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腔拿调的。
她也不是不怀念,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怀念。
但是在这个瞬间,随着他的一句“水天鹅”,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抚平,他们之间的裂缝像是被涂上AB胶,半干未干,随时会断,但是起码已经有了一点点黏性。
有了缝合的可能。
“张嘴。”
水梨回神,下意识扭过脸,张嘴,“啊——”
然后一个不烫,但是很热乎的东西被塞进嘴巴里,脆脆的,里面的夹心也很好吃。
她咽下。
抬起脑袋看祁屹周,他眉目散漫,碎发微凌,语调来得随意,“奖励。接着去洗土豆。”
奖励。
奖励什么。
奖励她愿意乖乖地洗土豆吗?
水梨拿指尖把浮起来的小土豆摁下去,它不死心地浮起来,像只穿褐色毛衣的小胖子。
恼人得很,水梨却失了再把它摁下去的力气。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假如,没有这七年的分离,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会有无数个此刻,无数次快乐。
而不是现在这样,遗憾又胆怯。
亮晶晶的光点浮在她身边。她想伸手去抓,又怕力道太大,它如沙一样流走,也怕力道太小,光点看不到她的诚意。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跌跌撞撞。
-
他回来后,多了一个人的生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变化。
水梨首先注意到的是,茶几上重新散落的金属打火机和黄鹤楼香烟。
再就是,她会被他叫着,和他一起吃饭,一日三次,次次不落。
然后就是,她经常睡不着的晚上,会听到他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他脚步微轻,好像去客厅阳台。
然后一站就好久。
水梨没起什么探究欲,她只静静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蛛网,听着身体发出的时而细小,时而呼啸的异响。
好在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一切黑暗里的东西都重新归于黑暗。
见不得人的,永远不用拿出来。
温雨雾打来电话,“水梨,你这几天怎么不和我联系了?”
水梨洗着土豆,回答得漫不经心,“挺忙的,没时间。”
她这般回答,温雨雾“啊”了声,又问,“你在忙什么?”
水梨把洗好的土豆捞起来,“忙着快乐。”
温雨雾沉默一会儿,“……那你忙,我挂了。”
“嘟嘟嘟”声传来。
水梨拿指尖把手机拔到一旁,当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她好像是刚充好电的玩偶,踩着难得有活力的步伐,快乐。
时而她也会想,她和祁屹周现在是什么关系?
但是就像身处,发霉的月亮之下,烟雾缭绕之中,她看不清前方是个什么样子。
也看不清被烟雾笼罩的自己又是个什么模样。
可水梨并不想深究,她的人生因为和祁屹周相处的这段日子,变得简单。
她短暂地遗忘暗疮似的过去,只靠着那么点不甚明亮的月光,燃烧着。
不论结局。
第64章 [VIP] 64
“他不喜欢吃甜, 爱用左手点烟,常抽黄鹤楼,下雨天很少带伞,身上有松木香, 但是很少见他喷香水。可能挺喜欢让人洗土豆?他希望我快乐……”
水梨一笔一划地写下, 锋利的笔尖和纸张接触时沙沙作响。
她把本子阖上, 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中间,躺回床上,视线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
白天的一切似浮光流影,在她眼前五花斑斓地掠过, 她想再体会白天时的那种悸动和快乐的瞬间。
可是却像脚踩进非牛顿流体,所有的精力都只用于不下陷。悸动快乐的感觉转瞬即逝,像她从来没有体会过。
又不知不觉下了雨, 漆黑的世界里,雷声震碎苍穹, 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亮色水痕。
像在迎接春天的来临。
水梨静静听了好一会儿,在这样的世界里, 时间才流逝得没有那么明显, 她有了睡不着的理由:被雷声吵的。
房门外却忽然传出什么东西被掀翻的声音。
声音很大,像在小空间里的雷鸣。
水梨忽然想起,客厅的窗好像没关, 就那么开着。
暴雨疾风不可避免地轰打客厅里的一切。家具家电,刚刚的声音应该就是它们被吹飞的杰作。
她应该及时止损, 快去关窗。
有这个意识, 她却没有与之相应的行动力, 很疲懒,也觉得无所谓。
淋湿也好, 弄坏也罢,谁也不嫌弃谁。
只是却又忽然想起了祁屹周,很轻微的一瞬间。
想起他睡眠质量不高,又在刚刚的大声里。
窗外的风雨忽然具象化了,随时随地跃进窗户,再来一次大声的轰鸣,吵醒一个她想能好好的人。
