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上说意识决定行为,时忧虽然没开窍,动作举止却骗不了人。
所以那一刻,穆嘉翊告诉时忧,也告诉自己。
他会期待花开。
冰凉的雨丝打在身上,穆嘉翊沉浸在回忆中,浑然不觉。
清冷冷的少年倚在易驰生对面,浅淡的一点笑意却映在眸中,为病房里的色调都添上一点暖意。
良久才慢条斯理反问,“没戏?”
他笑:“我看未必。”
-
在易驰生认认真真的一遍认错之下,时忧和他终于彻底和好。
唯独见他和穆嘉翊有点闹别扭。
时忧深知青春期小男生的心思如同海底针,再也不多此一举去探究。
不过幸运的是,易保万在家没待几天,又出去跑单了。
自他事业崩盘,之前一起喝酒赌博的狐朋狗友就带他一起去外面当司机跑滴滴业务,渝城西站和北机场是他们大多时候盘踞地,那人多客多,赚的钱够他们玩乐。
见不到她那令人唾弃的父亲,时忧简直心情舒畅。
温芙和她讨论班级英语角事宜的时候,都明显感觉她又恢复了从前元气满满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温和地笑,“英语组组长要求今明两天之内就完成哦。”
“好!”时忧虽然觉得困难,还是一口应下。
前几天这事因为接待外宾给耽误了,现在全年级就剩他们班没设置好英语角。
她点头,却把温芙叫住,“你等一下。”
易驰生适时从十九班的后门进来,提了一杯奶茶和一个小蛋糕放在低马尾女生面前。
“给你的,谢谢那天晚上送我去医院。”他朝温芙笑,鲜少这么正式和人道谢,不自然地挠着后脑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表白现场。
时忧在旁边偷笑,宋熙西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低声讨论:“这小子又不是没和女生说过话,这么这会儿……还脸红上了!”
她用的是气音,听上去音量不大,倒也能完完整整传入身边几个人的耳朵里。
“……”易驰生满头黑线,“反正没你们俩的份!”
“切,姐还不稀罕。”宋熙西也怕温芙尴尬,没多打趣,拉着时忧走开。
自从她发觉郁风林和温芙之间一清二白的关系,和她相处的那点别扭和酸劲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她和时忧两个人在座位上偷偷八卦,怎料时忧突然爆出一个大八卦,“你还别说,易驰生之前喜欢过的一个姑娘……似乎就是这种斯斯文文的类型!”
“我靠!真的啊?!”宋熙西瞳孔地震,“展开说说,我一下子就精神了,等会崽崽的课都不怕困!”
激动的话音逐渐变远,两位当事人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她们真的消停,去讨论宋熙西爱看的漫画了。
刚刚的气氛组在场,他们尴尬,等四下无人了,温芙和易驰生相对而立也依然有些尴尬。
本来就不熟。
这是真的。
易驰生正绞尽脑汁思考是不是该直接结束话题各回各班,对面的女生却突兀地拿出一把伞。
她垂着脑袋,似乎刻意避着他的视线,把那天借的格子伞还给他,又开口。
“我……”她不知怎么,开始不自在地望向外边,“我叫温芙。”
女孩攥紧衣角的动作终于放开,说完这么一句才恢复勇气似的,重新抬眸,清凌凌地闯进他的眼,“温和的温,芙蕖的芙。”
她在这一刻才松口气,浅浅笑了。
终于。
终于把上次没说完的说出口了。
但这次,似乎又剩了句没敢开口的。
我关注你……很久了。
-
“我去,易驰生以前真暗恋过姑娘,还是那种文文静静的乖乖女?我还以为他喜欢辣妹呢!”宋熙西临到上课还忍不住感叹。
眼看着王胜仔马上就要进来,时忧赶紧把她推回座位,“嘘!这事你别乱讲,一年前发生的了,易驰生现在早没这想法,我就满足一下你的八卦心!”
