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高楼灯光悄然熄灭了许多盏,只有他们这块昏暗暧昧。林听脚步一顿,侧身看着他。但温卿辞却没看她,他漆黑的视线无助地落在虚空中,眼泪不停地流,却也没能阻止他的倔强和固执,脑海中尖锐的鸣响让他说话声音很轻,因为有些分不清那些究竟是不是现实里的声音:“我等。”
.....
最后,林听也走了。
她说:“不需要。”
空荡的楼道间,温卿辞靠在墙壁上,看了看紧闭的电梯金属门,又看向身后楼栋外白茫茫的一片。忽然生出一种迷离的幻觉——自己仿佛身处孤岛,而随着海水的不断上涨,他只能逐渐往后退,孤立无援,等待着海水彻底将他吞没。
林听不想要他住在这里。
可除了离她最近的这里,其他住处都是冰冷无法入睡的。
他又能回到哪里呢.....
后悔、无助、崩溃、绝望、挣扎钻进心脏,像是一条条食人血肉为生的虫子无孔不入。心脏疼到连抬起手指都困难,仿佛有人拿着把钩子在其中搅弄,碎裂得拼不起来,却还是藕断丝连的剧烈跳动着。每跳动一下,都带来令人痛不欲生的绞痛。
忽然,身后响起林听和柏青的说话声,温声软语调笑着。
温卿辞倏地回头,入眼却是一片虚无。
眼前的世界在旋转扭曲,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呼吸稀薄,他不由得俯下身,缩成一团摔在了雪地里。心脏的下一次刺痛后,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又凉又刺。
下一秒——
他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口浓稠的鲜血。
那种失重和灵魂即将抽离而去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站起身,温卿辞胡乱地摸索着衣服的口袋,好不容易摸对了裤子口袋,却发现药不在。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药在车里。
但他是打车来的。
这时,他摸到了另一个口袋里的手机。冰凉的金属让温卿辞瑟缩了下,他看不清屏幕上的字,只能凭着感觉点开拨号页面,挣扎颤抖着随手点了一个号码。
嘟嘟声刚响,就被接通。
是陈助理的声音,他似乎松了口气,一开口便喋喋不休:“温总?你可算回电话了,你刚刚怎么突然挂断了,也没接。我查到——”
“药.....”
陈助理没听清,愣了下,“什么?温总,你刚说什么?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您在哪现在?”
意识已经模糊到只剩最后一丁点光亮,温卿辞的呼吸急促而艰难,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隔绝。陈助理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脑海中的各种杂声让他有些麻痹。
手机不慎滑落,掉进雪地里。
这一瞬间,温卿辞也如同彻底失去了支撑,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眼皮逐渐沉重。混沌的夜空里,只有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覆在他脸上。
“药...不见了。”
找不回来了。
......
从电梯出去后,看到站在自己家门前等待的柏青,林听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去找他。
都是刚才被弄走神了。她拍拍脑袋,歉疚:“对不起柏老师,一下子习惯了。”
柏青弯了弯唇,“没关系。”
忽地,视线落在林听手中,他怔了怔。林听察觉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那杯被温卿辞塞过来的奶茶。
直到现在还是温温热的。
她也愣了下,忘了还给温卿辞。上电梯的时候大脑放空,直接就着喝了几口。
林听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突然发现,即便过了两三年,但有些习惯好像还是隐隐潜伏在生活中。
柏青沉默了会儿,而后轻轻弯了下唇,伸手拂去林听肩头的残雪,“没事,快回去睡觉吧。”
手中的奶茶忽然变得沉重无味,恰好电梯门边有个垃圾桶,林听便扔了进去。奶茶杯砸在垃圾桶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她小声地说:“柏老师,下次不会了。而且....我真的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了。”
柏青笑笑,眼眸低垂:“好。”
“那...晚安。”
“晚安。”
林听转身去开门,转身关门时又和还站在那的柏青挥了挥手,柏青也笑着挥手。但快要合上时,柏青却忽然轻声问:“你喜欢喝什么奶茶?”
