
她喊了声。
“我愿意。”温卿辞看着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林听愣了下,好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嘴唇微动,字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极为艰涩低哑:“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很久....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喜欢他,我......我也不介意。”
胸口下是无数针扎的疼,头晕脑胀让温卿辞很难受。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要倒下,但想到没有林听以后的生活,灵魂就仿佛陷入了地狱最深的沼泽。他浑身紧绷,小心翼翼地弯唇笑了下:“听听,你可以不分手,我也....愿意。只要,你还要我。”
雪越下越大,呼呼地扑在两人身上。
风声鹤唳,林听几乎要怀疑这些话是自己的幻觉了,但对上男人那双发红的眼睛,她意识到这不是幻听。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捋了把头发,转过身吹了吹风,再回身看向温卿辞时,还是难掩难以置信。
林听从未想到过像他那么骄傲高高在上的人,能说得出这种连尊严都不要的话来,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咬着每一个字音一字一顿,想让他清醒些:“温卿辞,你是要当第三者吗?”
胸口的每一块位置都在疼,本该早已没了知觉。可空落落的,被寒风贯穿,还是会觉得呼吸不上来,还是会在每一次用力呼吸的时候犹如凌迟。
可要活着,就不能不呼吸。
林听之于温卿辞,就如同呼吸。
风雪肆虐,新年还没过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还能听见附近人家传出的欢声笑语。温卿辞攥紧了手指,直起身子,从怀中拿出一杯热腾腾的奶茶递给林听,忍不住低下头。眼泪倏地从眼睫落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的哭腔,却异常坚定:“对....”
“我愿意。”
第66章
听到这话, 林听心中像是被什么钝物狠狠撞击了下,她怔怔地站着,有些恍惚。
这太不像温卿辞了。
从高二那年她第一次见到温卿辞时至他们重新在北城遇见, 她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两个人会走到如今的处境。在她的印象中, 温卿辞的履历一帆风顺, 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到的罗马, 矜贵点,骄傲点不稀奇。她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也会有天, 仅仅是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而放低底线到这般田地。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林听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叫他的名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温卿辞, 你再好好回想一下你自幼起接受的教育和道德伦理,这样做是正常的吗?是正确的吗?”
她的话透露出着对他的态度。
不正常, 不正确,不道德。
这几个形容词温卿辞听到的太多次了。竞争失败的对手,满眼失望的温淑曼,对他怀恨在心的司清衍等等, 很多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他。他们觉得他卑劣, 残忍, 是个怪物。
温卿辞从来没在意过。
可现在,林听也这样觉得。
他低垂着头,阴影掩盖了落下的泪珠, 再抬起头时, 只有睫毛稍许湿润, “不正常又如何。”
“柏——”温卿辞不想提起柏青的名字,咬牙顿了两秒, 忍耐这个名字带来的不适和嫉妒,把温热的奶茶放进林听手心里,然后收回手像是已经思考过做好了准备:“他不能做到的,我能。他给不起的,我给得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正常的.....但我会尽量去学。”
林听一时语塞,气笑了,语气也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学?学什么?学当小三?温卿辞,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别人怎么看你?你家里人,你外公,母亲,还有其他世家怎么看你温卿辞啊?他们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就是让你现在来给我当情/人的?我孩子要是这样,我得被气疯!”
她的态度不算尖锐,但一字一句如同碎玻璃渣滓扎进皮肉中。
温卿辞颤抖着,鼻尖酸涩,在林听说完后小心翼翼抬手,捏住她大衣的衣角,声音艰涩带着退让:“我不怕.....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们说什么我都能接受。如果你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我可以不让人发现,不会有任何人能知道这件事。”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没有亲人会真正在意他。他们和外面那些陌生人无非只是血缘在牵连,就算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也不过只是觉得他给家族蒙羞罢了。
流言蜚语,他受过太多。
早就不在意了。
“都能接受?”温热的奶茶逐渐融化了冷到没有知觉的手指,在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珍贵。林听突然很冷静地望向他,眼神中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讥讽的意味。
她定定地盯着温卿辞看了几秒。也可能是十几秒,又或许更久,在此时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显得格外漫长。
温卿辞感觉呼吸被这种极端的窒息捂住了,他拉着林听的衣角,手指不由得收紧。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光了,连微弱的起伏都觉得痛苦难耐。
“我跟他要是结婚了,就受法律保护,而你不能。”
“到时候,倘若你生老病死,在医院连手术签字我都不能帮你的。”
“难道在生死攸关命悬一线时,你还要等家里人从国外赶过来吗?”
“你说你都能接受,那如果我以后有了孩子,他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么想他的母亲?你又真的能接受你往后余生都看着我们一家幸福美满,而你自己孤身一人,连孩子都不可以有吗?你会后悔的。”林听站直了身体,看向远处的雪花,胸口很堵,“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真的有了孩子,那就是私生子。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也会有漫长的一生需要过,你让孩子怎么自处,怎么面对自己卑劣的身世。”
卑劣的身世......
温卿辞攥紧了手指,冻得僵硬,早已感觉不到痛。
“那如果我说....我能,接受呢?”他浑身紧绷,看着林听,浓黑的睫毛轻颤着,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哑声道:“你怎么就认为我不能呢。没有人可以给我签字,没有孩子,又如何?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些附属品,听听,我求的从来都只是你....”
林听恨铁不成钢,深呼吸了口气,索性在他身侧坐下严肃道:“你真的能接受当第三者,看着我的时间精力会不由自主地扑在柏老师身上吗?喜欢一个人,我觉得会有占有欲。至少,我不能接受。”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听到林听一句又一句的拒绝,温卿辞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那种恐惧和无助,眼泪陡然扑簌落下,整个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本能地伸手抱住了林听,抱得很紧很用力,歇斯底里:“可是那我又能怎么办?你不愿意和他分开,那只有我退让一些。听听....只要能在身边,任何形式我都能接受。”
“那就是我不能接受。”
温卿辞愣住,身体颤抖。其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身体内的每一个器官仿佛都在叫嚣警告即将停摆的状态。
眼泪挂在鸦羽般的长睫上,模糊了视线。
林听狠心跟他说清楚,声音冷淡下来:“我会对我的伴侣忠诚专一,这样的事情太轻贱对方了。不尊重我,也没有尊重柏老师,也作贱了你自己,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她的话音落下,夜色中的雪花更加紧密,哗啦啦吹过来。
将男人本就单薄的衬衣吹得更加湿冷。林听光是坐在他身旁,都能感受到沁过来的那道寒意。
半晌。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是说....回你自己那,不要在这里了。”她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想起温卿辞摇摇欲坠的状态,以及在网上看到的那些传闻,语气松和下来。“你的脸色很不好,回家也能有人照顾你。虽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你怎么了,但是就当我们在一起那一年的情分吧,我还是想告诉你,身体健康最重要,工作可以暂时放放。”
一声带着哽咽的轻笑。
温卿辞盯着她,像个耍赖的坏孩子,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色:“你都不要我了,还关心我干什么?”
明明是在控诉林听,但说完反倒自己先红了眼,眼泪没憋住,牙关轻颤。
不等林听开口,就见他抬手捂住脸,压抑地哭出声。
风雪无情,将天地覆盖。
“怎么样....才愿意要我啊......”
林听没说话,吸了吸鼻子,转身准备离开。
“我可以等你们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