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种最坏的情况轮番出现在她的脑海,爷爷不同于他们,他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万一有了什么意外,谁能发现?
要是真的有个万一,怎么办?会不会错过抢救时间?
她为什么要把爷爷一个人丢到宁城,她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她是不是又要失去一个亲人。
水梨以为自己经过水国进的事,会对这种事多一点经验。
可是在这个瞬间,却丝毫没有。
所有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埋下的恐慌害怕懊恼,在这个瞬间一起涌上来,淹没她。
她真的真的想象不出来爷爷有个万一,她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曾经无数次半夜哭醒,因为梦见爷爷去世。
刚清醒的那一瞬间,她分不清虚假还是现实,只知道心慌得难受,好像有什么人在她口口硬生生凿洞。
那种疼难以言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都喘不过来。
还好还好,打通了。
打通的那一刹那,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水梨喊:“爷爷,你、你怎么不接电话……”
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嗓子都是沙哑的。
爷爷咳嗽两声,“没事没事,就是和你伯伯说话说忘了,手机没电了,刚刚才充上。”
爷爷说完,又怕她不信,拉了拉身旁的伯伯,“听听,你伯伯在这儿,和你说话……”
伯伯看了爷爷一眼,接过电话:“……水梨啊,是我,你别担心,好好学习,你爷爷还有我,我时不时都会过来看看的,没事啊,你别担心……”
确认再三,水梨才肯挂电话。
电话一挂,爷爷强装的好精神一下子就下去了,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嘴唇泛白,眼眶都是深陷的,整个人的精气神少了一半,起码老了十岁。
伯伯被吓到,连忙拍他胸口,“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你这身体哪里受得住?你那儿媳妇真是的,明知道你有心脏病,还跑来闹,当年的事不都过了吗?”
他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方清从房里出来,他知道水家的那些事,也知道方清不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怕有个万一,连忙进去看。
一进去,就看见爷爷瘫在地上,浑身抽搐,连吞咽速效救心丸的力气都没有。
缓了好久,爷爷的脸色才好了点。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靠天吃饭,有最朴素的观点,伤病能熬就熬,“老毛病了,都这么多年了,没什么好去的。”
“你就是心疼钱,谁不心疼钱?只是这该去的还是得去,检查一下放心些……”
爷爷缓了缓,顺着伯伯的力道直起身,慢慢道,“我这把老骨头,没必要折腾……”
他想得多,很多东西多排在他自己前面。比如水梨的未来,比如钱,比如他的年龄……
伯伯指责的话将将噎在嘴边。
他让爷爷去医院看,也只说得轻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水家的经更复杂。
涉及到情理,以及更表面的——钱。
去医院无疑是笔支出,万一检查完,爷爷没个好歹还好,万一有个好歹,住院开刀,哪一笔不要钱?
水家这么多年,光是赔偿已经掏空了家底,哪里有钱再往医院里送?
指望方清吗?她虽然之前有错,但是也是个受害者,更何况她对水家积怨已久,怎么可能愿意给爷爷出钱?
水梨吗?她一个小孩,自己都还在读书,再怎么想办法,都没那个能力。
想必爷爷自己都知道这种情况,提都没提想去医院看看。
长久的沉默后,伯伯长叹了口气 ,“造孽啊,这都什么事……”
第50章 [VIP] 50
水梨挂了电话, 强行把涌上心头的焦虑压下去。
她很了解爷爷,他是个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的性子,多少病多少难受都往肚子里咽。
许是她停顿得太久,指导老师走到她跟前, 以为她哪里的动作不太懂, “刚刚的动作讲太快了吗?我再讲一遍, 先踮脚,力道不要太大……”
水梨收回心神,跟着老师的指导缓慢做着动作。
指导老师讲完,看水梨的动作, 暗自点头。
这孩子虽然经验没有那么足,但是一点就通,灵气得紧。
她惜才也爱才, 忍不住水梨身边站了好一会儿。
谁都懂莲花杯马上举办之际,时间就是金钱, 每多一次训练都有可能从量产达到质变的效果。
只是水梨却依旧担心,依旧害怕, 心里像坠了个沉重的巨石, 哪怕她的身体正在轻盈跳跃,落地的那一瞬间,心头的巨石却忽地一颤, 沉甸甸地坠得她呼吸都喘不上气来。
她怕在她不知道的角落,爷爷会难受, 会自己硬抗, 明明不舒服还告诉她, 他很好。
动作收尾,她顾不上喘息, 看向老师:“……老师,我可以请几天假吗?”