林听愣了下,脱口而出:“芋泥抹茶。”
闻言,柏青也没再追问,只是浅笑着催促她早些休息。
走廊中再次恢复寂静后,柏青走到那垃圾桶旁,眼睫微微低垂,奶茶标签上赫然印着“芋见抹茶”。
灯光覆在身上,反而更加冷。脑海中闪过什么,柏青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攥了攥,指节泛白。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浑身都是冷的。
半晌,柏青拿出手机,找到之前存下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微不可察地挣扎。
他仰头靠着墙,闭了闭眼。
第67章
干净略显冷清的病房内, 仪器在床边摆满,时不时发出滴滴声。除了这些,桌上只有一杯看起来略显寒酸的白开水。
病床上的男人安静地躺着, 薄唇轻抿, 浓密的睫毛垂在眼下, 鼻梁英挺, 五官下颌轮廓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只可惜苍白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十分脆弱,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开。
就在这时,“嘎吱”一声。
病房门被打开, 陈助理扭头看过去,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他头发微微花白, 拿着片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陈助理立马起身,打起精神:“许伯。”
被他换作许伯的医生不怎么高兴地应了声, 没有立刻关上门,陈助理刚想问,就见几个年轻男人也跟了进来。他怔了几秒,直到最后一个进来的季斯裴把门带上, 才回过神来, 点头问好:“宁总, 巫总,卓总,季总。”
四人点了下头, 然后又喊了声许伯, 几个素来都不怎么着调的人这次神色都有些沉。
最先打破安静的是巫隗,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人,问陈助理:“这都多久了, 温卿辞还没醒过来吗?”
从温卿辞凌晨抢救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天多了,第一天他们来,直到离开也没等到温卿辞醒。
说起这件事,陈助理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顿时又垮了下去,沉默着摇了摇头。
没有。
他一直在这守着,始终没见温卿辞醒来。
闻言,其他几人眉心也是不由得紧了紧,宁越小声说:“怎么会这样啊?不是说抢救很成功吗?”
长睡不醒出现在任何时候,都很令人不安,这不是个好预兆。
许伯捏着刚出的报告,扫了眼床头的各种仪器,目光落在上面规律起伏的图样和数据,冷呵了声,提高音量:“是挺成功,但某些人不想醒能怎么办?别磨磨唧唧了,到时候还影响大家对我们医院医术的信任,温少爷——”
这段已经够震惊,但他的最后一句喊话让全场都瞪了下眼睛。
下一秒,就见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卧槽!”
宁越跳脚,挤到温卿辞床边,对上他漆黑的眼珠:“哥,你装睡啊?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我们了,怎么醒了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我们昨天接到电话都担心死了。”
巫隗面色缓和,陈助理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没事?”许伯把那几份报告扔在温卿辞身上,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不按时吃药,一吃就吃那么多,不能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不遵医嘱,再这样继续下去,你这脑子迟早要坏掉!还有,其他医生让你爱惜点身体,上次车祸你是侥幸,是上天保佑你才捡回一条命!大雪天穿着件单衬衣就在外边,你就是这么爱惜身体的?吐血不是小事,你知不知道之前心脏受了伤,想要彻底恢复有多么难。”
温卿辞勉强撑起身体,朝陈助理伸手要手机,撩起眼皮,“会死?”
许伯被他气得险些心梗,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我手上有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病人,一出生就有很严重的心脏疾病,直到现在也没法保证他能顺利活几年。而你拥有的,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言尽于此,到时候你外婆外公那边我可就如实说了。”
听到外婆时,温卿辞眸色微滞。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许伯离开病房后,其他人都有些沉默,坐在椅子上看着温卿辞似乎欲言又止,神色间也颇有正肃,不见平常时见面的那副吊儿郎当样。
温卿辞点开微信,一片红点点,他直接无视,盯着置顶的对话框刷新了很多次,始终没有看到一条新消息。
他和林听的最后一次对话停在了那场“相亲”地址,他回复了一个好,对面就再没发过消息了。
一切都在证明——
林听的主动,不过是为了骗他去跟李媛相亲,将他推向李媛。
她不要他。想清楚这点,温卿辞的心脏又有一瞬间的刺痛,这种疼痛叫他没办法动一下,于是只能僵持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巫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又疼了?”
