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认了错,沈珩依旧面有愠色,她心思转了转,又道:“其实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伤着我的,你那么厉害的人…”
“羡羡,卖乖是没用的。”沈珩打断她,道:“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你必须好好反省。”
我反省,我反省。”
嘴巴接得还挺快,到底是不是真心把话听进去了?
沈珩满眼幽怨瞪她,她赶紧低下头,绞着自己那剩下的破袖子。
“客人还在前头呢,我是不是能先换一身衣服,应付完今日的局面再反省?”她巴巴地问。
沈珩有点无奈:“嗯。我先出去处理事情。”
他开门对秀月吩咐道:“给夫人慢慢换衣服,看看有没有伤着的,不许隐瞒。”
秀月赶紧点头,正正经经应声,心想一会儿把夫人从头到脚认真瞧仔细了,省得挨骂!
沈珩走后,秀月挑来挑去,拿出一件湖蓝绣鲤薄罗长袍,搭配一条素花披帛给萧羡鱼换上,原来梳的坠马髻没有凌乱,将配饰全改成蓝调簪花与步摇,还有一对明珠耳坠。
回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连秀月也不得不抱怨:“夫人,说实话,我挺理解相爷的心情,那真的太危险了,万一那剑真砍你身上,九死一生啊!”
萧羡鱼也后怕,可当时没得选择:“谁也拦不住他,我是有点把握的,不然绝不会上去。我知道他若是杀了单玖珠,换身衣服也照样请所有人喝酒吃席,但想着事情最后不还需要解决么,单玖珠一死,朝廷有人发难,沈崎也势必与我们决裂,好好的一个家弄成那样,得闹心多久。”
“可如今扒了新娘嫁衣当众施刑也没好到哪去。三爷肯定和家里不和的了,话说啊,三爷要是有二爷一半的自觉,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萧羡鱼叹气,同样是沈珩的弟弟,也觉得沈崎真的和沈靖天差地别。
沈靖已入官场,婚事是自己提出来要有利于家中,不愿意增加兄长的负担,反观沈崎,功名未有,吃喝全是兄长阿姊供着的,却一门心思与心爱的姑娘风花雪月,稍不如意,心里头便过不去。
可人是人,不是神仙,许多事情本就仓促,加上一些局势与恩恩怨怨,各有各的难处和想法,最后呈现的效果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是情有可原的。
鉴于沈相府与单家的关系,她早已打算单玖珠进门后,只要她不找事,自己也绝对不会为难,都是嫁来做沈家妇的,同个屋檐下日子过得安稳就行。
可惜沈崎夫妇不懂这些,单玖珠也没有为人妻子的觉悟,做的事一点都不利于沈崎,不是个贤妻。
这会子应该开始行刑了…萧羡鱼再照了照镜子,确认打扮没出差错后便匆匆起身,赶回前厅去。
此时的宾客们很识趣,都避去了宴席那一处,厅前园子已经没人,只能听见一声接一声啪、啪、啪的打板声。
那单玖珠果真被扒剩中衣,手脚捆住,嘴里塞了一大团的布,被一个老妈子撸起袖子用短戒狠狠煽脸,痛得嗯嗯乱叫。
也不知扇了多少下了,两边脸颊肿得老高,都裂渗血了,估摸是力度大到伤了牙龈,塞口的布团也慢慢漫上湿红,那发丝散乱,浑身脏土的模样看起来跟大牢里的重犯一样狼狈惨烈。
萧羡鱼看了几眼就别开视线,心说单玖珠受刑,沈崎去哪了,随后发现厅门居然是全关的,走过去要一探究竟。
正想敲门,贾晴心从一旁出现,拉住了她,“嫂子,他们都在里面,我们不能进去。”
萧羡鱼蹙眉:“他们?”
