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脑中琴弦断裂的声音,心头笑意止不住,蔓延到脸上,手中的酒杯倒映着她僵硬的笑,里面涟漪微荡,明晃晃的人影,似乎在嘲笑她在痴人说梦。
在元溪疑惑的眼神下,乐清慢慢停住了大笑,她握着手中的酒杯,平静地好似刚刚恳求元溪的人不是她。
她看着元溪的脸,这是一张比恶鬼还可怕的脸,他一边说着敬仰她,一边手持刀剑要杀死她。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元溪,这是你亲手送上的毒酒。
可千万...不要后悔啊。
她平静地看着元溪,在元溪催促的眼神下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杯应声而落,元溪看着滚落在脚下空空的酒杯,终于放下了心,他稳住心头那一丝怪异的感觉,“陛下,我出去接应援军。”
乐清没有回应他,仍然高站在台阶上。
元溪径直走到门口,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他觉得胸口有些慌乱,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回头望去。
只见陛下独自站在台阶上,头上的青玉冠还稳稳地戴在发髻上,大殿空旷,整间宫殿只有她一人,孑然独立,脸上神情冷淡,仿佛即将远去的神佛。
那比仙人还悲悯无情的目光令元溪狼狈地回过头。
快了,就快了,陛下马上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就算她是天上的神明,抑或是即将回天的仙人,他都要将她锁起来,锁在自己身边。
他要打断她的翅膀,令她再也飞不出他的掌心。
宫门渐渐关闭,那张恍若神袛的脸庞一点一点掩在门后。
门慢慢阖上,掩住了最后的空隙,元溪再也看不见她。
第73章 [VIP] 殉国
绿腰端着盥洗盆踏进正殿, 边走边道:“陛下,元溪,快来洗...”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这偌大的宫殿里此时没有任何人影。
“哐当”一声, 盥洗盆落到了地上...
乐清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 顺着墙根往外走, 脑中跟系统交涉,【为什么非得跳楼死?不能直接在金銮殿等毒发吗?还要我跑这么远。】
系统道:【原剧情李昭舟就是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以身殉国。这多霸气多凄美,不比服毒自尽好听点?】
乐清注意着前后左右的情况, 【都是死,要什么好不好看?】
系统道:【我是纠正剧情系统,同样承担着让文更好看的责任, 你要从城墙上跳下去,才会收获一众少女的妈粉心, 美强惨就是这样来的。】
乐清无奈摇头,【我与社会脱节了。】
系统突然提醒道:【前方有人, 往左拐。】
乐清迅速躲进左边的墙壁后面, 她靠在墙壁上,让自己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得到片刻的休息。
后面传来士兵的交谈,声音不大, 却正好传进乐清耳中。
“南主什么时候到?”
乐清眼睛睁大,这是...
“回将军, 南主已经带兵进了京城, 没有百姓阻挡, 预计在一刻钟内便能赶至宫门。”说话的士兵这样道。
谢霁面无表情道:“那便在一刻内攻下皇宫,摘下昏君的头颅祭奠新朝建立。”
他的声音冷凝而无情, 声音里的冰冷令乐清心头一颤。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股悲寂又爬上了心头,他们都要杀她...
可这是谢霁啊...
乐清明白,自己目的就是要他们来杀她,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到的时候,她会如此的难受?
乐清在墙后默不出声,谢霁带着士兵快速离开了这片地方,她也朝着城楼方向走去,这一次,她没了任何不情愿,只想早些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皇宫。
她走得快,也就没有听到,谢霁在与亲兵交谈时吩咐道:“若看到一个瘦瘦弱弱,一双桃花眼长得很好看的小内侍,不许对她有任何的不敬!好好护着她,一根汗毛都不许掉。”
亲兵立刻应下,“是!”他看见将军这般紧张的模样,好奇道:“这个小内侍,是将军的什么人啊?”
谢霁想到他离开前元溪答应他要到他家去,在战场上被晒得黑了一度但仍在人群中很亮眼的俊脸霎时红了起来,亲兵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将军...你脸红什么?”
谢霁被戳中心事,佯装生气地踹了他一脚,“快给我去找!”
亲兵发现了他的色厉内荏,笑嘻嘻地应下,“是是是,属下马上去,将军脸别再红了,再红就成那猴子屁股了!”
谢霁笑骂他一句,“滚!”