指导老师怔忪半秒,也看向她。
要不是是水梨,她可能直接就说了,什么关头了心里没数啊。
但这些日子她也看在眼里,便压了压火气,缓缓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水梨你心里要有数,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不是你的了。”
指导老师说得并不直白,但是水梨却从她的未尽之处读懂了她的意思。
一旦错过,主舞、甚至莲花杯都可能对她关上大门。
她站在原地,指尖下意识攥紧。
从来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两难之境,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像理与情,水与火的自我拉扯。
一边是不知道身体状况的爷爷,一边是前途理想,哪边都是对的,但是两边并不相容,她只可二者取其一,断没有揽下世间所有好事的道理。
指导老师终究还是不忍这么个好苗子浪费天赋,“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在大剧院表演了。”
水梨情不自禁抬头,指导老师年近三十,生得风姿绰约,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不着意间传来,是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光鲜亮丽。
“我看得出来,你虽然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在舞蹈上却极为好强,”指导老师轻瞥她一眼,“我轻易不评价人,但有野心是对女性最高的赞美。当你站在世界一流的舞台,台下是追随你而来的信徒,你就知道你每一次踮脚是为了什么。”
心随着她的话而动。
明明还是虚无缥缈的一场幻境,却随着她的话,支开了幻想。
像惊雷劈开苍穹,她站在舞台,聚光灯照耀之下,总有光为她而来。
她踮脚她旋转她小跳,她有人追随有人爱戴,像星光披她身,毕生所求在此刻实现。
那瞬间即使她被毁灭,也不虚此行。
“我觉得你有那种天赋,所以你就算请假,我也不会批。”指导老师补上最后一句。
水梨神智被拉回,眼睑抖了抖,垂着头,“ ……好的,谢谢老师。”
一下课,她立马打电话给爷爷。
这次爷爷很快就接了。
态度自然地和她聊天,像是刚刚的那一出只是个意外,就连爷爷自己都说,她太大惊小怪了。
紧绷的心忽地放下了,身子好像轻了一大截,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她却好像无端离自己的追求近了一大步。
“爷爷,我最近在准备比赛,会很忙,你要是给我打电话我没接,不要担心,我下课会打回去的,当然你要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爷爷笑得开心,乐呵呵道,“知道知道,乖孙出息了,好好加油,给爷爷拿个名次回来。”
“……”
挂了电话。
她整个人都如获新生,有说不出的动力。
-
莲花杯随着距离举办日子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甚至最后那几天,时间按分秒计算。
水梨练得很累,却并不觉得煎熬。
指导老师的话像给她一阵强力针,指引她方向,她不是个不懂抓住机会的人,相反,她很善于抓住机会。
莲花杯是一个很大的舞台,一个她可以一跃而上的舞台。
她每一次跳跃每一次踮脚,都是实打实地通往梦想的途径。
她看到一条道路,在她脚底缓缓铺开。
那道路,不算明朗,但是绝不隐在迷雾之下,让人悚然。
相反它若隐若现,像半隐面的银河之畔,偶尔还能拾得漂泊而来的星辰碎片,让人目眩神迷。
莲花杯开赛的前一晚,指导老师破天荒地给她们放了假。
指导老师刚说完,一片欢呼四起。
水梨混在其中,心情诡异地平静。
-
她和祁屹周见了面。
天还早,连绵坠着通红的火烧云,一天比一天来得绚烂,像倒杯的柿子水。
他开着重机,带她散心。
她看见沿途夕阳西下的老旧小区,堤岸上散落的玻璃弹珠似的孩童,迎春花轻扫地面,蜜蜂在嗅它的花蜜。
——春天来了。
