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太后的脸色由难看变成松缓,王嬷嬷也不禁多看了眼这个兰贵人,太后愿意接见对方是看在玉淑仪的面子上,但如今看来, 这兰贵人倒的确不是省油的灯,难怪一个宫女出身短短时间就爬上了贵人之位, 还一直圣眷正渥。
大约过了小半刻钟, 沈榆忽然停了手,依旧屈身行礼,“凡事过犹不及, 嫔妾看医术上记载的便是如此, 太后娘娘这是旧疾,需要时常疏通筋骨, 但若一时用力过猛反而会适得其反。”
玉淑仪嘴角含笑,一边又看向王嬷嬷,似乎在说自己推荐的人不会有错。
屋里点着檀香,沁人心脾,太后悠悠的睁开眼,目光触及眼前谦逊恭敬的女子,嘴角忽然带着些许笑意,语气也柔和几分,“难怪皇上喜欢你,如今哀家也都舍不得你走了。”
“嫔妾举荐的人自然不会有错,太后如今可信了?”玉淑仪笑着道。
太后忽然抬起手,王嬷嬷立马上前搀扶,前者慢悠悠的坐了起来,一手按在自己的腰背处,眉眼都舒展了许多。
“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今后还是要多来看看哀家,不然平时哀家这里也怪冷清的。”太后和颜悦色的看向两人。
沈榆只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然而这时太后忽然拉起她手,“这么年轻的人儿,戴如此老气的镯子未免不妥。”
说罢,又看向王嬷嬷,“去把格子里第三个盒子拿来。”
后者自然点头称是,没多久就取来一个雕花镂空缠花盒,随着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对羊脂白玉手镯。
“这般水灵的时候,自然要戴衬年纪的东西。”
太后笑着给她戴上那只羊脂白玉手镯,与肤白如雪的细腕相互映衬,温婉如玉。
沈榆则跪倒在地,“嫔妾叩谢太后娘娘赏赐,只是……嫔妾何德何能能受太后娘娘抬爱。”
望着惶恐不安的女子,太后语气温和,“今后免不得麻烦你替哀家松松筋骨,倒是哀家麻烦了你。”
“能替太后娘娘分忧乃是嫔妾的福气,只要太后不嫌弃嫔妾笨手笨脚才是。”她低着头恭声道。
太后笑而不语,继而又对玉淑仪招招手,将另一只玉镯戴在她手上,眉眼间多了几分慈爱,“如今看着你们两人姐妹情深,哀家仿佛也想起了曾经你祖母在时的日子,这宫中人心凉薄,你们两人能相互扶持,哀家也能放心几分。”
提到祖母,玉淑仪眼眶红了一圈,跪在太后身侧,声音哽咽,“祖母也必定希望太后身体康健,嫔妾也定会和兰妹妹相互照顾,不辜负太后一番用心。”
沈榆也重重点着头,神色十分严肃。
见此,太后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快起来吧,给哀家按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沈榆轻轻点头,又屈身行礼,“那嫔妾后日再来给太后娘娘松动筋骨?”
