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鹤扑来,林衡也不客气,撸起袖子迎战而上。没退缩,也没手软,两人你来我往,很快扭打在地上。
沈清鹤今儿原本心平气和,全被这个人一点点地牵出来火气,直到现在,怒火是怎么都灭不去了。一想到这人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就只觉得自己要被气死在这里。
——他在得意什么?他在骄傲什么?他的意思是不是,沈逢夕只把他一人当做弟弟?至于自己,什么也不是?
简直可笑。沈逢夕她姓沈!
“她跟你又没血缘关系,你跟她有个屁关系啊?她是我家的人,是我姐!”沈清鹤怒喝。
“你现在在这里拿这个说话了?你有把她当姐吗?她跟你倒是有血缘关系,可是你们关系就是很一般啊!她要走的时候跟你说了吗?她现在在哪跟你说了吗?你算个——屁?”林衡眸光狠厉地盯着他,说到最后,放缓语速,不紧不慢地说出最后一个字。
这场架是真的别想歇了。
两人你一拳过来我一拳过去,半点要歇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有越打越狠的架势。
沈清鹤满腔怒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些什么,可是他现在浑身的毛全都炸开,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撕掉。
这时,沈清悠发现了这一幕,有了那一声呼喊。
他们打得激烈,她不敢靠近,又心急如焚,在旁边试图制止,也赶紧叫来其他人,赶紧帮忙拦住这两个。
就在沈经垣和戚榆匆忙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好也听见林衡的一声——
“你明明只把沈清悠当姐,你们全家,都只把沈清悠当宝贝一样供着,捧在手心,摔了打了都心疼得不行,谁理过逢夕啊?你还知道她跟你才有血缘关系,你还知道你跟沈清悠原来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吗?——那可真是不容易啊。”林衡的每一句话都用力得掷地有声。
不仅是他说话有力,还有他这些话的内容,也是重重在往在场所有人的心上落锤。
他毫不客气,压根不顾这群人是什么反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逢夕当年在我家可是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两个过得好好的。只等着她读完高中,考上大学,再步入社会,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她成绩那么好,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可是突然被告知她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你们家的孩子,将她带走,说什么要让两个孩子都接受好的教育和资源。呵,对啊,到头来沈清悠接受到了啊,那逢夕呢?离开我们的第二年,她割了手腕,确诊抑郁,在那之后进行了长达多年的治疗,一直到上大学离开你们以后才康复了一大步。离开我们的第七年,她离开北城,离开祖国,远走他乡,只想远离这里所有人。来,你们当初说得那么好听,现在摸着你们的心口说,这就是你们对待所谓的‘有血缘关系的人’的态度是吗?”
林衡推开沈清鹤,冷冷一扫这里所有人。
沈家人都到齐了,他说的每一句话,这里所有人都能听到。
少年年纪不大,但也正是因为年纪不大,他才还能有着满腔的热血。冲到这里,闯到他们面前,去抱着他想抱的不平,去为他所在乎的人争一份公平。
“你们早说你们要这么对她,你们大可以不让她回来。你们依然过你们的日子,我们依然过我们的日子,就当做谁也没发现这个错误,不行么?你们那么喜欢沈清悠,就只跟她过,别什么都要。”林衡身侧的拳头被攥紧,用力到指节都发白凸起,“养了多年的孩子舍不得放回去,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舍不得给别人养。呵,到头来什么都被你们占完了,你们多爽啊?既要还要,既有又有,却不懂珍惜,你们简直佛口蛇心!”
戚榆被他的话说得后退半步。
虽然只是话语,攻击却那么有力,跟一把利剑一样。
“她有心脏病,我们只是想给她提供好的医疗,只是想留住她这一命!”她几乎失声,试图为自己辩驳。
“对啊,你多伟大啊,乐山大佛你来坐?”
