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葭葭这个视角,正好能从看到连霁松松垮垮的衣衫之中望见大好的春光。
连霁的长发委地,眼尾氤氲着一簇桃瓣似的浅粉,微晕红潮染着脸颊,如同春桃吐蕊,靡丽殊艳,犹如深夜诱惑人心的精怪,将水手拖入死亡深渊的塞壬海妖。
连霁的呼吸急促,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发出几声闷哼,祂微微蹙着双眉,朱唇无助地张开,唇角残遗着祂刚才紧咬嘴唇留下的血痕,显得十分诱惑艳靡。
而连霁的眸子蒙着层水雾,鸦羽般的睫毛轻颤,被泪水润湿黏腻攒成一捋捋的,像是一把把小扇子,一副欲泣不泣的模样,更是显得眼角坠着的那颗泪痣蛊惑人心。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的一双碧眸,蔚然清殊,犹如灼灼青山,又似碧浪荡开缱绻旖旎的细碎波光,杳杳星河摇曳,仿佛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连霁的眼里荡开。
宋葭葭有些恍惚,不合时宜地蓦然想起最初与连霁相见的模样。
那个刚入尘世,清冷孤僻的大师姐,满脸淬着冷霜寒川,高高在上的眼神完全忽视过宋葭葭看向远处,犹如九天谪仙一般那么无情无爱。
宋葭葭和连霁比起来,犹如云泥之差。
好像宋葭葭多看一眼连霁,都是对祂的亵渎。
而现下连霁从前的岑寂冷隽,与祂如今的妩媚姌袅交织杂糅在了一起,攒成令人沦陷的嗔痴欲念。
连霁的声音近乎哀求。
“葭葭,可怜可怜我,帮帮我好不好?”
宋葭葭沉默了许久。
这是她闯出来的祸事,本该由她负责。
可她是即将离开的人,怎么还能与这个世界的人纠缠不清,发生这样的胶葛?
正在宋葭葭纠结迟疑之时,连霁绝望地冷笑一声,缓缓起身。
“葭葭……我就这么不堪,这么令你厌恶?我百般祈求,你竟然连碰都不愿意碰我……”
连霁的声音透着倦怠和失望。
“既然我待在这里也不过是碍眼,那我走。”
“现在?!”宋葭葭失声道:“你如今这副模样,能去哪里?你若是神志不清地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
宋葭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连霁用这般冷漠的声音和她说话。
“那也不关你的事。”
眼看着连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没走几步就摇摇晃晃地似要跌倒,宋葭葭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反手扣住了连霁的手腕。
连霁的瞳孔一缩,表情震惊地回头,话还未说出口,宋葭葭已然倾身而上,将连霁压到了身后的芦苇丛中。
芦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第121章 [VIP]
树头寒月影扶疏, 天上清霜下玉除。
河畔清波流动,水声浩荡,自身后开始上升。
十里芦花雪白, 犹如梨霜晴雪。
远处沉睡的群山轮廓隐在深浓的夜色之中, 层层叠叠的苇花犹如雪白的海浪翻滚, 大肚蟋蟀和蚱蜢在中间蹦来跳去。
几只玉腰奴蹁跹飞来,泛着荧光的翅膀犹如流光飞舞,低低地拂过河面,很快便隐入繁茂的芦蓬之间。
鸳鸯交颈舞, 翡翠合欢笼。
宋葭葭微微眯起眼睛, 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面的明河在天,也都觉摇摇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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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困。
不仅仅是眼皮很重, 更是觉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宋葭葭勉力撑开眼睛, 心底在告诫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任务。
只是稍微小憩一会,就快点起来回城。
但是她一闭眼,整个人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却睡得有些不太安稳,不时地翻来覆去。
连霁微微睁眼, 看见宋葭葭背下压了几株长着锯齿形状尖刺的野草,触碰到的肌肤已经被刺得微红。
怕吵醒到宋葭葭, 几枝藤蔓悄无声息地拔去那些尖刺的野草,又拖来一些柔软的草料垫在宋葭葭的身下。
宋葭葭那蹙起的眉毛微微松落,睡得似乎安稳了许多。
连霁的嘴角忍不住噙了几分笑意,随即紧紧地抱住宋葭葭, 更是不忘伸出手和她十指紧扣。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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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葭葭猛然惊醒, 像是梦见了鬼那般,一个鲤鱼打挺地直直坐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连霁在旁侧睡得很香,散乱的发丝挡住了祂的脸,只露出一个下颌,看不清祂的表情。