宋熙西眼神放光,给嘴巴上了个拉链,重重点头,保证自己不说出去。
时忧这才放下心来。
仔仔的课堂一贯是极其催眠的风格,刚刚一课间过去,把语文课困难户的宋熙西给整精神了,时忧却有些疲累。
她最近没少因为班级英语角的事情发愁,睡眠时间少得课间,平常提着一股劲还比较精神,接触到古代诗文这种阳春白雪,就很不争气地开始昏昏欲睡。
她小鸡啄米似的开始点头,时不时又被自己猛然惊醒。
头晕脑乏的间隙想起自己困得时候手肘容易撞到穆嘉翊,用最后一点意志力挪了挪屁股,往外坐了一点。
动静很快被穆嘉翊发现,他侧头观察片刻,时忧眼皮已经差不多完全合上了。
啧,这么困。
眼看着女生的下巴就要磕在桌子上,穆嘉翊不由失笑,压低声音,“要睡就睡,我帮你放风……”
结果下一秒,王胜仔的眼刀就扫过来,穆嘉翊这才无奈伸出手把她托起来,像挠小狗一样,挠了一下她的下巴。
下颌至脸颊两侧的软肉都被一双温和有力的大手包裹住,时忧瞬间泛起一阵烫意,脸红了不少,也清醒了不少。
“你干嘛!”她小声在底下控诉。
穆嘉翊这才收回,修长的手指轻轻为她翻过一页。
“再不起来就是仔仔亲自叫你了。”他轻啧一声,“有这么困么。”
时忧点头:“还不是因为你,看到我为英语角的事情发愁也不帮一把!”
明明是她的本职工作,还能怪罪到他头上了。
穆嘉翊觉得时忧实在是太能扯。
又或许是……
恃宠而骄。
时忧察觉到他的神色松动,开始乘胜追击,“你就大发慈悲指点一下嘛!”
穆嘉翊叹口气,终于无奈开口,“她说你内容单一,多加点体裁不就行了。”
“缺点什么呢……”时忧恍然大悟,开始对照自己之前的书目单,“诗歌?”
“嗯。”穆嘉翊点头,不算太笨。
时忧问:“有推荐的吗?”
“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盛行,随便挑俩都足够了。”穆嘉翊说到这突然勾了勾嘴角,“毕竟这儿都是正青春期的,正躁动,情诗能让你英语角办得起来――就像某人刚刚八卦自己亲弟一样。”
“你又偷听我们女孩子聊天!”时忧对穆嘉翊的行为格外不满。
“……”穆嘉翊太阳穴直跳,“能叫偷听吗,你们讨论那么大声,现在易驰生情史我都能背下来。”
时忧心虚,默默缩起身子。
她又闷声开口,没话找话,“人都有点好奇心嘛,宋熙西好奇易驰生情史,那我还好奇你的呢。”
殊不知这话让穆嘉翊一愣。
浑身僵硬片刻,接着侧过头,眸光微闪。
下一秒却听见时忧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
“我和宋熙西还疑惑你到底和袁可琦谈没谈过呢。”
穆嘉翊:“?”
不是,关她屁事啊?
答复声没等到,讲台上的王胜仔陡然扬声――
“都快期中考试了,还有的同学在底下开小差讲小话!”
中青年老师顶着啤酒肚慢慢悠悠地踱步,声线尖细绵长,如丝如麻,能无孔不入地占领每一个听觉神经。
听的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某些同学呀,不要仗着前段时间为班级做了点贡献,又是运动会又是文化节的……啧,咱们是学生,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
“一天到晚在底下搞啥子小动作,我还真好奇期中考试能考出个什么水平!”
时忧很快在他的阴阳怪气中对号入座,缩着身子把自己藏在人群里,没再敢和穆嘉翊说一句话。
直到下课才松口气,心有余悸道:“吓死了,幸好仔仔还算给我们面子,没点名。”
“……”
一句话石沉大海,穆嘉翊没吭声,时忧奇怪,“你不说话干嘛?”
她侧头,只能看到少年冷峻清瘦的侧脸,一半受光,一半在阴影里。
时忧完全转过身,“为什么突然不理我?”
一个猜想跃入脑海,她试探着问:“你生气了?”
穆嘉翊转笔的左手倏然停顿,没应,可“啪嗒”掉落的笔声却彰显着答案。
“……”
时忧噎住,心里暗叫不好。
这是为什么,她是不小心在他雷点上蹦迪了?
