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了沈芊身边。
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单玖珠恶声质问:“你是谁!”
鄙人季三槐,乃是沈家四姑娘的未婚夫婿。”
一听到季三槐的名字,哭泣的沈芊立马抬头,入眼的是一个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的人…实没想到自己与一直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定亲对象,会是在这么样的情况下相见。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狼狈(二)
“季三槐?无名之辈!”
单玖珠猖獗的语气好像家中仍是大官世家,在场的达官贵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初露脾睨。
季三槐被她在众人前面呛了一句也不恼,接了话茬:“我虽是无名之辈,却也知道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单家如今虽然落败了,好歹单大人夫妇也是饱读诗书的,单老太太更是名门之后,你今日大闹一场,就不怕单老太太知道了,棺材板都压不住,要跳出来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对啊,那么委屈可以不嫁啊,既要嫁过来,又要拿乔,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家敢这么闹,她家中那么未嫁的姐妹不是会被害惨了,谁还敢娶?
“没想到单家能养出个不像话的玩意来,听说你妹妹家不是定了单家的五姑娘么,看看这什么样,赶紧和那边说退亲去吧”
整个沈相府陷入了争执的漩涡。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细微之声涌成一股庞大的音浪,将大喜大庆的婚事冲得一干二净!
新娘子成亲当日大闹,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见沈家的人迟迟没再出声,单玖珠止不住抖动的身体依旧没有平静,她太紧张了,但是她也站在的一个理字上,且做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心气大作,对季三槐骂道:“沈芊这样的货色也只配嫁你这种不明事理,非议别人祖宗的人!”
一旁的尤子嶙看不下去,斥道:“单家的,到底谁不明事理!你今日如此大闹以为是我们开的头么,要不要我把你父亲请'过来当面说个清楚!”
“不用拿我家人来压我!我祖母刚去,父母伤心不已,父亲身受重伤,家里又遭巨变,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谁去打扰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你们谁要做这样不仁不义之举?!”
出人命的话一出,满堂顿时安静,古话说死者为大,伤者为弱,单家多种原因已经破落,哪个敢不大度,弄出动静来,那么单家无疑是摧枯拉朽!
单家是天子怪罪,可以在暗地里嘲讽,但明面上来,若无不共戴天的仇恨也去寻痛处,于人道上来说,名声不大好。
有时候世道倾向弱者,显得有些可笑。而混得越是在高处的人,越在意一些虚名,单玖珠偏偏抓住这一点,反向施压沈家,欺辱沈家之主母与小姑。
人群后头的沈梦红却是少数忍不住偷笑的其中之一,对身边的沈殊说道:“以前在家里回回让他们赢了,这回不管谁对谁错,大半个京城的权贵在此,珩哥儿和他媳妇儿都丢尽了颜面,真痛快!”
沈殊早已买了处宅子搬出沈家,不是赘婿之身,说话语气大大改变,没好气回道:“你还能笑!单家一个小丫头都踩你沈家头上了,你光惦记着私仇?回去就跪祠堂去!”
两个沈家是亲家,沈珩更是他在官场上的大助力,沈珩遇事将折损威信,于他绝对没好处,这死婆娘真是见识太短了!
“我才不跪!沈殊你个忘恩负义的泼才,敢让我跪,我就和你拼两个人借着人堆遮掩相互推搡谩骂,最后实在怕闹出动静抢了前头大戏的风头,甩袖分开,一人一边找地待去。
沈梦红像一只偷了油的耗子,道:“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我收拾不了的人,老天会派人来收拾,哈哈哈哈.…”
康氏瞧见二姑子的做派很烦心,而沈立璋多次想出去露面处理,但一想自己虽然是长辈,但分家了,这里是沈相府,沈珩才是那个最大的,不能喧宾夺主。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珩自然成了众人目光的聚集处。季三槐、尤子嶙、沈立璋等一干人通通等候他作何处置。
多少人心里猜测,照沈大相爷的脾性,这姓单的丫头今天怕是走不出这道大门了,一准血溅当场。
尤其是见过沈珩毒辣手段的萧盛铭就是这么认为,徐氏不便,今日他只身前来,没想到自己妹妹已然平静的日子还会起这种波澜。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沈相的亲信青杨已经提了把剑出现在他身侧。
铮地一声剑鸣!
沈珩拔剑。
妇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头回能见婚礼场上杀人的…“相爷!”萧羡鱼惊呼,拉住沈珩的手,“万万不可!”
单玖珠见状,恐惧大叫:“我父亲犯大错,官家只是责罚我家,我今日不过是理争自己的立身你便敢杀我,就不怕被弹劾么!”
话音刚落,沈珩阴冷嗤笑一声,“"弹劾?那就试试。”
他挣脱了萧羡鱼,举剑便要劈过去,沈靖赶紧拦下,“大哥!事关重大!”