“是啊,他们四个人正在谈话。”
萧羡鱼以为沈珩和沈靖早去宾客堆里应酬了,不想兄妹几个居然在这时候单独关起门谈话。
“嫂子,我一个人也不敢去应酬,就在这等他们出来,可是也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贾晴心为难道。
萧羡鱼安抚她:“那么大的场面你还应付不过来,我们一会一起过去,男人那边不用管,但是女眷那边得好生稳一稳。”
“嫂子,我好佩服你,敬茶那么闹你,你看起来还那么淡定自若,还要去应酬。”
萧羡鱼暗叹口气,“风浪经历多了,自然不那么在意了。你先等等,我有点担心他们哥儿四个,去偷偷看一下。”
贾晴心也担心,跟着过去,“嫂子,我也要看。”
于是丫鬟们留下在回廊,她们二人寻了处窗户悄悄打开,这才开条缝,里头便传来沈芊的哭声。
二人一惊,赶紧把缝再打开大些,看看里头什么情况。
主座旁,沈珩背过身负手而立,其他三人均站在那里。
“你说什么?你要我去向她道歉?”沈芊哭得不行,语气更是震惊。
沈崎站得直挺挺的,一脸崩溃,大声道:“事情总要解决啊!她爱怎么闹怎么闹,这是我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你们为什么不能忍忍,非要让我留有那么大的遗憾,我现在还可能失去她!”
沈靖道:“我们不能忍忍?沈崎,大嫂先不说,她侮辱的是你的亲姐姐!”
“我都说了,这是一时的,只要她闹过了以后就好了!现在扒了嫁衣还打她的脸,事情已经十分严重,一定不可以送回单家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沈芊终于爆发了:“沈崎,那样的人我不接受做弟媳,回不来正好!”
沈崎怒火相向:“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婚姻,那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你们谁也没权力阻止,今天这事她有错,可是你们也有错,不单阿芊你要去道歉,大哥也要去道歉一一”
啪一一!
沈珩忽然转身,狠狠掴去一掌,力度之大把沈崎打得那么一瞬间眼冒金星,站也站不稳,直接栽地上。
沈靖与沈芊的反应已经不同以往,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认为大哥如今才动手,忍耐几乎是超出了疼爱兄弟的底线。
沈珩没有发怒,却是毫不掩饰满身的失望,缓缓说道:“说有错的人,应该是你沈崎。
实话说,家里不在乎你娶个什么样的回来,即使不喜欢我们每一个人都无妨,但过日子便是要稳,要好,要一条心,要夫妻和、兄弟顺,你作为一个男人,半点管住她的能力都没有,任由她胡作非为,三番两次捅了天大的窟窿要所有人来善后,还将怨气撒回家里,沈家没有你这样毫无出息的子孙”
话到此,其余三人皆是懵了,顺着话意能猜到大哥要做的决定。
沈芊马上跪下,哭道:“大哥,不要!给他一个机会,求你!”
“”沈靖看着沈珩,又看了看沈崎,不知自己是否要和沈芊一样求情。
他心里何尝不是失望与愤怒,但大哥的话是对的,作为男人,作为沈家子孙,沈崎确实是最大错的人,愧对兄弟亲情,愧对列祖沈珩不为所动,沈芊又见沈靖一声不吭,实在没有法子了,拼命捶打沈崎,“你说话啊,快点说你知错了,一定会改的,一定好好读书,和单玖珠一刀两断,快说啊!”
沈崎却推开了她,面色青灰,想着单玖珠受着刑心情很不好,但让他更感觉无能为力的是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能改变沈家与单家在朝堂上的对立关系,不能改变妻子对家里的看法,不能让兄长阿姊去赔罪,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喜宴,不能做一个两边都讨好的人…沈靖还是不忍事情到最坏的一步,劝解道:“阿崎,你要想想父母不在后,大哥是怎么难的,怎么拉扯我们长大的,怎么对我们尽心尽力的”
“不要和我说这些!”沈崎大叫,“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我耳朵都听出茧了,等我出息了自然会还你们的!所以你们先扶一扶我行么,你们一个是丞相重臣,一个是振威校尉,有你们珠玉在前,我时时被耳提面命要追赶上你们,可是科举偏偏不中!
