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心存侥幸,还没表现出欢喜来,就听祁钰道一声:“坏了。”
乐清心尖一颤,有些不敢听,“什...什么坏了?”
晏子洵也看了过去,只见祁钰眉间紧锁,像是突然想起了有什么大事,“今日的陛下与平日格外不同,按理说,丢了一个女官而已,以女帝温和的性子,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大动干戈。今日的陛下...”
他抬眼锁住乐清,“就像是四年前处死昭帝陵寝的数十名工匠那天一样,异常暴躁。”
听到这里乐清眼睫微颤,她听说过这件事,但一直不敢相信原来清冷不理世事的南若厘会有那样的经历,因此没有问询过此事的经过,今日忽然听到祁钰提起,心中疑惑越发明晰。
“她...”乐清终是开口问了出来,“为何会如此?”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祁钰对乐清口中的“她”是谁心知肚明,虽然从前争锋相对过,但他也因南若厘的能力心悦诚服,所以并不屑于抹黑她。
“当年那件事可谓轰动朝野,没人愿意相信向来温和的陛下做出此等有违天和的事,可事实确实如此,陛下发现昭帝尸身被盗,怒斩陵寝工匠十七名,守陵将士八名。”
祁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乐清却从其中听出了阵阵寒意,“为何?就因为...弄丢了昭帝尸身?”
乐清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残暴的事是来自现代,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南若厘做出来的,难道帝王宝座当真如此令人失智?
还有晏子洵...
乐清望向山洞深处的冰棺,她的尸首出现在晏子洵这,说明盗走她尸首的就是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保得尸首数年不腐。
可因他的一己私欲致使数十人失去性命,虽说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他,可此事也因他而起,她没有办法不怪他...
瞧着乐清盯着冰棺越来越深沉的眼神,晏子洵就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她莫不是开始怪他了?
不能让她把那些工匠的命算在他头上...
“那些工匠可算不上无辜。”在沉默寂静的气氛中,晏子洵忽然开口吸引了对面两个人的注意。
祁钰蹙眉凝视着晏子洵,“难不成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乐清也期盼着晏子洵说出些隐情出来,她并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背上这般血债,尤其是毫无缘由的。
晏子洵看出了乐清眼中的隐晦的期待,心中微动,他一直知道她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虽然不知是从何处习得,但从从前相处的那段日子来看,她确实无法接受许多旁人习以为常的规则。
若今日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这辈子她都会被这无缘由的弑杀缠绕,就算表面云淡风轻,可他知道,她一定会在心中悼念,甚至因此对他与南若厘产生隔阂。
他不想在失而复得之后仍然被她排除在外,他要她的心,要她完完整整地接受他,爱他。
“这事颇为腌臜,我本不想拿出来污了你的耳,但眼见你就要怪在我头上,我就不得不说了。”晏子洵微带戏谑道。
乐清没理会他的戏谑之语,思索着晏子洵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那些工匠与守陵将士犯下了不可谅解的错,陛下无法接受,这才下旨处死了他们?”
“可陛下这样一个清冷如月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惹得她如此大怒?竟不顾名声一下处死这么多人?”乐清低声呢喃着。
祁钰似乎想到了什么,瞥了眼晏子洵就要出言掩饰,张口之际,他看见了乐清紧紧皱起的眉头以及噙在唇边的喃喃之语。
她真的在竭力寻找南若厘一如往昔的凭证。
祁钰心软了。
于是他闭了口,不再制止晏子洵的话,只沉默地看着身旁的人。
“当年你中了我的毒,因为其中的一味药材,你的...”晏子洵凝眉,乐清就在自己眼前,用‘你的尸身’显得怪怪的,于是改了个称呼。
“昭帝尸身暂时得以不腐。”他继续道,“当时我还庆幸,幸好加了那位药材,能在我赶到之前保持尸身不朽。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巧合,险些保不住昭帝尸身。”
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些可恶的工匠,晏子洵死死盯着燃起的火堆,他又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
.