堂外的光被厚密的云层遮盖,照不进来,沈珩的声色异常压沉,“滚开。”
高大的身躯发出的气息有股寒冽杀意,周围所有人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这种颇感是无形的,犹如五脏六腑被它抓住用力往下逼坠,又悬又可怕,寒毛全立。
胆小的人几乎抱在一起,这活阎王现世似的场面非一般人能受得起。
沈靖显然被震住,在沈珩的注视下退开。
尤子嶙立马扑了上来,“沈珩,她是官眷,这众目睽睽呢,不像你做派。”
“官眷?众目睽睽?呵,辱我妻妹,踩我沈相府颜面,立刻该死!
这代价我沈珩付得起!”他一把推开尤子嶙,大步朝后退的沈崎和单玖珠走去。
沈立璋也想拦,看见那寒利的三尺青锋,还有大侄子那气力,连人高马大的尤侯都拦不下,自已去了不是螳臂当车嘛,于是只能焦急地看着。
新人拼命后退,厅门口的人群宛如惊鸟飞四散开,怕祸及自身,给他们退了出去,退到了园内。
见此情景,有一人急忙出了府,上马冲往宫中方向而去,很快萧太后与金斓公主收到了消息。
萧太后笑看女儿:“还说你要拉拢沈珩,看看你使的计,沈珩真的当众杀了单家的人,这朝廷内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金斓公主解释道:“我是为您得罪他的事做挽救呢。沈珩根本不想自己弟弟娶单玖珠,您当时又金口玉言安排了这婚事,给他添了堵,那单玖珠不知天高地厚,我随便嗦摆几句便如此认真大闹,这对于沈珩来说是奇耻大辱,要杀便杀了,事后您出面怒斥单家,替沈珩解围,这不就成了。”
萧太后却有顾虑:“你要我抛弃单家?”
“没用了的自然要成弃子,当初你对宁勇侯府不也那样?”
“那不一样,三丫头是女子,二嫁不成确实没利用之处了,而盛铭一直没出息,我不得已放弃了他们,可单家对你父亲和我是忠诚的,单大人如今还是官员,我不能让他成弃子。”
金斓公主呵呵直笑:“母亲啊,棋已走到这一步了,沈珩一定杀单玖珠,咱们已经没得选了。”
萧太后听后头疼,便起身去歇了。方走,金斓公主觉察茶水凉了,便差人来换,一步会儿小太监呈了上来。
这回金斓公主心情不错,又看见了他,就叫了人:“站住,叫什么名啊?”
小太监回身跪下:“回殿下,奴才叫夜白。”
“夜…白…”金斓公主笑了,“好特别的名字,留下吧,伺候伺候本公主茶水,说说话。”
夜白抬起秀气白净的脸庞,眼眸黑黝黝的,顺从应道:“是。”
另一厢,祥公公扶着萧太后往寝殿去,担忧道:“太后,咱们真的要放弃单家吗?”
萧太后想了想,道:“金澜对沈珩是有心思的,这次借单家的手针对三丫头,还想着替哀家笼络沈珩…哀家也思量过,如果扳不倒按她的想法来也未尝不可,只是其中居然牵涉到了单家,哀家不得不多考虑考虑或许咱们可以等沈珩杀了人之后,联合自己人群起攻之,断皇帝一臂!”
闻言,祥公公点点头,“您想的也可行,奴才知道您是不想公主和他缠上关系。”
“沈珩绝非良人,这次借机会铲除了他,一来金斓可以死心,二来单家的牺牲不会白费。"萧太后如是说道,满心期待。
祥公公桀桀笑出声:“那咱们就等着沈相杀人吧。”
京城另一头,沈相府。
大惊失色的沈崎护着单玖珠,他从来没见过兄长这般怒火滔天的模样,眼晴恐惧地盯着那把长剑,就离他们只有几步夺命的距离,很快便要血染嫁衣。
没人能拦住了,单玖珠此刻才明白自己的下场,似乎偏离了设想。
脚下一绊摔在地面上,头上的嫁冠当即掉落,钗环散落,却顾不上狼狈,求生的本能让她爬回沈崎那里,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嘴里疯狂地念着救我救我。
看着沈珩一步一步接近,沈崎一把跪下,抬头声嘶力竭:“大哥ーー!
沈珩居高,眼神泛冷,脾睨他们:“沈崎,滚开。”
“我们…我们拜过堂了,是夫妻,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沈崎强撑着害怕,话里是无尽的颤音。
“夫妻?”沈珩低低笑出声,“我不让上族谱,就是个没名没分的一一!”话落,举剑砍了过去一一一个熟悉的倩影从旁霍然闪出,阻挡在前,众人尖声惊叫,沈珩眼瞳震缩,手腕神速偏转,硬生生将长剑的锋芒换了个方向,只听咻的一声剑削,一大片绢帛飘落地面。
沈珩忍无可忍大声呼唤萧羡鱼,摔了剑大步过去,将被吓得不轻的妻子上下打量,确定没真的伤着她,大赦一口气抱紧了。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刺激惊险,又莫名地津津有味,俊男美女光天化日下相拥…女人们纷纷脸红了,用手帕掩了掩。
而萧羡鱼惊魂未定,沈珩双臂铁一般箍着她,并且带了抱人嘴唇会顺势亲吻她鬓角的习惯,她马上挣扎着,就怕沈珩吻了下来,那她日后怎么出门见人啊!