眼见太后只是温和的笑着,两人也都齐齐告退,王嬷嬷还送了几步。
伴随着屋里只剩下太后一人,王嬷嬷又惊奇的走上前,似乎不知太后是真舒服,还是故意给玉淑仪的面子。
太后揉了揉腰骨,无奈的笑了笑,“怪不得皇上偏疼一个宫女,雪琬就是太正派,如何能得到皇上喜欢。”
王嬷嬷神色严谨,“玉淑仪未必比旁人差,这兰贵人已然有德妃撑腰,却还处心积虑接近您,可见也是一个不安分的,就怕玉淑仪掌控不住此人反而引起祸事。”
太后闭着眼重新靠在太师椅上,语气平静,“这宫里有几个是安分的,为自己谋条出路罢了。”
“太后说的对,只要您还在,这兰贵人自然而然不敢对玉淑仪有任何歪心思,倘若她真有几分本事从德妃手底下下出来,届时太后再用她也不迟。”王嬷嬷意味深长的道。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在那里假寐。
从寿安宫出来,玉淑仪便一直在夸赞她能力不俗,宫中许多医官也试过,可没有一个让太后满意,这还是太后第一次毫不吝啬的夸人,可见是满意极了。
“那也是玉姐姐的功劳,嫔妾刚刚都吓死了,脑子里什么事也想不了,若不是姐姐将我拉出来,我还怔愣在那呢。”沈榆心有余悸的拍着心口。
想要了解一个人的病症,那肯定要从源头查起,太后一个养尊处优没有干过粗活累活的人,从哪里得来一身旧疾。
所以她一直在搜寻宫中旧事,原来先帝在时宠幸贵妃,彼时太后还只是一个淑仪的时候不知为何得罪了贵妃,于是就被当众杖责二十棍,这宫里头的刑法,那都是看着轻,实则却是伤筋动骨的存在,于是这个旧疾便一直落下至今。
这种黑历史,太后怎么可能告诉太医,那太医肯定就以为太后是不是腰肌劳损,这不对症,自然怎么按都没有用。
腰椎连接尾骨的地方受伤,自然要以筋缩穴与腰阳关穴为重,但太后现在已经到了多走几步就会旧疾复发的情况,哪怕用推拿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等年纪大一点,下半身一定会瘫,太医肯定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毕竟治不好可是要杀头的,自然是能拖一时就拖一时。
“我早就说太后为人和善,你却非要如此紧张,不过有了这回,下次可莫要这般绷着了。”玉淑仪笑着安慰起来。
沈榆拉住她手,“这次多谢姐姐了。”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并未多说其他,有些事彼此明白就好。
等回到静月苑,沈榆洗了个手,靠坐在软榻上轻揉着手腕,腕间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逐渐映入眼帘。
太后未必只是把她当成玉淑仪的助力,或许也在暗中观察,如果自己有本事摆脱德妃,说明还是有能力的,那么太后才会将自己纳为己用。
德妃养着她做什么,太后自然也是如此,霍荀登基以来对贪官污吏一直毫不手软,太后也有亲族,有些事说了反倒会伤了母子间的情份,可若是让旁人来说自然又不一样。
可是让玉淑仪去做这种事太后又不舍得,毕竟随时都会引起皇上厌弃,可如果让她去的话,那一切必定就轻松多了,只不过太后现在还不信任自己而已。
同样的,她需要的也只是太后的威慑,至少能让有些人忌惮几分,毕竟如今自己根基还不太稳,凡事都需要徐徐图之。
推拿只是一个由头,自己和太后无亲无故,有什么缘由能扯上关系,但如若自己恰好能使太后旧疾舒缓,所以太后对她爱护几分,这一来二往很多事情自然而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等过几年太后瘫了,自己的根基也深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对方的庇护,至于玉淑仪,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还是得“相互扶持”。
“主子!”
听竹忽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她鲜少如此紧张,多半肯定又是出事了,或许还牵连着自己。
“刚刚听说绪昭容吐血晕厥了,太医们都去救治了,听说这回颇为严重,就连皇后娘娘都亲自过去探望了。”
说到这,听竹又意味不明的压低声音,“听说皇上从桦枫轩出来后,脸色不太好,之后绪昭容才心疾发作病情加重。”
“会不会……”她欲言又止。
沈榆垂着眼帘,继续揉着酸软的手腕,还能有什么会不会,很显然和预想的差不多,这宫里头那么多只苍蝇,自然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回明显是有人想一箭双雕,既能要了绪昭容的命,又能让霍荀猜忌自己。
哪怕消息不是自己泄露的,可如果绪昭容死了,那她也会成为一根刺,谁知道霍荀会不会因此迁怒自己,这背后的人的确知道怎么借力打力。
“主子觉得此事会是谁做的?”听竹眉头紧蹙。
陈妃娘娘如今还需要主子帮忙,如若主子失宠对她并没有好处,德妃娘娘的可能性虽大,但与德妃雷厉风行的手段却有几分差异。
“还能是谁。”沈榆忽然站了起身,“先去看看绪昭容。”
皇后都去了,她岂有不去之理,越是躲闪越是让人起疑,不知道的还以为绪昭容被气吐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或许间接也是她的缘故,可那也是霍荀自己的问题,必定是绪昭容得知心爱的男人带着其他女人去游玩,却从来没有带自己这样出宫过,肯定就气急攻心去逼问了霍荀。
而她们的皇上也只是哄几句,肯定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问题,毕竟一个皇帝怎么会受到妃子的约束,往日纵容不代表会一直纵容,君心难测,只是绪昭容自己看不清而已。
突然发现心爱的人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这个时候自然就心疾发作,挺得过来还好,挺不过来自然就如了幕后黑手的意。
从静月苑赶到桦枫轩,此时不仅皇后在此,陈妃文昭华等人也都在,外殿里头坐满了人,只有太医与宫女们在内殿里头进进出出。
一一行礼过后,沈榆便安静的待在一侧,与众人一起望着门殿的方向。
“这好端端绪昭容怎么又心疾发作了?”全婕妤颇为好奇的道。
其他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绪昭容会惹怒皇上,皇上已经时常陪伴着她了,还要破例给她封妃,都如此盛宠了她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想坐皇后娘娘那个位置吗?
