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男人对体力这件事都敏感得很。
傅司渭二话不说,起身便要调换位置,单手转动起方向盘来。
在此之前,傅斐或许还没有这么佩服她亲妈的为人,而年轻的孩子显然被妈妈的语言魅力所感染,坚信她就是征服老父亲的人了。
父亲完全是……任她差遣。
江漪并不知道这举动能对傅斐的影响这么大,她只知道她来豪门不是受委屈的,能做甩手掌柜的事她也没有必要全揽在自己身上。
就比如开车这件小事,这辆车的底盘并不算高,腰很容易酸的。
老男人爱惜面子,那就让他干这个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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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整整齐齐出现在晚七点的机场,选择了到达白云机场最快的机票。
傅斐一路小声嘀咕,沉浸在她个人不成熟的幻想之中,“要是我去参加选秀的话,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来看我?”
恰巧被江漪听得一清二楚。
江漪本来想哄哄傅斐,作些许诺,又或者站在女性的角度说上两句话,好让这个曾经不受家庭宠爱的女孩找回些许的自信,谁料,另一旁的男人并没有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快速走过通道,“家里出一个白痴就够了。”
傅斐:“……”
江漪拍了拍傅斐的肩,跟在傅司渭身后一并通过安检,“放心吧,你爸在嘲讽你和傅澄的这件事上,一定会一视同仁的。”
愣在原地结果要给爹要给妈搬行李箱的傅斐面对这努力过后得来的“奖励”——
确定这不是变相的惩罚吗?
登机在即,这家人占据了这架空客的头等舱,不过飞机餐也并无特别之处,江漪将不想吃的蔬菜挑出来,扔给了正在长身体的傅斐,傅斐一抬眸,却撞见傅司渭夹着同样准备丢弃的蔬菜,冷寂的目光遥望向干饭的自己——
“爸爸妈妈,我是你们的女儿,不是食物的垃圾桶。”
傅斐终于打算为自己说些什么了。
但她心底其实突如其来总觉得和母亲甚至与傅司渭……都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
这也不代表她要替这对挑食的夫妻组吃剩菜啊,傅斐抗诉道,“我不吃。”
傅司渭轻松扳开筷子,寡淡的眼皮微微抬起,声色未定,“暑假的时候我的游艇可以借你……”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傅斐已经殷勤地从父亲的餐盘中去过各种杂七杂八速热的各种蔬菜,美曰其名,“我最爱吃这些了。”
父亲竟然会把自己梦寐以求想要霸占的游艇借给自己?
傅斐怎知惊喜来得这么快?
要知道,以往就连傅澄找上各种借口去占用一阵子父亲的私人游艇,也会被拒的。
突然,那个“自己去参加选秀,父母是否回来看她”的答案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傅斐一瞬间恍如身处世界上最圆满的家庭中,如果不是针对傅澄的绯闻太离谱的话,那今天真是人生罕见的阳光明媚的一天了——
头等舱的无线网络向她推送了又一条傅澄的消息。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
就在下飞机之前,傅澄赢来又一阵的热议。
而相比之前的各种猛烈的夸赞,这种暗戳戳的剑指傅澄是“拉踩怪”,拉踩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正是傅奎。傅斐微微闭眼,可能是和傅澄一胎所生,所以几乎有着天生的感同身受。又或许是傅棠雪的前车之鉴,也让她对这家人心怀怨念。
这堂妹刚作完妖,堂弟就这么上赶着么。
下一秒,傅斐礼貌地收拾后手中的餐具,默默将手机递给了江漪。
江漪本来感知到事态不对劲,但这风向扭转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竟让人有几分措手不及。
傅奎真这么急不可耐吗?
非要让傅澄在舞台上就直面这一场血雨腥风吗?