“沈珩,你先放开我好多人在看…”
沈珩的呼吸稍快,心里的那一份惊吓未过,不愿意放开,还责怪说道:"好多人看又如何,怪你鲁莽!要是真伤了你…我…”
“你听我说,先放开我,我有事要做,很要紧!”
闻言,沈珩倒是松开了手,萧羡鱼直接捡起地上的剑,推开沈俊,把剑架在单玖珠脖子上。
这一举动又惹得众人惊愕。
沈相夫人刚救了人,怎么自己又上手要人命了?
沈珩也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没有阻止。
“单玖珠,我问你,你幕后主使是谁?”她谨慎低声,离得远的人是听不见的。
单玖珠抖得像一只落水的狗,还犟着看不起萧羡鱼这样的人,嚣张道:“"对付你们,我用不着幕后有人。”
“你是真蠢么,用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大事来闹?”
“我就敢!你和沈相不亲自上门提亲,你没有像对待贾晴心那般拿着宅邸图问我选院子,就是不尊重我,那我这回便让你们知道我单玖珠就算是娘家没落了,你们也不可以不尊着我,委屈我!”
听完,萧羡鱼两额发胀,咬牙吐出三个字:“你有病!”
沈相府和单家的恩怨是单大人一手挑起,她居然还有脸要求沈相府一碗水端平?!
萧羡鱼深吸口气,撤了剑,回到沈珩身边,在人前对沈珩的语气温和顺从,正是妻子对待丈夫,对待一家之主的尊重。
她福了福身,说道:“"相爷,今日之事气煞人也,但您身子刚好些,我真不想再惹出大风波来,人不可杀,请另行处置。”
此时的沈珩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听着她的话,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思索了片刻,唇边又挂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既然入我沈相府那么纡尊降贵,那本相成全你离开,只是你自己作下来的孽,自己承担后果来人,扒了她的嫁衣,让她跪着接二十个板子的掌嘴,然后用一头驴拉车,一路送回单家去!”
要被当众扒衣掌嘴,单玖珠羞愤大叫,这样她还不如死在剑下,想到了死,于是立马往园子里的假石上撞。
可惜沈相府的仆人早有准备,扑了过去,将人死死摁在地上。
沈珩此时狠狠放话:“各位也看到了,我今日不怕得罪任何人,就是官家来了也这么说,日后谁与单家为伍,就是与我沈珩为敌!”
此话一出,无人敢驳。
随后,他轻柔揽着萧羡鱼,换了副口气,从容对大伙说道:“大伙能来是我沈某的面子,席面是照开的,既然来了还请吃饱喝足,招呼不周也请见谅,请一一”
众人看了看地上挣扎嘶吼的新娘子,又看了看沈大相爷那风轻云淡的语气,好像是邀请大伙来赏景逛他富丽堂皇的大相府,不得佩服这临场的气势,果然是御前红人啊!
今日没一个人离府不去吃席,全都给了这个面子,自觉略过发生的事,谈谈笑笑,又恢复了宴席该有的气氛。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狼狈(三)
沈珩那一剑甚是锋利,萧羡鱼好好的袖子没了一大截。
趁着宾客在大园子里交际,二人先回了瀚碧院。
门一关,身后哐啷一响,萧羡鱼主仆又吓个不轻。
回头却看见沈珩重重拍案,目光沉沉町着萧羡鱼,让她忽生一种做错事要向相爷大人下跪认错的错觉。
正这么想着,沈珩已经怒气开口:“萧羡鱼,你可知错?!”
萧羡鱼愣了下,这貌似是认识十几年来,沈珩第一次那么凶对她。
秀月见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开门溜出去。
”…我,我只是不想你中计,没想那么多…”她好生委屈。
沈珩道:“我自是知道有人背后操控,但区区一个单玖珠我杀了也不怕有人找麻烦!”
单家这个小城里养大的女儿从小没有长辈亲身管教,是在以她为中心的一座老家宅邸里长大,缺乏亲情,心机简单,同样格局也十分狭小,每日不是看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便是去听才子佳人的戏,在今日之前,干过最大的事无非是牵头举办过雅集诗会。
这样眼界的人是绝不会想到会在婚宴上以敬茶为开端羞辱长嫂小姑立威的,很显然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你要真的杀了单玖珠,始终是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当时就想问清楚她,哪知她脑子跟有什么隐疾似的,一心一眼只想着自己那点事。”萧羡鱼被气得够呛。
沈珩看穿她的心思:“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花心思,你以为她说出是谁指使的,我便会放过她么,我既然要杀她,自然是有把握查出来那个人是谁。而你,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还上赶着来,你当刀剑是儿戏?”
句句在理,萧羡鱼抿抿唇,十分自觉地认错:“相爷,我错了,没下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