几人笑着远离,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转弯的墙角有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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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清是在一个拐角处撞上叛军的,她那身华丽的冠服令叛军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大喊着要来抓她。
乐清目不斜视,径直奔向城楼,在系统的指示下她好运地没有被叛军在路上就被抓到。
她登到了城墙上,就站在墙边,眼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叛军与禁卫军殊死搏斗,只是败绩已显,没有任何胜算。即使头发衣裳尽乱,乐清仍然脊背挺拔。一国之君,即使兵败垂成,也不是那些宵小之徒可以侮辱的。
城墙下两军正交战,但都不是他的兵属,她背后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
叛军紧随其后,手握刀剑,就要围上来将她割头献祭。
一个士兵拉住最前面的人,小声道:“谢小将军说昏君的头要留着他来斩。”
被拉住的人眼见着昏君就在面前,不愿舍弃这功劳,“斩昏君可是大功,难道你愿意拱手让人?”
那士兵道:“如果杀了之后被谢小将军那奇奇怪怪的军法处罚,我宁愿不杀。”
想到谢小将军折磨人的方法,周围的叛军连连点头,是啊,功劳哪有命重要。
不杀了不杀了。
最前面的士兵也想到了谢霁奇怪的军法,手里的刀多次挥起又落下,最终还是收进了刀鞘里,与旁边的人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往乐清身上瞧。
乐清不知身后人的交谈,她静静地站在城墙上,眸光盯着城门的方向,似乎在等着谁。
元溪来得很快,只是发丝略显凌乱,呼吸也有些不稳,叛军见了他也不阻拦,让开了一条道让他走了过去。
他是在打开宫门后发现乐清在城墙上站着的,她独自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空荡荡的衣袖被吹来的风扬起,显得越发的仙风道骨。
他几乎是在看到她的瞬间就抬脚往城墙上去,在登城墙时,元溪心头狂跳,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受他的控制,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竭力保持住自己的理智,在出口的刹那,前方背对他的人转过身看着他,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元溪。”
她的声音浅浅,瞬间消散在风中,元溪被她的表情刺痛,可他不能解释,更不能在这里解释。
于是他扫了扫自己宽大的袖口,“陛下,周朝亡了,您也该去见先帝了。”他的语气轻松而杂着几丝恨意,周围的叛军没有发现异常,只觉得这昏君该死。
元溪看似不在意,实则紧紧盯着乐清的脸,不愿意那张令他痴迷数年的脸庞染上任何恨意。
别怕,很快就好。
他这么想着。
乐清却突然笑出了声,笑声欣喜又开怀,笑得众人一头雾水,心里揣测难道这昏君眼看国灭了,就疯了?
元溪被她笑得心慌,他抽出长剑,面无表情道:“你杀了我慕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命,亲自斩下我爹娘的头颅,令我没入宫廷,成了阉人,这笔账,我今日就要与你结算!”
说着这些话,元溪心头缠绕着的愧疚散了些,是的,这都是她欠他的,她要偿还,她要用她自己来偿还!
乐清看着眼前恍若杀神的元溪,笑意连连,她表情轻松,道:“原来你知道啊。”
元溪眼神一变,她知道?
“朕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认贼作父的滋味如何?”乐清看着元溪的表情剧变,心头涌出一丝快意。
“你父确实是朕亲手杀的,朕不仅杀了他,朕还将他挫骨扬灰,骨灰撒进了大海,连一个牌位都没有。”乐清一句一句,用最恶毒的话语直刺元溪的心脏,令元溪脸色发白,脚步都有些不稳。
“至于你的母亲,”乐清可惜地摇摇头,“本来朕没想杀她,她那么好看,留着做副画也好啊,可惜她想不开,一头撞上了我的剑,自尽了。”
元溪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现在就要将她的翅膀折断,利爪全部剪碎,让她飞不出,逃不掉,永远只能待在他身边,卑躬屈膝地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杀意涌起,他将长剑直指乐清,面色漆黑,无情冷淡,“既然你承认了,那我今日便...”
话到了嘴边生生止住,看着眼前的情景,元溪瞳孔剧缩。
因为...被剑指的人径直撞上了剑刃,长剑刺破了她的衣裳,从左胸膛往里刺穿了她的心脏,力度之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横穿。
【护住我的心脉。】她在脑中跟系统说道。
系统也被她的行为吓到,忙不迭护住她最后一口气,令她有了开口的机会。
在元溪惊骇的眼神下,她冲他微微一笑,血液顺着嘴角流下,她缓缓道:“我曾教过你...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元溪惊慌的眼睛,系统屏蔽不了痛意,心口那处仿佛撕裂般,她强忍着痛苦,道:“前七苦,皆为最后一苦而来,五阴炽盛,色受想行识,你越是想控制你的欲念,越是想要操控它,就越无法令听你摆布,只能任由它将你吞噬...”
