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立马退出,关门。
萧羡鱼走近,沈珩已经坐起身,抬高手臂穿了亵衣,她想脱下来看伤,他却握住那纤细的手,神色柔和,要不是那一额门的细汗,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他如今的模样和午睡后刚起没什么两样。
散落的一缕刘海稀疏,长度正好落在沈珩细长的睫毛上,只要一眨眼,它便随之微微动弹,他沉默,连目光都没投过来…要换作旁人早看痴了,可惜萧羡鱼有气要发作,美色且不入眼,倒觉得这神态,肚子里肯定在转什么心思。
沈珩这是.心虚了么。
还是绞尽脑汁怎么同她解释。
第一百零五章 闹气
萧羡鱼撩起裙摆,在他身边坐下,抽了抽鼻子,有哭意。
“沈珩,自我们成婚都过半年了,我以为我们就算有芥蒂和遗憾,至少你愿意把我正儿八经地当个妻子,你受罚是全城皆知,受了那么大的罪,你有家不回躲这来,见我一句话也没有,真是寒人沈珩如何冷静自持,此刻拧着的眉头也显露了一丝慌张。竟是大意了,皇帝降罚本就为了率先堵住悠悠众口,消息必定散得很快,不能妄想瞒得住她才是。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语气微弱的解释。
“你受了伤,而我又知道了,然后你还因为各种担心让我见不着你,沈珩知道我整个人多焦急么,刚才来的一路上,我急得快不能喘气了!”
沈珩是个说话做事几乎要一击中的的性子。
自知是错了,奈何娇妻怒火正盛,只能暗叹口气,解释的话在内里绕了又绕,觉得没想好便说出来的话,不能安抚到她,就如方才那句解释,图说无益。
可萧羡鱼见他欲言又止的,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挨了罚不回家,跑尤侯府来养伤,传我三嫁不得你心,在乔迁和沈靖的喜宴上二人逢场作戏,粉饰太平!”
说着,眼泪不争气掉下,一咬牙又道:“沈珩,我们到底是不是真夫妻啊?”
沈珩起身:“自然是!”
“那你今日作为,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沈珩满心疼惜无奈,闭了闭眼,“羡羡,外头敢嚼舌根的我自叫人去处置…只是伤口可怖,你看不得,我就在这住几日。”
“你的意思是不跟我回去?”她被眼泪侵过的眼睛,湿漉漉看着他,确认他的选择。
”…我留这几天,也是有事要与尤侯商议。”沈珩别开脸。
除了南蛮政务,尤子嶙兄妹之事也成了沈珩心头刺,唇芒齿寒,兄弟道义,无论何如尤子嶙不能出事,必须留下再劝劝。
萧羡鱼拿帕子轻轻点拭泪痕,拂了拂袖,委屈道:“你这人…一出事立马想到先躲我,索性不回去了…那行,踏踏实实跟你的好兄弟住吧,反正他这也够宽敞!住个一年半载的,我叫人隔三差五给你送换洗的衣物,打点钱银给尤侯当你酒菜开销即可!”
这不等于赶他出家门?沈珩忽然哭笑不得。
好歹他是沈相府主人。眼下却不得不求放过。
“羡羡,你这样对我的话,可就一年半载不能天天见着我了,你舍得么?”
沈珩少有低姿态,忍着背伤,缓慢地穿好衣服,过去牵她的手,她想甩开,可沈珩握得很紧,由不得她似的那般强硬。
萧羡鱼咬咬唇,暗地里既担心他动来动去伤口疼,又气他只顾着事务,不顾身子,还不跟自己回家去。
沈珩却是透过她的小表情隐约猜出她的心思,晃了晃二人牵着的手,“舍得么?”
这沈珩.…之前去玉州也觉得要与他分别一段时间而郁闷不已呢。
萧羡鱼没好气,可心和嘴是老实的,“舍不得,行了吧?沈大相爷!”