“你——”
沈清悠听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扶住戚榆的肩膀,使尽全身力气地呵斥他:“你不要再在这里胡说了!大过年的,我们这么热情地招待你,你却这样来搅乱我们家!”
她不是傻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林衡字字句句全都是在为逢夕抱不平,也全都是在针对着她而来。他为逢夕讨去多少公道,自己这边自然就会有多少的不利。
她气得呼吸加速,明明自己才是他的亲姐姐,他难道就不懂得一荣俱荣的道理么?非要把自己拖回那个山沟去才罢休是吗!没有血缘关系的沈家人都能对她留有一分善念,他这个亲弟弟怎么就不行呢?
“你们这样的人家,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过年期间,工厂啊,酒店啊之类的,员工要是愿意上班,工资能是平时的好几倍。我爸妈以前有好几次过年,都选择去工作,为了那几倍的工资——毕竟这时候干一天,能抵得上平时干好几天。大家都觉得划算,这样所谓的‘便宜’谁都想占。过不过年的,在几倍工资面前有时候就显得没那么重要。”林衡就跟忽然冷静下来一样,没像刚才那么张狂,而是平静地陈述这些话,“所以有几年,就我跟我姐,自己在家过年。就我们俩,一起想着做什么年夜饭,再一起去做,一起吃,吃完一起看春晚,一起去外面放烟花。”
沈经垣的反应比妻子小许多,包括此刻,他也只是紧凝着这个少年,听他说话。
但他的脸色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好看,有些沉。
沈昼作为长子,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道,像是两座大山在这里坐镇。他比清鹤他们年长,也稳重许多,没有那么好激怒,他尚算平静地听着林衡说的话。
“逢夕被你们带走以后,家里只剩我了,我跟她再没一起过过年。这么多年我都没法和她在一起过年,我不想啊,但我没办法,这不是被你们抢走了吗?可是抢走她的人,到头来又是这么对待她。”他冷淡道,“知道吗?我不甘心。我觉得你们不配。”
谁也不知道,逢夕走了以后,每次过年的时候他有多想她。他那么舍不得,那么不甘心地割舍出去,可到头来她在这里过得也不开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牺牲到底是有什么价值,也不知道这一场多年的纠葛是有什么意义。
他只恨自己实在是太小。直到现在,也不过还只是个大学生而已。就跟大半年前宋卿时对他所说的那句话一样:你还小,你也太弱。
是啊,又小又弱。
七年前,自然更是不用多说。
他不愿意又怎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沈经垣的眉心逐渐紧拧,中间几乎能夹起一张纸。
这一年来,他们所收到的一次次控诉,从逢夕,到宋卿时,再到今天眼前的这个孩子……逐步的在叫他们清醒。而他们,也不可能还没清醒。
他实在惭愧,每次面对这些指责,只觉实在无颜。
林衡脸上有刚才打架留下的痕迹,沈清鹤脸上自然也有。
他们两个都挂了彩,但沈清鹤脸上要更惨一些。
刚才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原本正暴躁上头的沈清鹤也安静下来,站在一旁拧眉听完全程。
而林衡说完以后,又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你当自己是什么好人吗?你跟沈清悠的关系多好啊,当年逢夕刚回来的时候,你们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对于这个突然进入你们家庭的人,你的排斥心理最重。原来你也知道你们两个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吗?!我还当你不知道呢。你的眼里有她这个姐姐吗?——你还不如我,你算个什么?但也不需要你,有我认她就够了。就是请某些人不要再舔着个脸去攀亲近。”
沈清鹤一下子抬起眸来,怒视着他。
“你们这个名字起得可真是好,一个清悠,一个清鹤,闲云野鹤一样恬静舒适。就跟名字一样,你们关系也最好。逢夕就一日一日地看着你们一家相亲相爱,也看着你们姐弟情深。”
直到被林衡这样挑明,沈清鹤一愣。
他试图争辩什么:“可我平时,我、我……”
他并不曾觉得自己欺负过逢夕,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很太平,很友好。
“有些刽子手,杀人自知。有些刽子手,杀人却不自知。”林衡淡声总结,“你们谁都没好到哪去。她跟你们有像普通亲人一样亲近吗?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哥哥?她对于宋家人,都比对你们亲近吧?”