“心病还需心药医,不如请皇上过来看看?”文昭华忽然看向皇后。
陈妃也在一旁忧心道:“是啊,说不定绪昭容看见皇上后,这病情自然而然就好了。”
全婕妤忍不住轻嗤一声,“皇上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那么多政务等着皇上处置,难不成皇上要丢弃天下百姓于不顾,终日守在她身侧?”
谁知道这回是不是对方故意装出来的苦肉计博皇上怜惜,对方又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
皇后扫过众人一眼,略有不悦,“先看御医如何说。”
第44章 人证
时间渐渐流逝, 只听到几名太医在窃窃私语,而这回主针的是杨院判,往日也都是他照看着绪昭容病情, 只是这回迟迟未曾从屋里出来。
依稀听见那些太医说了几句, 沈榆却依旧心如止水,绪昭容和其他人还是不同的, 旁人为了争宠只会伤害他人来赢取关注, 可绪昭容却是伤害自己来获取怜惜, 这种人一开始就不适合进宫, 能活到现在也都是贤妃他们见对方没有威胁,才一直没有动手。
不知过了多久,杨院判才神色凝重的走了出来, 其他几名太医也是面面相觑, 不知如何开口。
“绪昭容到底如何, 有话只管直言。”皇后眉间微蹙。
众人皆跪倒一地,最终还是由杨院判开口,“启禀皇后娘娘,微臣们已经竭尽全力, 可昭容娘娘患有心疾,再加上脏腑气血滞留, 恐怕……”
全婕妤慢慢坐直了身子, 脸色也有些许变化,像是没想到这回对方竟不是装的。
“还有多久?”皇后眼神微变。
杨院判叹口气,“微臣已经施针, 可纵然如此, 以昭容娘娘如今的情况,恐怕也难撑一个月。”
“这……”陈妃吸了口气,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文昭华也忧心的望着里屋,其他人也都是如此,都未曾想到这回绪昭容是真的撑不住了,往日总是喊着咳血也都挺过来了,怎么这回就……
殿内氛围有些凝重,皇后沉默了许久,忽然起身走进屋子,其他人也没敢跟进去,只是低声议论了几句。
迟来的玉淑仪脚步一顿,就这么望着内屋的方向,神色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纵然绪昭容从她这抢走过皇上,还让她险些沦为宫中笑柄,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反而没有那么解气,反而有种悲凉。
她始终不明白,宫中太医如此多,为何就救不回一个人?
沈榆看了眼外头的天,忽然和陈妃视线交汇,没有多言径直离开了大殿,随后沿着小道来至不远处的湖心亭。
不多久,只见陈妃也缓缓来此,宫人们都下意识退后数丈。
湖面平静无波,犹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涟漪。
“嫔妾叩见陈妃娘娘。”她立即屈身行礼。
陈妃连忙将她扶住,面带笑意,“妹妹还是这般客气,你我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寻常无人时不必讲究这些俗礼。”
说罢,又坐了下来,“见妹妹神情恍惚,可是在为绪昭容感到哀伤?”
“这宫里头就是这样,花开花落自有时,慢慢的妹妹也就习惯了。”
沈榆眉眼间略有忧郁,“嫔妾是在为自己感到担忧,昭容娘娘如此盛宠却也落得如此下场,何况嫔妾身无长物,不知能落得几时好。”
陈妃一边摇着团扇,语气豁达:“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如今绪昭容命不久矣,今后皇上就独宠妹妹一人,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妹妹又何必多虑。”
说到这,又眼帘微垂,“只是有些事都是尽人事听天命,可也有句话说的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不去费心争取,怎会摆脱眼下困境谋取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