沈珩眼里有笑意,心满意足,“羡羡,我也舍不得你的,可不能狠心对我,知道吗?”
想轻轻拥人入怀,可萧羡鱼怕弄着他,僵着身子动也不动,连脑袋也不敢靠过来,乖巧都任抱,沈珩觉得可爱极了。
她还小声嘟囔:“明明是你不回家让我受非议,究竟谁狠心,黑白颠倒的坏人”
沈珩挑挑眉,当即捧起那张小脸,堵了上去,如此突然,萧羡鱼惊着,下意识用手要攀住他的双肩,可惦记那伤势,又是不敢动弹,任由沈珩的唇舌湿软地卷了一次又一次,绛红的胭脂全没了…沈大相爷正沉浸温香软玉里,房外却有人不合时宜的吵扰声。
“相爷,不得了了,我家侯爷搬了很多酒喝,求您过去瞧瞧!”
是尤子嶙的贴身小厮溪墨,沈珩轻吁,恋恋不舍放开了萧羡鱼,没了沉醉的感觉,背上顿时火辣辣。
“上回侯爷便是喝多了,没顾上宫里的传召相爷,您行行好,这情势,侯爷可不能犯错”
充耳不闻溪墨在外头着急上火的催促,沈珩有些烦躁,想通过蹭蹭她鬓角的亲呢缓解,无奈道:“你瞧,为夫能回去吗?”
”…”现在他有理,他得势。
尤氏兄妹的事她一早在门外听了半天了,惊撼得不行,若不是沈珩忽然激动,牵扯伤势导致声音不对劲,她是挺有兴趣,想知道沈珩会怎么应对尤侯这种惊撼世俗的情况。
他们作为同僚,同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又是后背相守的兄弟,沈珩应该会耐心劝导的吧,萧羡鱼如是想道。
“你们侯爷一时半会喝不出事,我家夫人没接到相爷回去才是正出着事呢!”秀月也急,忍不住插嘴。
正是两头为难,萧羡鱼看向沈珩,莫名的,期待他眼下会如何做。
也许就像秀月说的那样,沈珩应该跟自己回去先,过个一两天再回来…可就这时,沈珩放开了她的手。
萧羡鱼愣住了,答案昭然若揭。
明明是他心虚,他错了,自己说了舍不得,表了态,气是气,可也哄回去了,怎么他仍是一点也不考虑下她呢…这是成亲后,两人坦诚以来,首次感到手足无措,心灰意冷。
她不愿久留,府里还一堆事务等着做决定,于是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平静说道:“那,我回去了。”
萧羡鱼快速开门,那溪墨已经跪在那了,秀月嘟着嘴,不高兴他来抢人,但也没办法。
“走。”她一走,秀月也跟上。
还没出镇远侯府,视线就模糊了,急忙用帕子擦拭,不敢失态。
咬着牙,越想越气。
“秀月,一会把相爷的衣物都搬过来,还有他的枕头和被子,通通搬过来,我不想再看见床上有他的东西!”
秀月脑子里一闪而过,夫人和相爷的东西几乎都放一块的,这一搬,房里不得空大半么。
“夫人,要不您再考虑考虑?”主要怕夫人到时不习惯,毕竟每天亲自收拾相爷的衣食住行。
萧羡鱼满心委屈,想到自己一会出了这门得受多少闲言碎语,更是难受。
过去那些年受着受着也不敢奢望反转,可这段日子偏是挽回了好名声,心里舒服畅快,但这人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得到,一旦得到又失去,必会黯然伤神。
俗话有云,你不仁我不义。
“不考虑了,他若是不满意,我三嫁两婚,他却是一婚,一品高官郎君,身强体壮,容貌出色,怎么着都不是我亏,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不想小心翼翼迎合了!”
秀月惊讶此番言论,表情活像生吞了两个大鸡蛋!