而连霁的背上残余着许多骇人的红痕,像是咬伤抓伤,狰狞地遍布在祂堆琼砌玉的白皙脊背之上。
倒不像是连霁误吃了药,反而像是她兽性大发将人给……
宋葭葭再不复之前的意乱情迷。
而是一脸呆滞和冷漠地蹲在地上,陷入了贤者时间。
现下她心底无欲无求,完全没有那种的世俗欲望了。
宋葭葭头疼地呼出一口气,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领导承诺过宋葭葭,只要完成任务,可以选择回到她原本的世界,或者重新给她换一副皮囊在这个世界定居,总好比一直用着别人的身体。
眼看自己完成任务指日可待,宋葭葭封心锁爱,不想横生事端,甚至那一日还铁石心肠地拒绝了连霁的亲吻,现下却出了这样大的岔子,和连霁产生这样恐怖的纠缠胶葛。
不仅昨晚的任务没有完成,恐怕今后连霁还会影响她做最后的任务……
自己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葭葭欲哭无泪。
她准备等连霁一苏醒,自己就要斩钉截铁地告诉祂这只是个意外,她已经为自己的下错药负责了,今后二人便路归路桥归桥。
等等……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宋葭葭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震惊到。
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之中的连霁,咬了咬牙,去河里就着冰冷的河水洗了个澡,直接穿衣走人,很无情地丢下了连霁。
宋葭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说不定连霁中了毒,根本不记得昨夜之事,她现下还能悄悄跑路,之后拒不承认就是。
宋葭葭刚走了几步,又良心不安地跑回来,给连霁的身上盖了一些树枝当做掩护。
这下她可算是尽过情分了。
宋葭葭步伐匆匆地离开。
宋葭葭的身影刚一消失,看起来熟睡的连霁却手指轻颤,立即便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宋葭葭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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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伙计们匆匆通报,很快一个穿着奢华的男修走了出来。
百草堂的掌柜一见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便露出了然的神色,有些警惕地小声开口。
“是您啊?您不是昨日才来买了合欢散,我们这个药可是不退不换的……”
宋葭葭着急地摇头:“跟昨天的药没有关系!你快点给我开避孕的药,给我开药性最好的,哪怕价格再贵也没关系,但若是不管用,今后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麻烦!”
掌柜的愣了神,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这女人昨天才神神秘秘地来找他开了催情效果最烈,堪称情毒的合欢散,今天却又来找他开避孕的药?……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做出这样龌龊不堪的事情。
掌柜的本以为她是想缠着哪个男人生米煮成熟饭,可如今却又慌张而来,要亲自打掉自己好不容易煮好的熟饭?
宋葭葭见掌柜的表情复杂,知道他正在腹诽自己,但宋葭葭蒙着面,也不怕掌柜对她多加揣测。
宋葭葭不耐烦地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上品灵石,凶恶地威胁道。
“你再耽搁时间,我就去另外一家铺子了。”
掌柜立即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瞧您这话说得,昨天那禁药还不是我冒着风险卖给你的,您就拍拍胸脯说,这合欢散的效果怎么样?咱们可都是老熟人了,何必去让那外人坑您的钱?”
宋葭葭连忙问:“到底有没有药,需要等多久?”
掌柜用袖子收了灵石,眉开眼笑地说:“您可是贵宾,不会让您久等的。铺子里有现成的药丸,药粉,也有熬制的汤药,药效都是差不多的,您看您需要哪一种?”
宋葭葭沉默了一下,为了以防万一:“全都给我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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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葭葭前脚刚走,一个带着兜帽的人便款款而来。
正数着灵核的掌柜愣了愣。
昨天蒙面的女人刚从他这里买走药,这带着兜帽的男人便向他高价买了消息。
难不成他今天又是来买消息的?
掌柜兴奋地搓了搓手。
果不其然,听见这男人开口,声音清冷犹如天音:“她来买了什么药?”