“你看见了吗?”一名穿褐色短打,左脸上有一枚黑痣的工匠小声问着旁边的人。
“你也看见了?”另一人惊呼出声。
“嘘!小声点儿!”先开口的那个人连忙制止。
“怕什么,这偌大的陵寝只有我们这些工匠,那些守陵将士都在外陵口呢,再大声也没人听见。”他得意道。
“这不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吗,我觉得有些瘆得慌。”脸上有痣的人声音有些害怕。
“我也没见过,你说,这都多少天了,从青玉台那天起,到现在,至少得有三个月了吧?那废帝尸首竟然还栩栩如生,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闭着眼睛就跟睡着了一样。我每次进主陵宫的时候都有些莫名打颤,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讲究。”说话那人摸了摸手臂,仿佛仍然在主陵宫。
掩在墙壁后的晏子洵眼神微闪,难道是那毒?
“是啊,真是奇了。”脸上有痣的人惊叹着。
旁边那人忽然四处张望,没有发现有别人,侧头凑近同伴,小声道:“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别人说。”同伴点点头,“啥事儿?”
“听说黑三跟大壮他们打算...”
后面说的话太过小声,晏子洵没听清,他低头掏出身上的药罐。
“什么!!?”
“吃人肉??”
晏子洵呼吸急促了一瞬,大力握紧了手中的毒药瓶。
“你小声点!!这也是能大肆宣扬的??”说话那人连忙捂紧了同伴的嘴巴,四处张望着,发现没有旁人,这才微微放松。
“可...那可是皇帝!”不是同伴胆子小,实在是这事儿太过耸人听闻了。
“什么皇帝,那是前朝的废帝!”他脸上有着不屑,“这陵殿恐怕也是陛下为了落得一个好名声建的,否则,干嘛为了个废帝建这么好的宫殿?不就是为了帮她那女子之身登基的舆论挽回些名声吗?”
“你说的也对...”同伴的思维也被他的话带着跑。
“可是...外殿还有守陵将士呢...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黑三他们居然敢顶风作案?”同伴实在不理解。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黑三是什么人?敢杀人越货的玩意儿,也不知走了什么路子混到这陵宫来,我听说他就是冲着这废帝尸身来的。”
“不会吧...我们也才进来了才知道废帝尸身是这个情况,他是怎么知道的?”同伴脸上满是疑惑。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有一天偶然听见黑三他们在讨论这个才知道的。而且啊...”他脸上带着些意动,“你当那守陵将士是什么好人?黑三早就与他们达成了合作,意欲分食废帝尸身。”
“什么?”同伴惊讶出声,“那守陵将士们不是直属女帝部下吗?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长生不老的诱惑,谁能抵抗?那废帝不知吃了些什么,死了都这般好看,我们要是吃了他的肉,能够多得几十年光载岂不快活?”他的声音带着引诱。
“我...我们?”同伴重复着。
“是啊,你当你能逃过?陵寝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要么成为黑三的同伙,与他共享长生,要么成为他的刀下之魂,阎王殿里再相见。”他脸上写满了不屑。“再说了,你当真能抵抗长生的诱惑?”他诡秘地笑着。
同伴脸上有着意动,也有害怕,“可...万一被发现...”
“不会的,他们都已经计划好了,十五那日上午祭天,废帝尸身到时会被运出陵寝接受祭拜,结束后会再运回来,之后陵寝会有半个时辰没有人进出,到了吉时,再行封棺。这其中的半个时辰就是我们的机会。”他循循善诱。
“好!”同伴终是下定决心,他突然又犹豫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怎么那么胆小,就一句话,干不干?”他开始不耐烦。
“干!我当然干,我是想说就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分啊?能带些回去给我孩子吃吗?”同伴急忙出声。
那人桀桀一笑,“没想到啊,你还能想到这个,肉是别想了,汤说不定还能带点出去。”
“那就好,那就好。”同伴长舒一口气。
“到时候啊,内脏和四肢都是黑三和守陵将士们的,我们应该能分到半碗肚肉,他们...”