她收回视线,看着祁屹周的背影,时间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明明第一次坐上他的车,她尴尬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现在温和的春风撩起她的长发,探上他的脸侧,水梨却能很自然地拿指尖轻轻勾回。
和第一次的紧张不自然完全不一样。
祁屹周像是感觉到她的触碰,视线移到后视镜,和水梨的,碰在一起。
只是轻轻的一撞,不激烈。
却像正负极电池靠在一起的瞬间,电光火石。
水梨控制不住地笑了下,把脸颊放松地埋在他的后背,一股清冽的薄荷味从他身上过渡到,她身上。
像两片迎风晃悠悠的薄荷叶子,叶尖相碰。
祁屹周把她带到附中。
水梨下了车,他们毕业有两年,附中搬了校区,留下座空荡荡的建筑物,在春风里柔软地开始腐败。
却依旧保留了他们当时读书的模样。
祁屹周带着她走。
他好像没把她往教室引的意思,径直往一楼尽头走。
水梨虽然不懂他的意图,却对这里不陌生,高中时她千百次经过这条走廊,来到舞蹈房。
还是那么个熟悉的设施,扶手稍稍有些锈斑,触感粗糙,她握着它,不自觉轻轻踮起了脚尖。
少女身着白裙,长发披肩,这些天的忙碌更显纤瘦,骨骼感很明显。
她生得白,一张素脸,唯有嘴唇是红的,眼眸是浅淡的琥珀色,夕阳染红落地窗外的天,投射在少女身上。
天际昏沉而枯燥,而少女轻盈而有风。
看得出来,她对这里很熟。
祁屹周注视着她的背影,他对这里也熟。
高三下学期,他曾千百次垂眸,往一楼的练舞房看去,等一场独属于他的不期而遇。
熟悉的地方打开了水梨的记忆,她不期然想起件小事,停了脚步,“祁屹周。”
“嗯。”
水梨眨了眨眼,“你有没有收到过,别人不要的礼物?”
“没有。”祁屹周扬眉,“怎么了?”
水梨比划着,“我收到过。是一双芭蕾舞鞋,很好看。”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身上弥漫着热烈的快活味道。
祁屹周抬了下嘴角,“不要的还这么喜欢?”
水梨直点头,方清是一贯不乐意让她学舞蹈的,她用来舞蹈上的开支一贯是能省就省,偏偏芭蕾舞鞋又是个消耗品。
高三联考前,她的芭蕾舞鞋磨损得厉害,又因着联考培训,支出过多,一双鞋的钱她也拿不出去。
有些失落之际,她照例来到舞蹈房,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半开的纸盒,里面放了一双崭新的粉色的芭蕾舞鞋。
在阳光下,像潘多拉的魔盒,是任何少女都拒绝不了的好看。
水梨也不例外,但是她没有打开看,把强行视线移开,投身到日常训练中。
她训练起来一贯是不注意时间的。
不经意间,时间有点晚,她结束训练,往外走,却发现原本摆在门口的芭蕾舞鞋被装进个纸袋,挂在门把手那儿。
哪怕她没有什么偷拿的心思,却也被它奇怪的位移勾起了好奇心,踮着脚轻轻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纸袋上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买多了,想要自取。
哪怕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但是水梨却依旧把那双粉色芭蕾舞鞋当成了一个礼物。
现在拿到祁屹周面前炫耀。
“是不是很神奇?”水梨晃晃脑袋,“我联考的时候,还在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喜欢我,所以用这种方式悄悄送我礼物。”
祁屹周撩起眼皮,盯她三秒。
有点被她的自恋无语到的模样。
水梨笑了下,直起身站在落地窗前,拉了下祁屹周的手。
很纯情的那种拉法,但是祁屹周心却一动,抬眼看向水梨。
她抬着眼,逆着整片火烧云,声音落得轻,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所以我的心理素质还是很棒的,你别皱眉,为我担心好不好?”
水梨生得单薄,看着柔弱,实际上却是一个容易坚持的人,她长时间地努力,不问结果地付出,炙热勇敢地喜欢着芭蕾,是自己人生站台上,永不坠落的启明星,拥有和外表相反的反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