她话不成句,却死死打在元溪心间,他不愿相信面前看见的,他明明...不是朝那里刺的...
乐清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元溪的脸,“你已经...被吞噬了,元溪...它不受你的控制了...它就要...跑...跑出来了。”
她语气不稳,仍强撑着朝元溪一勾手指,元溪迷了心窍般朝她靠去,被乐清一把勾住下巴,幽深的眼神径直看向他眼底,声音好似从天外来,“今日...我要教你...最后...一课。”
元溪神色茫然,仿佛忘掉了所有,只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心脏,他等着心脏为他发放指令。
她勾唇一笑,笑得诡异,在她那高贵如神的脸庞上显出几分妖冶。
元溪听见她的声音最后在他耳边响起。
“这便是...”
“求、不、得...”
在元溪碎裂的目光下,乐清向后倒向城墙,失了倚靠的她仿若秋风落叶般坠落下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元溪。
元溪愕然看着乐清的动作,在她向后坠时,他伸直了双手要去抓住乐清的手,可他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乐清坠落,摔在了一片平地上,身体各处极速溢出血红。
元溪目眦尽裂,双目通红,状若疯癫般就要跳下去,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抓住,他无能嚎叫,“不!!!”
“不许!我不许!我不许!”
身后叛军士兵一个一个向他身上扑来,意图控制住他的疯狂,元溪被人按在地上,仍旧死死抓住城墙上的石砖,力气之大甚至生生挣断了十片甲指。
她还没有还清她的债,她还没有取得他的原谅,她怎么能死!!?
她怎么能就这么丢下他?不是说是元溪的守护神吗?守护神怎么可以将他丢在这孤苦的世上?
元溪的双手鲜血淋漓,身后源源不断的士兵在将他向后拉扯,他额头青筋暴起,仍旧不顾一切往城墙上攀去。
忽然一声哀鸣长啸,墙下有人高呼,“昏君已死!昏君已死!”
脚下涌出大片欢呼声,叛军在庆贺胜利,周民在哭嚎国破。
元溪全身僵硬,在众目睽睽之下倏地呕出一口血来,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他突然狂声大笑,笑声尖锐而凄厉,好似恶鬼悲鸣,刺耳难听,叛军士兵被他笑得浑身凉意,纷纷从他身上爬起,瞬间往后退去,远离这个发狂的疯子。
求不得,竟是这般的求不得。
元溪大口地呕着鲜血,眼前昏黑,他倒在了地上,在意识昏厥之前,他仿佛看见眼前闪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穿着神仙的衣服,整个人飘然若仙,踩在云朵上像在眼前又像在天边,她在冲他微笑,轻声道:“我要去做神仙了。”
元溪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她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飞向天空...
满是血液的手停在了半空,再无法向前一步,在一片欢呼中重重落了下来,再无法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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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霁在杀敌时,身旁忽然落下一个重物,他以为是某个不懂事的士兵将尸体丢到了他身旁,随意扫去,眼神却再也移不开。
那是...
心神大震的他长剑不稳,差点刺向南军的士兵,在那名士兵疑惑的眼神下,他丢掉了手中的剑,脚步颠颠地跪倒在地上。
谢霁颤抖着手去触碰乐清的身体,她向他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微笑,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
谢霁心间都在抽搐,一抽一抽地疼痛,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仿佛睡着了的人,不愿相信般调笑道:“起...起来啊,你不要...不要再开玩笑了,这不好笑...”
可乐清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地上,半分生息也没有,谢霁恍然惊醒般失控地去抱住乐清的身体,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向流血不流泪的谢小将军此时竟带着哭腔,呜呜咽咽,难成字句。
“怎么...回事啊?元溪...呜...不是说...不是说要跟我回...回将军府吗?呜呜,不是要做我的小媳妇吗?怎么了?你怎么了?啊呜呜...”
怀里的人没办法给予他任何回应,她只能被他抱在怀里,安静的,乖巧的。
谢霁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仰天长啸,悲痛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