两人搭着手边走边商量着肢解了三月前还尊贵非凡的皇帝陛下,脸上丝毫不见惊慌,只有对长生的渴求与激动。
晏子洵从暗处走出,满眼压抑,手掌间早已鲜血淋漓,浑身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他压下心中暴虐。
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107章 [VIP] 真相
晏子洵紧紧攥着腰间的香囊, 仿佛只有握着它才能抑制自己心中的杀意。
乐清已经傻了眼,她实在没有想到,原来...那些工匠是因为想分食她的尸体...
甚至,还被晏子洵撞见...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发现晏子洵似乎陷入了魔障, 整个人神色都不对起来, 乐清心中一急,越过火堆握住晏子洵的手,试图将他唤醒。
“晏子洵,晏子洵!”
听见她的呼唤, 晏子洵恍然惊醒,入目便是乐清担忧的脸庞,他有些怔怔, 很久没有被她用这般关切的目光注视过了。
乐清见他好像清醒了,松了一口气, 正要回到对面自己的位子上,手却被大力拉住, 动弹不得。
乐清顺着手臂看过去, 发现刚刚还不甚清醒的晏子洵反手将她的手圈在手里,两只手紧贴着那只青色的香囊,手掌与香囊没有一丝缝隙, 手指被紧紧缠绕着,这样亲密的举动让她颇为不适, 她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扎开。
祁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能立即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只垂眸沉默着。
她望向晏子洵,他正不错眼地盯着她, 黑色的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里面涌现的情绪似乎要将她侵蚀,她在祁钰看过来之前挣脱开了晏子洵的手,低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晏子洵手掌一空,只有那个香囊依然如旧,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他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手指互相摩挲着,眼睛却仍然直勾勾地望着乐清的脸。
他指尖摩挲的动作加之不错眼的视线,无端带出些暧昧来,乐清只得垂首作看不见的样子。
“所以,尸身果真被吃了?那你这冰棺,是真是假?”一片寂静中,还是祁钰最终打破了这局面。
晏子洵没有应声,依然只顾看乐清。
祁钰没有得到回应,蹙眉看了过去,待他看清晏子洵的动作与眼神后,面上涌出不悦来,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加重了几分,“你说的,是真是假?”
他这句话惊醒了乐清,她抬头看过去,晏子洵见她看过来,终于变了脸色,溢出一声笑,“自然是真,假话我也不会拿到这儿来说。”
“若你说的是真话,那尸首到底是被你偷了,还是被...”他没有说完,但在座的几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被我偷了。”晏子洵答道。
“那日我趁着他们打算偷换尸首的时辰将真尸首偷了出来,为了防止意外,我找了一具身形相似的男尸替换,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直到传来女帝下令处死数十匠人的事,我才后知后觉,估计那些人以为女帝不在乎昭帝尸身,在烹煮尸身时被女帝当场抓住,引得女帝大怒,这才逃不出死的命运。”晏子洵将他所知的事一一道来,语气平淡到仿佛刚刚陷入梦魇的不是他。
乐清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原来如此,若是陛下当场看见那些人分食尸首,以陛下的性子,确实有可能不会放过他们。只是...”乐清有些理不清头绪。
就算是书里后期把握生杀大权的女帝陛下,也从未将臣民性命看得如此轻易,以乐清对南若厘的理解,她最可能的就是将那些人充入奴籍,世世代代修筑堤坝为人驱使,而不是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
祁钰看出了乐清的纠结,开口提醒道:“她如今是燕朝的陛下,而非当年的南若厘。”
是站在万人之巅的最高掌权人,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再也不是从前处处受辖制的尚书小姐了。
乐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啊,南若厘已经是陛下了,这些日子她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祁钰没再开口,自从知道她是昭帝之后,他一直都在思索她到底为什么要帮助南若厘建国。难道,就因为她看中了南若厘的能力,便打算将整个国家让给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