一声反问,竟能问住这里所有人。
林衡对沈家人的这些愤怒积压已久,今日也算是宣泄一空。出了一大口恶气,他现在浑身舒畅。
这家人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
因为从小心脏不好的原因,沈清悠的情绪要比旁人来得稳。加上家人宠爱,她想要什么都可以被满足,所以她素来平和,总能云淡风轻地去面对一切。
而今天她是真的被林衡气到了。他就像一个疯子一样无差别攻击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是对于“他们对她好”的指责与攻击。
她跟别人可以讲道理,但是跟今天这个疯子俨然不行。
沈清悠紧咬着唇,但连唇瓣都被气得在颤。
她急于令他离开,转头去找爸爸,刚要说什么,不想,却是正好对上了爸爸看向她的眸光。
突然地四目相对,沈清悠怔了下,才接着说出自己要说的话:“爸爸,他太过分了,他——”
林衡冷笑。就跟沈清鹤偏心沈清悠、逢夕在他眼里的地位不如沈清悠一样,他甚至还更过分,他眼里是完全没有沈清悠。
但他不觉得沈清悠可怜——她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并不缺自己这一份。而且,想必,她自己也不在乎他这可有可无的一份。
他由她去说,也不管她想说什么,反正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今日目的已经达到。
大年初三,大闹了沈家一顿,他觉得已经够本。
林衡没理她,转身大步离开。
少年的背影,虽有些单薄,但也显出义薄云天的架势来。
是对过往、前路的无惧,亦是时刻准备打向不公的一勾铁拳。
可能这就是少年热血,也是独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勇气。
沈经垣原本是想等这个年过完再提这个事,但是现在,时机正好。如果错过这回,那么下回就要重新提起这个话题,重新去说这些事,总没有现在来得合适与方便。
他斟酌须臾,唤了一声:“清悠。”
察觉到他的意图,沈昼下意识握住他手臂。戚榆亦是朝他看来。
——很显然,对于这项决定,他们都心知肚明。
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他们只是意外为何如此突然地提到今天来说。
沈清悠为他平静的语气而感到不安。她紧紧抱住妈妈的手臂,眸中有疑惑。
“爸爸妈妈有个事情要同你说。”沈经垣像是一个瞬间老了许多,只显无奈和无力,“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妈妈能对你做的,也都做了。就跟刚才林衡所说的一样——错了的事情,还是得归位。清悠,我们得将你还给林家了。”
当年就该还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凭什么要了人家的,却不还回去自己这边的?
沈清鹤下意识发出一道急促的声音,可愣了下后,他又自己屏住。
长辈决定的事情,他并没有资格置喙。
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
他现在满脑子都还是刚才林衡说的话。那个王八蛋,都在瞎说些什么?
他是不知道逢夕去了哪里,总不可能林衡就知道吧?真以为自己……
沈清鹤目光一顿。
他倏然抬起头来,往外追了出去。
屋里其他人反应不及,不知道他这是突然发什么疯。但此刻也无人顾及得到他,只任由他去。
沈清悠抓住母亲的手,拼命摇头,“你们不要我了,那你们让我去哪里呢?我从生下来开始就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呀。”
这样的质问简直令人心碎。
可是沈经垣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摇头:“清悠,一切都是错的。你已经有能力了,你可以自己生活。我们得去接我们的孩子回家了。”
他要去除所有逢夕的心病,去接她回家。
每一日,他想去看看逢夕房间的窗户有无关好的时候,都要从二楼走去三楼。
一开始他还未察觉什么,可是走的时日久了,有一日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将逢夕安排在三楼就是错的。两个楼层,无形之中早已隔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