第一百零六章 闹气(二)
秀月吃惊不为别的,其实是佩服主子的硬气与豁达。
以前性子可不是这样,及笄时最多有些任性铺张,但人是乖巧的,后来在李家折磨了三年,变得消沉厌世,落下了多思多疑的毛病,至今未改,嫁给沈大相爷大半年,倒是愈发沉稳和辣性。
而且,前段日子,孔嬷嬷和她闲聊的时候就说过,说夫人和相爷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果然书上说的是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萧羡鱼猛地看她,脸色却是柔和的:“你嘀咕什么?”
秀月忙摇头,找了一个话接上:“额您不是说相爷一品高官郎君,身强体壮,容貌出色么,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有个传闻,说那个大公主很喜欢国相爷,召见过多次。”
这个传闻萧羡鱼是知道的,她人在李家深宅也架不住金斓公主与沈珩的名气,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天下就没几个光看沈珩模样不心动的女子,但仅仅是在于外表,如果往深点打听,都得避讳,除了那个郑英还眼热着,可没戏,沈相府夫人的位置她占着了。
至于那个大公主指的是金斓公主吧,也成寡妇了,还是一国公主,端庄贤淑,早对沈珩没心思了。
萧羡鱼叹了口气,想驱走一些心烦意乱。沈珩重视兄弟,聘礼单子只能她一人去敲定了,瞅见大门近在眼前,又暗骂镇远侯府小了些,路程太短…秀月也同样的心情,这些日子她已然混成了半个管事大女使,和其他女仆厮混不少,听多了薄情男儿那一套,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想当初新婚那时,我们都怕相爷蓄意报复,没想到那么疼夫人…这才多过久,现在居然觉得尤侯比夫人重要,缓一刻都不行。听干活的嬷嬷说男人只要娶到手便很快不会珍惜了,还真有点道理。”
秀月这话钻进萧羡鱼耳朵里,让人心塞塞的,这做夫妻她虽是头一回,可往日也听多那些兰因絮果的故事,多少人是一开始感情那么美好,然后悲伤离散。
做人再要强,也阻止不了该发生的事吧。
“我们做好该做的就行了。”
秀月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好的话,让夫人沮丧了,鼓鼓腮帮子差点想给自己一巴掌。
大门外,不管是仆人还是路人,频频往侯府内探头探脑的,看见只有萧羡鱼主仆款款走来,交头接耳的。
“真不能理解,萧氏出面了庙头那一出闹剧,沈相爷不是也过去给其撑腰了吗?怎么挨打了,反而不回家,躲镇远侯府来了?”
“看来以前那些做派名不副实啊,也说不准是镇远侯府里美人多啊,听说那尤侯手底下好多舞姬歌伎,整一个大大的温柔乡呢,嘿嘿嘿。”
“沈相爷什么人,心思岂能容旁人看透,这一出事就知道恩爱是真是假,娶个当众反悔定亲,又嫁过人的,日子到底不会让她好过。”
“我以为这位萧氏会是福气大的,能给沈相爷宠成天上的云,结果还是泥嘛。”
“这还不是因为皇帝与皇后恩爱,除了孝义还崇尚夫妻琴瑟和谐,沈相爷作为臣子自然得表面遵从,实际上怎么回事,人家关起门来,说不定比我们想象的可怜呢。”
在马车旁的婆子听得一清二楚,怒目赶人,远远又瞧见萧羡鱼轻轻对自己摆摆手,只能退回去。
是的,她们家夫人从不屑与人在闲言碎语上争长论短。
萧羡鱼深吸口气,从容地跨出大门,眼神坚定,精致奢华的妆容一出现,所有声音一下回归了平静。
正当要踏上马车,一旁有熟悉的声音说道:“羡鱼表姐,这是没接到沈相爷么?”