我在书院抬不起头,每个人看见我说这是沈相爷的弟弟,没人说这是京城沈府的沈崎,离开你们身边好几年,每次写信都问读书,没人在乎我心里想什么…我一无所有,只有玖珠看得起我,时不时相伴,就算不能相见,平日里也会写信宽慰我,我好不容易盼到她嫁了我,现在却搞成这样…”
沈崎说出了心中苦闷,失声痛哭。
沈珩闭了闭眼,看向他的眼神变冷,”一时失意竟让你无限放大照你这样的心性,当年父母仙逝,家产被夺,我想着自己就行了,何必拉扯你们苦熬多年。”
“大哥说的对!我在军队里吃的苦,哪一次说给你们听了,阿崎你心智真的太幼稚、薄弱了。”沈靖斥道。
沈崎回嘴:“对,你们都厉害,我就是最差的瓦石,当不上美玉!”
见他执迷不悟,沈珩已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说道:“我就问你最后一次,与单玖珠断不断?”
“你们没了我可以过得很好,她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庙头私会,今日嫁娶,人家清白名声全在我这,我不能对不起她,既然我无法阻止大哥送她回去.…”
沈崎没说下去,只是默默对他们磕了个头,随后离开。
谁都看得出,沈崎是要跟单玖珠一起回单家。
厅门大开,沈崎走得一阵风一样,萧羡鱼根本来不及拦住,追过去看见他与单玖珠抱在一起哭的那叫一个凄凉,可是他们先作儿出来的,完全激不起任何人的同情心。
青杨冷漠地驱赶他们离开沈相府,沈崎想反抗驴车,根本不是青杨的对手,眼睁睁看着单玖珠被绑在车板上,就连他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的外袍也被掀了。
单家姑娘大闹婚宴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好事者早早聚在沈相府门前就为了等这一幕,真的看见人出来了,起哄声四起。
那拉车的是头老驴,走得特别慢,沈崎勉强跟着,把头低得几乎要贴地面去了,更别说单玖珠一个女子被如此对待,哭着喊要寻死。
好不容易来到了单府前,青杨拍了好久的门才迟迟有张纸笺从门缝里塞出来,上头写道:嫁去如泼水,单家无此女,勿扰哀思。
青杨将内容不单念出来,还展示给众人看,“单家不认人了,人家要办白事,不愿意被扰,那我们沈相府也不是收破烂的地方,就放这里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罢,叫人把嫁妆放下,收队走人,徒留一对新人在青天白日下受千夫所指。
而宴席上,萧羡鱼看着沈珩与宾客一杯接一杯喝,忧愁不已。
那看似把酒言欢的模样,心里头什么滋味不言而喻。
夜里,曲终人散。
扶着醉醺醺的他走过回廊,晚风很大,吹得廊檐下的灯笼一盏一盏左右摇曳,像整个相府人的心一样,七上八下的。
萧羡鱼犹豫许久,试探对沈珩说道:“听说他们…自己找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住下…”
沈珩顿住脚步,眯着眼眸没说话,抬头望向上空的那一轮月,不知在想什么。
她猜,应该是想已逝的父母,面对兄弟分崩离析的局面,无言悲凉。
翌日,沈珩正午才醒。
萧羡鱼小心翼翼看他神色,再也没看出有一丁点的愁绪,一如往日的身姿利落,眼神锐厉。
用了膳,穿官服,戴冠帽,信步出了家门。
青杨禀道:“主子,大把大把弹劾早已摆在官家案上。”
沈珩上马,颔首道:“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先收拾哪一个。”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狼狈(四)
沈珩走后,候在门房那的人立马过来瀚碧院找萧羡鱼。
那是从宁勇侯府过来的,替萧盛铭夫妇请她过府一叙。