如果他愿意蛰伏和等待的话,事情扩大开来才能彻底满足傅奎的勃勃野心吧,但江漪高估了傅奎的耐心,她这才知道傅奎并不想忍受太长时间的谩骂——
所以几乎在有人反感那些营销通稿的同时,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给自己洗白,并且甩锅给傅澄。
事情的是非曲折并不难理解。
傅奎贤找人捧傅澄,骂自己。
没过多久,骂着骂着其中必定会有安排过的人觉得不对劲,以为对傅奎的批评太过苛刻,就顺便挖一下背后最有可能写这些通稿的人,他们认为傅澄身上有最大的嫌疑,无论如何他都是这些营销的最大受益者。
然后,他们开始毫无证据地攻击傅澄。
江漪还想和傅总理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傅司渭却毫无反应,直视冷声道,“傅奎不是犯贱找人骂么,那大不了如他所愿。”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的,若不是傅司渭翻阅报纸翻了老半天都在看同一页面,江漪这会儿就要真误会他不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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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舞台现场。
这一定是江漪见过的最混乱的节目现场,观众台上乱哄哄地传着扭曲的八卦,随意就能听见刚才尖叫的人群中如今发出最不屑的声音。
爱谁谁和厌谁谁的声音极有可能来自同一群体。
舆论是极其容易受到引导的。
江漪无论情愿与否,她都已经和傅澄其余的家人站在了这里。
在此之前,她以为等来的是傅澄如同傅斐一样小宇宙的爆发,不设防的他会立即与傅奎站在对立面,甚至无法冷静地做完最后的发言——
实际情况却比她想象当中好上许多。
傅澄非但没有因为那些稍纵即逝的赞美而失落,也没有因为那些被可以引导的谩骂所影响,他冷静且克制地利用游戏机制,挽回了自己曾经的队友。
彩带漂浮的乱空中,他的眼神直到第二期公演落幕都保持着清醒。
这是江漪最意想不到的事。
她的目光瞥向身侧的傅司渭,他言简意赅道,“我们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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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一路有你”节目组的设计在身价不菲、气质脱尘的这家人面前,条件看上去就着实简陋了。
傅司渭的长腿显得这张中心会议室的椅子都分外局促了。
江漪不由提醒,“点到为止。”
可人站在会议厅门外,看着不断往回赶的工作人员,其中甚至有网站领导的傅澄仍有几分不大确信。
他掐了掐自己带伤的手腕。
这个夜晚经历了太多,过分的赞美,紧随其后的是激烈的恶语相向,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家人会在自己软弱无助的时候出现了。
身旁的议论声都在探讨是怎样一位大人物的到来,令这个基地平常拽的要命的工作人员突然全都放下身段了。
都连日常维护管理的人员也是大气不出了。
要不是傅斐突然冒出来喊一声“哥哥”,傅澄或许还要停留在繁杂的思绪里更久。
“哥哥,你不进去吗?”
玻璃门外的傅澄徘徊良久,他找了个拙劣无比的借口试图应付过去,“我……一会儿还要练习。”
“可你真的不想要见见爸妈吗?”
傅斐浑圆的眼珠子正在凝视着自己。
傅澄这才意识到妹妹换了发色,脸上的气色看上去也好了太多。
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自己而来,那他应不应该见他们,又或者说,又没有脸面去见他们?
他的父母身上又发生了怎样的转变呢。
他们到底是曾经疏离客套仅给钱财的父母,又或者是今夜冒天下之大不韪赶来捧场的父母?
曾经的印象逐渐在过往的时光里模糊。
而今天出现的身影正浮现在眼前。
“我等会就进去。”
傅澄用冷水洗了把脸,重新进入到会议中心去,很显然,这里面所有的人都在等他,而他背后那家资助他参加比赛的小公司老板最为着急,“傅澄同学,你怎么之前不和我们说一下你的情况呢。”
“就说什么你家里人可能不同意,”这小公司老板说话时结结巴巴,面对他父亲的时候下巴都抖擞了起来,“我还以为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叛逆少年……”
“毛总,无碍。”
高高在上的傅总发话了,仅仅是言语间的一分体面和尊重已经能让他的老板毛睿感恩戴德许久了。
“傅总,真的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不了解傅澄的家庭情况,才会让他……”
这一次打断他的声音变成了一个清澈的少年声。
傅澄掷地有声道,“是我的选择,和任何人无关,就算没有毛总,也会有其他人带我来报名。”
毛睿深吸了一口气,得到傅司渭的默许以后,赶紧从这个灯火通明的会议厅缩头缩尾地离开。
而其他闲杂人等看着傅总要进行家庭教育的模样,纷纷识相地从会议室离开。
傅澄也意识到,家人未必是来救场的,他们或许对自己踏入这一行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不满意的。
又何况,今天这些骂声得让他爱惜羽毛的父母觉得有多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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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渭手中的笔转动不息,冷金属的光泽使得整个会议室寂静无比,他轻转摇椅,冷不防过问今天的主角道,“你呢,不解释一下你的行为?”