掌柜如愿得了一大笔上品灵石,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如实告知。
那戴着兜帽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掌柜小心翼翼地询问:“客官,您看您还有事吗?若是没事我就——”
戴着兜帽的男人丢给掌柜一个乾坤袋,吩咐道:“有,给我上保胎药,给我开药性最好的,哪怕价格再贵也没关系。”
掌柜愣了愣,忍不住开口相劝:“前一位客官早已喝下了避孕药,就算今后再喝,恐也无法生效了——”
却被男人冷声打断:“不关你的事情。”
掌柜有钱赚,只得乖乖闭上嘴巴,却忍不住腹诽这一男一女,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古怪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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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葭葭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城主府,几乎是刚走进去,便有侍人急匆匆地来通报:“您去哪里了?仙尊殿下唤您参见。”
宋葭葭的身躯微不可见地一僵。
她消失了整整一晚,云听白不可能不知道。
现下是云听白兴师问罪的时候了,就云听白那古板的性子,知道他的“准未婚妻”与人有染,恐是会将她立即抽筋剥皮拔骨。
宋葭葭战战兢兢地走进云听白的院落,心底满是忐忑不安。
听见通传之后,云听白快步走出来,冷声屏退身侧的侍人。
宋葭葭紧张得头脑发晕,眼前一阵发黑,生怕云听白大发雷霆。
然而云听白只是有些紧张地打量了宋葭葭一番,发觉宋葭葭并未受伤之后,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云听白的表情微有倦色,语气淡淡地开口:“昨夜是本尊不好,答应你等着你回来,却没有做到。但你也不该闹脾气擅自出城,以后不可再如此肆意妄为。”
宋葭葭呆呆地应了一声。
云听白凑近几步,压着嗓子低声道:“本尊也是平时太过纵容你了,养成了你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既然本尊已经答应等回到天衍宗之后,便与你成亲结侣,你何必做出下药这般腌臜的事情,平白惹人闲话?”
云听白虽然在教训她,但语气却不似那般严厉凛肃。
宋葭葭沉默地眨了眨眼。
她忽然想起那晚云听白承诺过今后会改掉他那凛肃冷厉的脾气,不再动辄惩处。
云听白看着宋葭葭这副木木呆呆的模样,轻叹一声,难得温柔地揉了揉宋葭葭的脑袋:“别闹脾气了,以后也别再想着下药,本尊整个人都是你的,难不成还能跑得?”
宋葭葭迷迷瞪瞪地走回自己的院子,怎么都想不通,云听白为何最初还要向自己道歉。
宋葭葭拉住几个伺候过她的侍人,连忙打听道:“昨夜可出了什么大事?”
宋葭葭平日待人很宽厚,侍人们都和她亲近,七嘴八舌地围上来,甚至给她连说带比划。
“昨天半夜,妖族九王之一的禹牙突然降临陵凌州,没过多久,身为九王的元岫和夔白竟然也亲临于此。”
宋葭葭难掩错愕:“什么?!不是说兽潮都是些等阶不高的妖兽,所以历年来都是些新生弟子来此历练……”
侍人们连连点头,众说纷纭。
“九王可是妖族至强的存在,这次却一来就来了三个,就算是四大宗门隐世不出的长老们,对上他们也很棘手,幸而这次仙尊在此,这才压住了场子,打得他们灰溜溜地逃走了。”
妖王算什么,邬月今后可是统御九王的妖皇,而云听白和邬月同样身为男主,对付几个妖王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这陵凌州除了云听白,可没人能威慑这几位突然出现的妖王了,只能让云听白亲自出马。
难怪云听白并不计较她昨夜的失踪,原来是他自己被迫去上班了。
宋葭葭回想着云听白的话,这才捋清了如同乱麻的思绪。
原来云听白没有等她,违背了承诺出门去解决妖祸兽患,所以他才会心虚道歉。
云听白似乎一副刚忙完的模样,还以为宋葭葭是因此而闹脾气跑出了城外,所以对于她和连霁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葭葭也未细想自己这次为何闯了大运,竟如此轻松地逃过一劫,她还以为妖王的突然现身,是与邬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