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想将刚刚的事盖过去,就算遂了她一次又何妨,表明心迹何时都可,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哪怕她迟迟不愿接受,他也有法子紧紧缚住她,叫她再也难逃。
况且...
他余光越过乐清,瞥向僵硬地站在冰棺旁,浑身寒气仿佛与冰棺融为一体的男人。
今日时机不对。
见晏子洵接受到了自己的暗示,乐清心底终于松了口气。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要是两人同时向她发难,她就算是说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现在晏子洵同意先按下,那事情就解决一半了,之后再单独补偿他好了。
现在就只剩身后那个了...
就算不转身,乐清也能感受到背面的冷气在翻涌,在她刚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祁钰清凌凌还夹杂着丝丝怨气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啊,好久不见了。”
他的声音本就泠泠,在空旷的山洞内更显冷清,传到乐清耳中,险些让她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
晏子洵虽然答应不再提刚刚表露心意的事,但没有说会帮她,此时正眼含戏谑地望着她,似乎看她吃瘪十分令其愉悦。
乐清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意味,因为不敢将他得罪太狠,怕受反噬,到时两个一起发难可怎么办?
只是这一眼令晏子洵眸色更深,都要装不住戏谑的笑意,露出其本性来。
她勉力忽略晏子洵的目光,长长吸了一口气,忽的转身冲祁钰灿烂一笑,“嘿祁钰,好久不见啊。”
乐清这一笑令祁钰猛地顿住,周身的冷气都下意识收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的脸。
姣好的面容上是略显讨好的笑,就像他小时候饲养的白猫,平时总近不得身,可每到要吃食时就露出这般神情,讨好地舔舐他的掌心。
这般神情并不少见,从前她也是这般冲他笑,搅得他目眩神迷,然后便哄他布局杀了她。
她是这般巧言令色,口蜜腹剑,这样的神情,在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相同的场景无数次出现,他告诫自己不许再信她只言片语,梦里的他也实行得很好,甚至在识破她谎言后得到了自己一切想要的。
天下、百姓,还有她...
可当他冲破梦境,挣脱梦魇来到人间,脚踏实地见到她,看见她脸上熟悉的笑颜时,他却生不出半分硬心肠来。
她就这么坐在他面前啊...
真真切切的人啊,他念了许多年,爱了许多年,恨了许多年的人啊...
在午夜梦回中,他也曾咬牙切齿地想要撕碎她伪善的脸,也曾声嘶力竭地努力唤回逐渐远去的她,也曾不顾身份对着她痛哭流涕...
这复杂的情绪糅在他心间许多年,除开可以见到她的那两年,后来近六年时光,他都是靠着脑中对她的记忆生存,前三年是思慕与眷恋,最后三年,只有无限悔恨与悲思。
时光无情席卷,令她在他脑中的影子一点一点变淡,先是身体,再是脖颈与下颌,慢慢地,连她的唇与鼻都开始模糊...
在一片薄雾中,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颜色的衣服,分不出样式的头发,令他惶惶惊恐,只有那永远含着狡黠笑意的眼,深深刻在那,叫他不敢忘。
他缓缓走近,脚步沉沉,一步、两步,他走到那模糊身影旁,那眼睛的主人冲他笑,对他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她的脸庞开始清晰,从眼眸扩散到唇鼻,再到脖颈、肩胛、胸腹、双腿...薄雾终于散去,那占据他心尖的人儿终于在多年后又露出了她的全貌。
鲜活的、有生命的...
凝聚成了他面前的模样,她就坐在那儿,在炽热的火堆旁,在这逼仄的洞窟里,在他在的大地上...
祁钰手脚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他不想在她面前这般狼狈,于是他仓皇移开视线,将目光向下落,凝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白皙玉莹的手在火光的照射下透着暖光,好像他藏在房中的那枚玉佩,温热暖身。
在面前人略显无措的目光下,他突然扯过她那只手,发狠般咬了下去。
乐清没想到祁钰会突然咬她,左手虎口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意,她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可在触及祁钰发红的眼角时忽的卸了力。
他...这些年应该很难过吧。
乐清垂下眼眸,心头涌上一股细密的愧疚,这股愧疚使得她没能及时抽回手,硬生生让祁钰的齿痕刻进她手掌,她能感觉到有液体顺着他的唇流过她掌心,落到地上,打出噼啪的声音。
“痛吗?”