“我喜欢音乐,我就来了。”
江漪通过近距离观察,方才得知傅澄的脸近看简直是对傅司渭的复刻,只不过线条更加柔和而已,总算明白傅司渭说他出去当小白脸时的心情了。
她低叹一口气,随即假装咳了一声,看似不偏不倚道,“这个理由还算正当。”
这落入傅司渭耳中俨然变成了慈母多败儿里的慈母,毫不客气道,“你确定要为他说话?”
傅澄是怎样都不情愿相信母亲会站在他这一头的,比起母亲的维护,他宁愿相信九转大肠是一种美味佳肴。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
谁料,父母一来一回之间根本容不得他插嘴。
“我并非要拆你的台,”江漪原以为在家的时候已经说服了傅司渭,却没想过来到此处以后还得再说一遍,这就令她的语气听上去不善了些,“只是我以为他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而且今晚他本就受到很多不该有的指责,我想比起质问,他更需要你的关心。”
傅司渭的食指有力地叩击着桌面:“你在教我怎么进行家庭教育么?”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到达了顶点,傅澄不情愿父母为了他而如此,而一边早就看透了的傅斐拉扯了下他的衣角,及时拦下了他。
“关于家庭教育这件事,我认为全天下任何的夫妻都应该相互探讨,彼此学习的。”
江漪不慌不乱之中掏出了一张家庭教育指导师的高级证书来。
嘴上说着相互学习,可实际上的意思不言而喻,是要这位高高在上的傅总向她学习。
傅司渭并不知道自己今天为老婆特意背的铂金包里还有这东西,这时候不容退让道,“一张含金量不大的证书,也有资格作为我们之间教育理念正确错误的判断标准?”
“傅总,你是几几年的啊,现代家庭教育不讲以前那一套了好吗?”江漪是想傅司渭帮忙的,可眼下不尽人情的傅司渭并没有在帮忙,要是真对孩子的行业存在不理解,那也可以等到之后再以,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她不得不压低声音道,“你这要打要杀的架势让我误以为我们身在民国呢,我今天听你说第一句话我就想到了陆振华骂依萍……”
如果不是现在的局势看上去太焦灼,那傅斐真想放声大笑了。
傅澄对标依萍,唱跳型选手对标大上海的舞女,不知为何,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感。她不自觉地朝着傅澄多瞅了一眼。
她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学下尔豪,嫌弃下傅澄的“丢人”啦?
但傅斐之前的经验教会了“沉默是金”。
要问江漪怎么有胆量与傅司渭站在对立面,那一定是江漪通过最近一阵子的接触,傅司渭给她的印象也不至于太过疯批,在她看来不过是有的时候思想有几分老派而已。
她面对情绪低落的儿子,道,“傅澄,最近或许会有些舆论压力,妈妈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将这个事交给公关公司去处理了。”
傅澄一时间仍然无法相信江漪站在他的同一侧,甚至贴心地在想这破事的解决方案,困惑之余,他理所应当地想,“你这帮我处理是希望我尽快离开舞台吗?”
只有离开这种不上台面的选秀节目,才有可能回到家族,最后继承父亲的产业?
那才是江漪真正的用心吧。
这时候江漪是海没来得及想太多,傅司渭却无情地将儿子的心事毫无保留地宣之于口。
“你看,这就是你拼尽全力维护的儿子,他的第一反应仍是在想你是否为自己谋利,”傅司渭嘴边的弧度微微扬起,冷笑道,“所以江漪,你到底养了个啥玩意,是不是白眼狼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