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信世上有神佛吗?”
“神佛或许有灵,心中尊敬即可。那你呢,你信吗?”
“原本不信,后来似信非信,再后来觉得信一信也没什么不好。”姜虞很诚实地解释着。
“呵...”南若厘溢出笑意,“任你如何信奉神明,这世上再无一尊神佛像供你拜服。”
姜虞亦步亦趋地跟在南若厘身后,“陛下此话何意?”
南若厘忽然停住,姜虞一时不察撞上南若厘肩膀,敏感娇嫩的肌肤霎时发红,她眼角泛着泪花,“陛下?”
南若厘看着姜虞微红的下巴,眼底墨色深深,“你是大燕人,难道不知,自大燕开国起,便下令敲碎了每一间庙宇的菩萨佛像?朕记得,此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民间风言风语不断,你竟不知?”
她说这话时带着疑问与困惑,可眼中亮光闪闪,丝毫不像质问的样子,反而像是愉悦,一闪而过,快得人抓不着。
“...臣...臣...”姜虞憋着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臣...去年生了场大病,醒来觉得恍如隔世,忘了许多事。”
南若厘了然地点了点头,在姜虞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哦~”
她声音带着几个转,直绕得姜虞心突突。
见她没露出不相信的意思,姜虞小心地舒了口气,回神后又觉此事不对,“陛下敬佛,却为何下令敲碎佛寺塑像?是觉得信佛误了大燕前程吗?”就像现代的封建迷信一样,南若厘会觉得这是封建残存吗?
南若厘偏头看姜虞,“朕又没说是朕下的令。”
“啊?”姜虞不解,不是南若厘还能有谁有如此大的权利?
南若厘瞧着姜虞脸上的茫然不假,直视着她的眼眸,像是在为她解释,“不是朕。”
姜虞看着南若厘的眼,澄澈一片,她没有说假话。
只是...为什么要特地向她解释?
她心底涌出怪异。
南若厘见姜虞信了,便转回身子往前走,“朕的权力分给了别人,整个大燕除了朕还有人可以做到。”
姜虞脑中露出一个名字,与走在前面的人声音重合。
“慕昭。”
果真是他。
姜虞对此并不奇怪,只是对于慕昭做下此事的源头好奇,他为什么要下令敲碎了所有的佛像?他不是信佛的吗?
“慕昭在手握大权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砸掉所有佛寺与神像,断绝了香火,禁止百姓私自驻像,违者以私藏罪犯论。”
“他性子孤僻,这是他唯一犯下的恶事。其余的,算什么恶事?都是些罪有应得的人,只是他做得过分些罢了。”
南若厘说起死在慕昭手下的人,丝毫不见怜悯,只觉慕昭做得对,只是太过狠厉,有伤天和。
姜虞不敢问慕昭为何要下一道这样的敕令,直觉与她有关,再问下去怕是她要开始害怕了。
想是这么想,可却管不了南若厘的口。
“世人称朕座下有三员虎将,祁钰主谋略,慕昭主杀伐,谢霁主兵戈。他们都以为慕昭只是朕手里的一把刀,较之其余两位更让人惊惧,却没有他们助我夺取天下的本事谋略。”
说到这,南若厘叹了口气,像是叹惋一般,也忘了尊称,一味道:“谁又能知晓,慕昭武功谋略样样皆强,心计不输祁钰,武功虽比不上谢霁,却也差不离。当年他投诚时,我就觉得惊奇,这样一个深得昭帝信任的能人,竟会投于我的门下。”
“现在想想,他应是早就厌倦了昭帝,想要为父报仇却投靠五门,便找到了我,里应外合,这才杀入京城,灭了大周。他这番功劳,还有此等能力,我为了制衡祁钰,便将他扶起,成了我手底下最锋利的刀刃。”
南若厘声线清泠,说出的话如绕耳般入了姜虞的脑中,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慕昭最恨的就是她了,她灭了他全族,亲手看下他父亲的头颅,慕昭只是送上毒酒已经是便宜了她。
只是...心底为何有些隐隐发疼?
她不是自己算计的吗?算计了慕昭,算计了谢霁,算计了祁钰,算计他们所有人来杀她。
她是罪有应得才对。
他们都该狠狠唾弃她。
祁钰该咬下她的肉,谢霁该生饮她的血...