此话一出,众人视线更加紧张。
温卿辞不甚在意地勾唇笑了下,“没有,没事。”
但这句话谁也不信。
特别是陈助理。
在接到温卿辞那通含糊不清的电话后,他怎么都感觉不对劲,当即就开车去了锦园小区——他想不到,温卿辞除了在能看到林听的地方,还能去哪。
说是这样,但路上心里仍有些打鼓。
没人能体会到当他到达单元楼前,看见温卿辞躺在雪地里,身上覆盖了一层雪时的心情。
震惊,恐惧。
周遭大片的血迹和溅起的点点血星,都让他感到头昏脑胀。他跑过去扶起温卿辞,却发觉男人身体冰冷僵硬,就如同一具死去的尸/体。遍体生寒都无法形容陈助理当时的心情,救护车带着穿透性的警笛声赶到时,小区还在熟睡中,凌晨三点,连探出头看热闹的人都不多。
凌晨五点,温卿辞从抢救室中被推出来。
医生很严肃并且郑重地劝告他:“您是病人家属对吧?病人之前是经历过两次重伤的,心脏有受损过,虽然这次情况不严重,但是心肌有受损。我看到您提供的病人服用药物中,含有治疗精神和心理疾病的,想问下在这次吐血之前,病人是否有过强烈的情绪波动?”
彼时陈助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做强烈的情绪波动,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刚想说应该没有,但想到晚餐时自己向温卿辞汇报的那些事情,又犹豫了。
“应该是有的。”
陈助理不安地站在走廊边:“医生,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初步检查下来,病人有应激性心肌病。这个病还有个别称,心碎综合症。”
陈助理瞳孔骤缩了下,医生后面的话听得也恍恍惚惚。“这个病主要的直观感受就是像心碎了一样,会有剧烈的胸痛,大部分患者发病前一般都经历过强烈的情绪波动,比如爱人意外死亡、离婚、家庭一夜破产这样的极端打击情绪,又或者是身体的应激,车祸、大手术之类的。”
“病人的情况已经算是中度受损,这种心脏损伤是长期,可能无法逆转的损伤,不亚于心脏病发作。对身体健康的危害,还是非常大的,我们作为医生还是建议多休息,保持一个好的心情......”
直到那天晚上,陈助理在病房外见到许伯,才知道温卿辞一直以来吃的“安眠药”是抗抑郁的药物。
他几乎没办法想象从前手段强硬,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板会跟“重度抑郁”、“无法辨析幻觉和现实”等等几个标签捆绑一起。在陈助理的印象中,温卿辞只有把别人搞抑郁发疯的份,怎么可能会是他自己。
可仔细回想,几次抢救和时常恍惚的神情却又让他不得不相信。
许伯无法透露温卿辞心理方面的隐私,但对于病情这点没有隐瞒,陈助理只跟巫隗几人简短提了一嘴。
大家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光是这一嘴就听出了问题。
巫隗听完最沉默,但这次也是他先开口,他站起身瞥见温卿辞的手机屏幕,女人清妩的桃花眼很好看,笑眸温暖。他在钟烟相册中,也看过相似的照片。不过没多看半秒,温卿辞就敏锐地察觉到,抬眼熄灭了屏幕。
男人之间的对话,有时候一个眼神就互相看懂了。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就很少再见面了,即便有工作上的往来,也绝口不提林听。这个名字就仿佛一个炸/弹,随时能引爆温卿辞的温和,让他变得像个疯子。
也是此时巫隗才发现,温卿辞变了很多。
更沉默,更加冷,更加的独。
很多次聚餐,都被他推了。
病房内气氛很压抑,这种窒息源自温卿辞的气息,他心情低落其他人也能感受得到。温卿辞不允许他们插手他和林听之间的事情,谁敢动,他瞬间就翻脸。
不论之前关系多好。
但想起来时几人的讨论,巫隗还是开口了:“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也不想藏着掖着。这次无关钟烟,仅仅只是大家想劝你的——感情这个东西,强求不来,林听....她如果还爱你,就不会骗你了。”
“那不是骗。”
宁越瞪大了眼,猛地一拍桌子:“那还不是骗?你都被她骗去跟李家那姑娘相亲了,还没被骗?哥,你失心疯了吧?她真的不爱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