时间变得紧凑,她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走到客厅。
怕拖鞋会有踢踏声,让他听见,她脱了鞋,脚踩上地板的感觉冰凉,凉意围绕脚踝。
慢慢借着窗外的雷电,往窗户那儿走。
漆黑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她不知道,客厅会这么大,摆着的家具是磕绊她的,不知道尺寸的障碍物。
好不容易走到窗边,她踮着脚想把窗扣好,却不可避免看到了窗外的景色。
波澜的、壮阔的、一片汪洋的。
人间土壤变成奔流的海水,建筑物也抵挡不过水流的冲刷,孤零零地露出半截身子,立在天地之间,无知无觉。没灯,世界是安静又轰炸的。
她像一艘孤单的小船,随时可以跌入这汪洋中,让水流冲刷走。只不过她身后好像有座灯塔,光照不强,却太过温暖。
她又不太舍得。
光线突然亮了,像打开白昼,水梨下意识回头,对上客厅明亮的吊灯,眼眸被光照照得微眯。
过了几秒,才看清楚站在开关那里的人。
黑衣黑裤,平直的锁骨清晰可见,他不像刚刚睡醒,脸上没有困倦的痕迹,相反看着挺清醒。
水梨对着他挥了挥手,风刮过手掌的空隙,她问得愧疚,“……是不是被吵醒了,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忘了关窗户。”
他从开关那儿走开,向她走近,整个人从平面的变成具体的立体的,水梨可以感受到他和她擦身而过的一瞬,带起的小小风流。
他俯身,从茶几上抽了根烟,立过来,黄色的那头在茶几上竖着磕了磕。
火光照亮他的脸,那一瞬,是炙热的,水梨仿佛能感同身受那种热度。
他却想起了什么,猩红火光在空中一顿。
“……没关系,我不在意,你可以抽。”也不知道水梨哪里来的意识,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抬了脑袋,看了她一眼,指尖一点,依旧收了烟。
他做得明显,所以水梨也没有过多困在,自己刚刚是不是又在自作多情的纠结里。
他不抽烟,时间又太晚,无事可做,所以两个人失了话题。
水梨动了动冰凉的脚趾,觉得那灯塔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炙热。
反而有种如水似的冰凉。
下一秒,他的视线直直看过来, “没被吵醒,一直没睡着,所以不用道歉。”
是在回答她刚刚问的问题。
水梨愣了半秒,“哦”了声,点了点头,怕幅度不够,他看不清,又点了一下。
他可能觉得她这样有点好笑,唇角往上提了提,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她,又在某处忽地顿住。
水梨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她赤、裸的脚尖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眼帘中间。
怕他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够正常,水梨头发一刺,“……刚刚太着急了,忘了穿。”
他收回目光,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只让她穿上,水梨急忙照做,脚尖重新踩上松软的拖鞋时,她才发现,脚尖好像冻得已经麻木。
他们是没什么话题的。不同于白天,可以做饭,可以问今天吃什么,她可以给他递菜叶,给他洗土豆。
可是等到了晚上,失了这些白天可以做的事,她就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水梨指尖扣了扣手掌心,想重新躺回床上的想法强烈,静静等待黑夜过去。
可是他拍拍沙发,让她坐过来。
像被牵引的线,水梨不自觉坐过去,和他距离得不近不远。
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却触摸不到。
窗外雨幕连连,雷声阵阵,室内灯光点点,他们之间却来得格外静谧。
“……为什么没睡着?”好不容易,水梨打破了这份静谧。
他看过来,视线像带着窗外潮湿的水汽,冰凉刺骨,让水梨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太过冒昧和私密。
还好几秒后,他就移开了,水梨扣了扣沙发,想说,“对不起。”
他已经说话,“我有点睡眠障碍……”
“……”
这话不好接,她不是可以问怎么会这样的那种关系,也不可以问多久了,是不是因为和她住在一起。
甚至她都没想到,他会真的告诉她这种事。
愣了半晌,她只说了一句干巴巴的“哦”。
便彻底失了话题。
气氛太过于静谧,祁屹周又看过来,看见水梨垂着眼睑,指尖不自觉地扣着沙发。
他把她的指尖移开,说,“沙发要被你薅秃了。”
水梨定睛看,虽然是皮质的沙发,但是已经可以看到指尖留下的小点印记。
他让她把手放好,说自己睡眠障碍已经很久了,和她没什么关系,不用多想。
接下来的话,就很好问出口了。
水梨问,他每天晚上是不是会到阳台?