祁钰松了口,这样问她。
乐清不敢说话,只拿一双眼看他,那就要溢出眼眶的泪光暴露了她的心思。
姜虞的身体本就敏感,一点红痕都要留在脸上大半日,何况这流血的齿痕?恐怕要永远留下这伤口了。
祁钰没得到答案也不急,他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去伤口旁溢出的血,“痛就对了。”
“我要你记着这痛,这是你欠我的。”
原本还有些埋怨的乐清听了这话突然止了心思,抿唇不敢看他。
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都是她造的孽。
祁钰将帕子系在她手上,止住了那冒血的伤,双眼不离她的脸,“这伤,就当是对这三年梦魇的补偿。”
他望进乐清眼底,原本冰冷含刺的眼忽然弯下,涌出点点春意,好似春日的暖光,令他眼瞳破冰。
“现在,我们扯平了。”
乐清讶然抬头。
祁钰正望着她笑,眼中再也找不到刚刚那股狠厉,就好像刚才要将她一口咬死的人不是他。
扯平了?
乐清睁大的眼中明晃晃的茫然与不解。
祁钰没说话,只拉着她的手将她带着坐到火堆旁,与她一齐坐下,面对篝火,他望着乐清。
“我原谅你的欺骗,原谅你毫不留情地离开,也原谅你这三年令我深陷梦魇、惊慌不安。”
“那道伤,就是我所有的恨。”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乐清的手,原本白玉无暇的柔弱手掌上系着条蓝白的帕子,被虎口处的鲜血印成暗色。
他眸中闪过满意,却又夹杂着几分下口太重的懊恼。
勉力略过那股懊恼,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乐清,“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我欠你的,譬如覆国之苦,坠城之痛,这些都是我的错,你若是要我偿还,我绝无二话,或辞官或暗狱,皆随你心意。”
暗狱由他的死对头慕昭掌管,若落到慕昭手里,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能提出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的诚意。
乐清从没想过他会这么说,那般痛楚,只用一道伤疤就全然抵消,而他口中‘欠她的’,都是因为她才导致的后因,他竟也全盘接收,并将其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丝毫不掩饰。
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上她心头,乐清蹙眉,不知这是什么心绪。
眼见乐清就要被那口舌如簧的伪君子哄骗了去,晏子洵开口打断,“还?怎么还?有本事你去跳一次城墙,跳完了她再考虑原谅你。”
晏子洵双眼紧紧盯着乐清被咬伤的手,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
祁钰没理会他,望着乐清径直补充道:“只一点,我需你留我性命与健全身躯,这些我还有用处,其余再无要求,任你处置。”
他将性命皆托付于她了。
乐清清楚地明确了这一点。
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乐清被这类似托孤般地语气弄得无所适从,匆匆垂下眼眸,说话也少见地卡壳起来,“什...什么处置?我作何要处置你?”
这明明是她的错,他非要将这些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挟着恩情逼迫她做出选择一般,这让她心底又心虚又气恼。
恨她就恨她,该她受的她必不会逃,他非要将她的错说得这般轻易,轻描淡写便原谅了她。她宁愿他骂她,打她,甚至杀她,如今这副伤情模样,几乎要灼伤了她的眼。
这么多情,她如何还?
想到这里,她正了身躯,说话也清楚了几分,恼怒地看回去,“作何要留你性命和一副健全身躯?既是要还,我为何不要了你的命?我该打断你的腿,再断了你的手,叫你再不能动弹。”
省的再在这让她欠债。
隔了多年,祁钰终于又看到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浑身都有生气,他腐朽沉寂的心仿佛复活般激荡了起来。
他看着对面好似恼羞成怒质问他的女子,愉悦地勾了勾唇,“我自是要留下性命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健全身躯也必不可少。”
乐清抓到了他露出的尾巴,眼睛露出精光,“看!你还说什么都行,一点诚意都没有!”她隐蔽地笑了下,装作不在意般摆手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我们两不相欠。”
这可是他说的,既然不关她的事,能搪塞一个是一个。
乐清小幅度地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像是看穿了乐清的小心思,祁钰勾唇抛下一道惊雷。
“要是没有性命,我如何偿还这滔天罪孽?没有一副健全身躯,我又要如何娶你?”