知道自己这边的事又让二哥二嫂操心了,徐氏不久后要生,不宜着急上火,于是很快过去。
果然,徐氏一见到她,双眼通红。
可徐氏先与她谈了一件相商很久的事情,那便是萧羡鱼一直要找个得力的大女使分忧解劳。
经过多方思量,徐氏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你绝对能信,侯爷已派人去请了,祭天之前便能到。”
“谁啊?”萧羡鱼瞧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很好奇。
萧盛铭卖着关子:“等人来了,你见了就知道了,还是说回正事吧,你嫂嫂整宿睡不着呢。”
萧羡鱼看见徐氏眼下的黑青,又听她大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叫什么事,委屈你了。”
“嫂子你别这样,那单玖珠与我既不熟,又没渊源,其实我没什么的,这次是相爷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盛铭不可否认,无奈道:“贵为宰辅,心狠铁血,也一样断不了家务事。”
萧羡鱼越想越心疼,对他们吐露道:“他背上的伤刚结痂呢,昨天还灌自己那么多酒,对着我说了好些胡话。”
说他错了,这么些年没把沈崎留在身边管教,一心要他读书立身,却烂泥扶不上墙,不知如何与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沈珩说的时候躺在床榻里,很安静,语速极慢,一句话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说完整了,还摸着她的肚子一脸担忧,告诉她日后有了孩子,怕自己做不好父亲,十分沮丧…她那时候拧着湿帕为他擦拭,不厌其烦地安抚。
要他想开了,虽说长兄如父,也不过是个如'字。
再说为何沈靖多年一人在外风餐露宿长得好好的,沈崎日日有瓦遮头,吃饱穿暖的,就他长歪了呢。
五个手指皆有长短,有些事就是注定的,就算公婆健在,沈崎该犯浑还是会犯的,谁也没本事逆天行事,他作为兄长,也不是三头六臂,已经尽责了,公婆绝不会相怪。
孩子更不是他独自操心的,这不是还有她么,请好的老师教导授业,大家一起养育,会和他父亲一样有出息的。
她默默说完,抬眼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入了睡,想来是酒力到头,睡得还挺沉的。担心明日起来宿醉,又去打香篆点燃。
好在今日他醒后没多难受,喝了醒酒汤便精神奕奕的,这才让人悬着的心落地。
“羡鱼啊,我觉得你眼下要多陪陪沈相,哄着点,两个人找点别的事做,不要老往这件事上去想,等时间长了就好了。”徐氏说萧羡鱼想了想,道:“祭天在即,我们也没什么时间去多想别的事。只希望他今日进宫去,能先应付来那些人的刁难。”
说完,二人却听见萧盛铭的笑声,纷纷看向他,不明所以。
萧盛铭道:“这就不能小瞧我那妹夫了。婚宴之事从根本上来说,沈家是占理的,沈崎二人已经拜堂礼成,作为沈家之妇,不敬茶还口出恶言,已是犯了七出之条触了律法,沈相府于我朝来说是何等人家,要是轻易容下了,以后还有地位可言?”
他宽着妹妹的心,坚定道:“相信我,不论多少人弹劾他处置沈崎和单玖珠的做法,官家一定力挺他到底!”
宫殿内,孝帝一把将镇纸砸向跪地的大臣,其中一个倒霉中招,头破血流。
“朕早就吩咐过沈相一定要按约定明媒正娶单家姑娘,他做到了,朕没理由惩罚他,而那单氏不知好歹,犯了口恶,朕没治单家治家不严之罪就是想大事化小,你们还敢来弹劾?都给朕滚出去!”
好几位大臣抱头冲出大门,身后孝帝还在骂:“治国政事不花心思,在这些鸡毛狗屁的事上谏言,朕是给俸禄太多了,养你们养太闲,全都罚俸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