他说,是。
她再问,去阳台干什么?
他说,抽烟。
……
所有的一切就很好猜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有了睡眠障碍,所以会让她十一点不要发出声音,也会经常地夜间走出房门,在阳台站很久。
一根又一根烟的抽,等着时间缓缓流逝。
迎来一个新的黎明。
原来,每天晚上,他们隔着房门,却都在做同样的事——
渡过黑暗,等待白昼。
水梨的指尖越过他们之间的界限,拉了拉他的衣角,问,“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祁屹周一顿,掀眸看她。
水梨发现说得太过于抽象,她比划着,“我们就在沙发上,你一个被子,我一个被子,开着电视,一起等待天亮好不好?”
“……”
也不知道怎么就行动起来的。
待到水梨回了神,她已经把自己的被子摆成一个没棱没角三角体,祁屹周也是。
灯又关了,世界只有电视机的光亮着,星星点点,灰灰黯黯。
在播放《动物世界》,说非洲大草原上的母狮即将迎来发、情期,大草原会变得更加危机四伏,雄狮将捍卫自己的领地……
水梨把头也塞进自己的三角形被子里,只用余光看祁屹周的侧脸。
睫毛染着光点的,瞳孔倒映着熊狮懒洋洋甩尾巴的画面。
眼窝那儿有青黑。是常年睡眠不足的印记。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夜色依旧黑,一轮被乌云一直挡住的月出现在天际。
照亮整个人间。
包括月色下的他们。
此刻。
水梨莫名有种。
他们俩像两条,彼此取暖的,相互依偎的小狗。
小心翼翼地规避着伤口,只用仅剩的完好的皮肉,隔着距离,一点点靠近。
水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意过来找她了,再次睁眼,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是余一娇打来电话,“水梨,你看新闻吗?就你之前在的那个舞团出事了。”
余一娇挂了电话,又把新闻链接发过来。
水梨点开看——
一名中国女子指控被英国NBT芭蕾舞团导演长期性、侵,现警方已经展开调查。
余一娇又打电话来,声音小心翼翼的。
“水梨,他们说的那个,一年前污蔑导演性、侵同事的人,是不是你啊?当时你那个同事不是说没有这回事吗?怎么现在又突然去指控导演了?”
水梨慢慢“嗯”了声,嗯完才发现指尖在不自觉地抖,抖得不慎关了新闻链接,心慌气短得厉害,呼吸急促地在客厅响起。
耳廓隐隐约约,听见余一娇的声音似近非远地,透过手机传出来,“水梨……你岂不是被冤枉了很久?我天,你那个同事真是恶心,太坏了……”
水梨没那个能量回复,剩余的力量只能支撑她往窗外看。
不知何时,阳光升起,普照整个被雨水洗刷过的大地。
清新亮丽。
像是一个久违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