回头一看,居然是有几个月未见,大肚便便的霍柔依。
实在意外她的出现,不过瞧那肚子,也是快生的样子了。事情传得也比预想的糟糕,看戏的人太多,这不,飞来一只惹人厌的大苍蝇,见缝就叮。
萧盛铭曾经说了与霍家断绝关系,众目睽睽之下,萧羡鱼也不好扭头就走,旁人不明事理的便会觉得她姿态太高。
不轻易落人口舌,聪明的自然会转圜一下。
于是似笑非笑地回道:”你怎么在这?”
好几个丫鬟扶着霍柔依上前,她好心道:“我听说沈相爷治家不严被官家责罚,不回去给你照料,跑到镇远侯府来了,便想着过来看看,说不定能帮表姐向沈相爷求求情,跟你回去。”
“你生产在即,还那么有心,真谢谢了。”
“唉,谢也没用,我也看明白了,一个男人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十头牛也拉不回头,所以我算是白来了,表姐你回去别顾着哭,身子要紧,多争取下,给沈相爷生个一儿半女的,也许沈相爷便会花点心思在你身上。”
说完,故意把肚子往前挺一挺,露出得意的笑容,享受众人对比的目光。
秀月与一众心腹婆子丫鬟当即黑了脸,萧羡鱼却是清清落落抛过去一个眼神,与她近耳说道:“上回没受够教训,非要找不痛快是吧?”
秀月此时在内心大喊:我家夫人连银湘楼都敢烧,李五夫人作死,主子不要仁慈,出手啊!
霍柔依挑衅道:“我就找你不痛快,有本事现在就碰我试试看。”
可惜有孕在身啊…萧羡鱼不受这激将法,只是笑笑,随后继续蹬车。
就在霍柔依正以为自己终于赢了一回时,镇远侯府内又疾步跨出一行人。
“夫人!”
萧羡鱼闻声,怔了怔,一回头,只见沈珩肩披长袍,由青杨扶着走来。
傻住的人何止萧羡鱼一个,在场的无一不惊讶,又见那沈相爷神色甚急,还无故充满了十分难得一见的怨气。
沈珩站定后,喘了口气,模样有些虚弱,埋怨道:“夫人,你走那么快也不顾下为夫。”
萧羡鱼挑眉,“你放开我的手,那不是.”
沈珩一本正经道:“不是要回家么,我听你话去穿衣啊,你一下就跑了,害我系个玉佩系了半天,都疼死了。”
众人一听这对话,有多少人暗地里嘲讽的,在这一刻不由退避三舍,冷汗直冒。
不为别的,就知道沈相爷是狠辣之人,别看被官家罚了,人家如今还是一品高位,怕萧氏一个告状…有人害怕地交谈:“沈相爷会不会马上下令派兵把人全围了盘查”
“那…那不是会连累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本来就够怕的了,马车边一个小丫鬟突然龇牙目蹬他们,说了一句相爷一会儿就会派人来拔了你们舌头,吓得一个激灵,浑叫蹿进巷子里去了。
这下,以后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估计没人敢再揣测那对夫妻如何这头,萧羡鱼被怨得手足无措,“你跟我回去,那尤侯怎么办?”
沈珩不以为然,命令道:“来人,把尤侯请到我沈相府住几天!”
那尤子嶙的小厮溪墨是一百个愿意,这样他家侯爷便有人管了,不能再酗酒,可又犹豫:“相爷,就怕侯爷不配合啊。”
沈珩岂会不知,给青杨一个示意,便由萧羡鱼搀扶着上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青杨与几个侍从将一个男人五花大绑抬进另一辆马车,这法子把萧羡鱼都看蒙了。
住别人家的人变成了尤子嶙,还是直接绑走的,这强势的做法果然很沈珩。
待马车启程,沈珩眼尾轻飘飘扫了妻子,道:”一个人说走就走,连我喊你都来不及,你是不是心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萧羡鱼佯装咳了声,很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要住下去呢…”
“这京城人多嘴杂,沈崎的事风头未过,我怎能让你为难,平添旁人口舌如何,觉得为夫眼下处置事情可算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