乐清傻了眼。
早觉得不对劲的晏子洵狠狠磨了下牙。
呸,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06章 [VIP] 隐情
“娶...娶我?!”乐清傻眼。
祁钰视线始终不离乐清, 语气看似温和,眼底却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是。”
“娶你。”
“这是我们八年前就说好的不是吗?”
祁钰冷冽的眼神直直射过来,声音冰冷, “你难道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乐清眼底透出怪异, 张唇就要反驳, 祁钰却不给她机会,“你难道忘了我们燕南楼定情?忘了我赠你的玉佩?忘了你作为回礼的桃瓜?忘了你曾许诺过我,只要我帮你覆灭旧朝,就嫁与我, 做我的世子妃?”
他每说一句便往前探一点,直至与乐清面颊只差半拳距离,他定在那, 坚定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再追究那些没有我的过去, 但你曾经应过我的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乐清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不知作何表达, 想张口拒绝又不知该怎么说,本该早就忘却的记忆此时又涌现出来。
【“祁钰,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
“是。”
“无论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的回答都是,‘是’。”】
她确实骗了祁钰, 也亏欠他良多。
可这份情, 她真的能回报以同等情谊吗?
似乎看出了乐清眼底的怀念与茫然, 祁钰心中喜悦,乘胜追击道:“我知你也记得, 从前种种我都不再计较,只要你嫁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这是祁钰二十几年来头一次如此卑微,曾经清贵非凡的平阳候世子,到如今手握重权的太傅,祁钰从未对一个人这般,他承认他输了,输给了眼前这个牢牢牵动他心扉的女子,年少时嗤之以鼻的情,此时成了他的附骨之蛆,牢牢扒在他心间,时光荏苒下仍不改其浓厚爱意。
乐清张了张唇,刚想说些什么,对面忽然传来晏子洵从咬牙挤出来的讽刺,“好一个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乐清被他的凉凉的语气一惊,瞬间从回忆中抽身,入眼就是祁钰恳切的目光,这令她感到无所适从。她连忙移开视线,往后靠去与祁钰拉开距离。
祁钰眼神一暗,而晏子洵还在凉凉讽刺,“我竟不知,你们之间经历了这许多事。也对,你从来都是如此善于欺骗他人,这也不是第一个了,我早该习惯不是吗?”
晏子洵嘴上说着早就习惯了,可眼底暗暗浮现的怨气却表明了他真实的内心。
“不是第一个?”祁钰蹙眉望向乐清。
“除了宫里那位,还有谢霁和...慕昭。”说到这他顿了顿,隐隐有些厌恶,又迅速压下,继续道:“除了这些,你还招惹了谁?”
晏子洵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望过来,“这就要问问她了,你除了我们,还招惹了谁?我可不想解决了明面上的,又跑来些我不认识的。”
两人一同盯着乐清,好似刚刚争锋相对的不是他们,被二人视线紧盯的乐清无辜脸,“什么明面暗面的,晏子洵你不要辱我清白啊!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有又能怎么样,又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一眼认出我,你当这种巧合天天都能碰上吗?”
她说的义正言辞,没道理也扯出几分道理来。
祁钰松了口气,也对,又不是谁都能看出她是谁,今日若不是凑巧遇上,恐怕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认出来。
晏子洵余光瞥了眼祁钰松口气的样子,他明显被乐清转移了注意。
他又看向对面佯装镇定的乐清,对她口中的否认并不加以注意,晏子洵眼底涌出些莫名的执念来,不管有几人,只要最终她属于他就好,过程不重要。
晏子洵在乐清看过来之前迅速收了视线,只做出跟祁钰一般的松懈神情。
乐清并没有察觉到晏子洵的不同寻常,还暗自窃喜自己躲过一劫,她可没忘记还在淮州的裴述,那可是险些定亲的对象,他们应该不知道裴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