可慕昭...不...元溪是不一样的,他是那样听她的话,唯她是从。所有的人的爱都是她算计来的,可元溪不是,只有在他面前,才是真正的乐清,才是毫无隐瞒毫无假装的乐清。
可他恨她...
姜虞垂下头,别人看不见的眼眸中满是失魂落魄。
南若厘隐蔽地扫了一眼落在身后的女子,那肉眼可见的失落令她愉悦不已,她眼底浮起满意的笑来。
还是这个好骗。
眼看就要到了上清宫的门,南若厘像是才想起什么,忽地停下脚步,回头正对着姜虞。
她看起来有些懊恼,“我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尊菩萨佛像。”
姜虞顿住,抬头看向早已与她拉开距离的南若厘,只听得她说,“是一尊小菩萨像,玉色通透,面容慈悲,有几分像谢霁手下的昭小将军。”
姜虞心头一震。
“就在慕昭手里。”
第101章 [VIP] 镜湖
佛陀山风景依旧秀丽, 山脚下的镜湖此时盈满荷花,放眼望去,好似无边无际般,湖中小亭犹在, 只是被荷叶簇拥在湖心, 难以到达。
南若厘没有带侍卫, 只带了乐清一人,换了常服就悠悠行至镜湖边。
乐清一路走来,发现越靠近佛陀山人烟越少,她心中奇怪。
镜湖从前不是游湖圣地吗?怎么如今好似荒废了一般?
她还在脑中思索着, 就听前面的南若厘好似心有灵犀,出声道:“是我封了镜湖,慕昭砸了佛陀山的佛像, 我封了镜湖的路,正好。”
乐清脖颈后仰, 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连南若厘也开始不正常了?
南若厘余光瞥了一眼表情微狰的乐清,笑意划过眼底, 愉悦不减,
她站在镜湖前,湖面占满了荷花,惹得她眉头皱起, “我记得,从前没有这么多荷花的。”
乐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笑道:“陛下封了这片多久了?”
南若厘眯起眼, “该有三年了...”
乐清道:“三年都没人清理, 那荷花不就疯长了吗?陛下是...”
“从昭元二年四月十一日起,到如今, 三年了。”她打断了乐清的话,声音带着怅惘。
对于这个数字,乐清很熟悉,她在这个日子里过了二十次生辰,还在这一天举行了冠礼,生辰即祭日。
焉能让她忘怀?
南若厘没有错过乐清脸上闪过的悲伤,心中笃定愈盛,姜虞有很大可能就是乐清,就算不是,那也绝对与她相关。
南若厘敛下眸中神色,努力不让自己暴露一丝不对的地方。
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吓跑了她。
乐清垂眸间,耳边有风吹过,夹杂着细碎的响声,本以为是风拂过路边杂物的声音,却在那细碎声中听出些规律来。
踢踏,踢踏,踢踏...
是马蹄的声音!
镜湖被封,怎么会有马往这边来?
她心神大乱,猛地抬头望向正紧闭双眼,好似忍耐着什么的南若厘,顾不上思索她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神情,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将她往湖边扯。
南若厘一时不察被她拉得一咧颠,还有心思开玩笑,“怎么?要报复吗?”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刚说出口便后悔了,见乐清没有对她的话有所怀疑才放下心来。
乐清拦住南若厘的肩,将她压下来,严肃道:“陛下,我们有危险了。”
南若厘看清了她眼底的正色,也不再打岔,压着声音道:“何解?”
耳边马蹄声越来越近,乐清心中焦急,扫视着周围,发现此处空旷,根本没有藏身之地。
身边的是大燕的女帝,今日只与她出门,有心人若想知晓,也不是难事,若是南若厘死在这...
乐清头皮瞬间发麻,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好方法,胡乱扫视间,她注意到满湖的荷花,眼睛倏地一亮。
她在南若厘耳边轻声说了意图,南若厘耳尖一麻,先是皱眉,然后慢慢点头同意了她的建议。
两人蹲着身体往湖边去,悄无声息地下到池子里去了,荷花繁茂,荷叶硕大,是躲藏的好地方。
就在她们进入池子后没多久,镜湖便闯入数匹烈马来,他们驱使胯.下的马停了动作,径自下了马。
乐清在荷花缝隙间瞧见他们的身影,一行五六人,都穿着普通草衣,鞋子上沾着凝固许久的土,不像是刚触地粘上去的。
手上都拿着刀剑,刀锋凌冽,不似寻常人所持,看起来比平日防身的刀剑锋利不少,这种刀剑,只有军中有。
乐清越看越心惊,只听一人道:“不是说那女皇帝来镜湖了吗?我怎么没看见?”
南若厘眉心一跳,静静地藏在荷花后听着他们交谈。
“他不会骗我们,骗我们对他没什么好处。那女皇帝一定还在这附近,我们好好找找。”说话的像是领头的,他一开口其他人就闭了嘴,倏自找了起来。
眼见他们往这边寻来,乐清不敢随意动,生怕搅动水流引来匪徒的注意,可再不换地方,绝对会被发现的。
乐清心中焦急,思索间被一旁的南若厘压住肩膀,按到水中。
她也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方法,便随着南若厘一起屏住呼吸。
水下占据荷花茎叶,却清澈非常,乐清能清楚地看见南若厘的脸,她与她靠得极近,稍微转头便能碰她的鼻尖。
许是意识到了乐清的不自在,南若厘稍稍后退了些,与她拉开了半臂的距离,这才让乐清松了口气。
她抬头透过湖面看向外面,听见那些匪徒还在用刀砍着近处的荷花,半点不见离开的样子。
他们为什么这么笃定南若厘会在镜湖?
为什么不把目光放在山上?
乐清脑中划过无数猜想,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知道南若厘对镜湖的偏爱,这个亲近之人是谁?
那些人仍然锲而不舍地砍着荷花茎,半点不见离去的意思。
乐清憋气已近乎极致,感觉胸口都快炸开来,可她们刚刚下水匆忙,位置离湖边很近,眼前的荷花被砍掉大半,没有遮挡,她不敢随意露头呼吸。
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溺毙在这荷花池时,身侧忽然传来拉扯感,她在往使力端靠去时,迎面凑上来一张白净脸庞。
唇上传来柔软触感,紧接着便被撬开牙关,细密的空气传了过来。
在目睹南若厘这一连串的动作时,乐清连呼吸都顾不上,傻愣愣地顿在那。
南若厘见乐清不动作,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乐清吃痛间霎时便清醒过来,忙将南若厘渡过来的空气存入身体里。
总算是活了过来。
乐清庆幸自己没死在这。
她已经没事了,气也渡完了,于是冲南若厘眨眨眼示意自己可以继续憋气。
可南若厘好似没看见她的动作,依旧贴在她唇上,舌尖往前想要接着渡气。
明白她的意图后,乐清眼睛瞪大,再怎么想救她也不用以命换命吧?!
她现在可是皇帝诶!死于为女官渡气可还行?
于是她连忙向后仰,短暂脱离了南若厘的唇,举手比了个OK,示意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用再继续渡气。
南若厘见乐清后仰离开她的唇后还有些遗憾,再看见乐清下意识摆出的动作后,她目光一滞,视线向上移,又落在了乐清的脸上。
乐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救下了皇帝,救下了自己。
感谢天,感谢地。
岸上的人久久没找到人,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了。”
“我要下水去看看,你们机灵点,有人来了就报信。”他朝旁边的人这样说。
其他人也没反驳,于是他解开衣服就要往湖里跳。
湖底清澈,除了四处的荷花茎叶就没了别的遮挡物,匪徒若下来,一定很快就能发现她们。
乐清就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不知道怎么办。南若厘沉思片刻,拉着乐清手腕,往湖心游去。
乐清心底暗暗摇头,不行的,一旦他往前游一会,就一定会发现她们。
这般简单的道理南若厘不可能不知道,可她近乎执拗般拉着乐清的手,一味将她往湖心拉。
乐清回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匪徒,又看向前面的南若厘。
她的手指几近发白,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往日精致的女帝此时就好像一只落魄的雨燕,只想带着她逃出生天。
南若厘是大燕的支柱,是百姓的天,她绝对不能死。
乐清咬牙,挣脱掉南若厘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
“别、动。”
然后在南若厘惊愕的视线下往镜湖另一头游去,游出一段距离后便加快了速度,不自觉发出游水声,水声不大,却足以吸引匪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