“穆嘉翊,怎么生气了?”她扬起笑脸试图缓解尴尬,语气讨好,“我刚刚……”
没等她说完,男生倏然大剌剌推开凳子,刚刚掉落的笔反而被撞得更远,时忧怔怔看着他起身,接着随手捞起水杯离开。
时忧一个人留在原位,肩膀耷拉下来,小声嘟囔。
“怎么还来真的啊……”
没走几秒,长腿又折回两步,顺带把她的杯子一起马上,往饮水机的角落里走。
全程没分给时忧一个眼神。
这人……
生气干嘛还帮她打水。
作者有话说:
气不了多久,他舍不得。
而且下章班长上线,一键帮这俩人戳破窗户纸!
第49章 狼狈
时忧兀自在心里腹诽几句, 艰难地俯下身去帮穆嘉翊捡笔。
奈何他方才的撞击过于不管不顾,那根细长的银边中性笔早就被甩得不知所踪。
正当时忧探头探脑一无所获,视线中却闯入一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郁风林把掉在他这边的笔捡起, 放还在穆嘉翊桌上。
明明不是她的东西,时忧反而成了小主人一般,还认认真真道谢,“谢谢班长。”
“没事。”郁风林勾出一抹和煦无害的笑容, 有些突兀地说, “母胎solo。”
“……啊?”时忧明显愣住。
他解释:“穆嘉翊没谈过, 更没和袁可琦谈过。”
“母胎solo”这个词, 和郁风林老干部的气质简直是格格不入。
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 时忧莫名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硬着头皮接话, “那他干嘛生气……我们就好奇,才讨论过几次,也没乱讲什么。”
郁风林反问:“你为什么会认为他和袁可琦谈过?”
时忧愣了愣, 思考半晌, “不然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大敌意?”
“那不一样。”郁风林摇头,“袁可琦就是单相思, 面子上又嫌弃阿翊不上进。阿翊从来都没搭理过她,你能想到这么不着调的猜测, 当然会把他气得够呛。”
时忧苦恼地“啊”了一声, 这才了然点点头, “那我真得给他赔不是,看他刚刚那样, 估计得生一阵子气了。”
“嗯。”郁风林点头赞许。
正思考该如何将功补过, 下一秒却听到他缓声继续发问, “所以你就没想过,袁可琦为什么偏偏看不惯你吗。”
时忧眨了眨眼,大脑接收着他的询问,愈发觉得他话里有话。
对啊,所以袁可琦为什么因为穆嘉翊针对自己?
一圈圈涟漪在心头泛起。
而已不平静的水面上却雾蒙蒙,让人看不清真相。
没等她张张口说什么,郁风林接过自己的问题,轻笑,“因为穆嘉翊对你不一样。”
“超乎寻常的不一样。”
-
时忧得承认,郁风林说得不假。
就算迟钝如她,也能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穆嘉翊对自己的偏袒和特殊。
她是在运动会那天彻底感知到的。
拥挤的田径场,里三圈外三圈围绕观赛同学,接力结果又有纷争,场面乱得不像话。
而她,鞋袜被人踩掉,在众目睽睽之中光着脚丫子跑到终点,羞赧得无以复加,小而白净的指头可怜地在尴尬的空气中蜷缩。
不是没有人关心她,不是没有人试图帮她解决问题。
可只有穆嘉翊一个人注意到了她急需被保护的心理。
她当时太脆弱了。
那一瞬间只想远离人群。
是穆嘉翊把她护在怀里,把所有纷杂声响隔绝,温柔有力地将她抱走。
那天之后,时忧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产生了别扭而奇怪的心理。
她本以为那是稍纵即逝的情感。
可在他带上早餐把她叫出升旗仪式队列的时刻;
在他信信旦旦保证能和她一起进复赛的午后;
在他携着懒散缱绻音调见她“girlfriend”的那天;
在他发现自己不对劲后执拗守在楼下等候的雨夜――
时忧的心跳会莫名地快起来。
只是她一直都有意无意地隐藏了这些异样。
又或许说是,自欺欺人。
地表下已经有了一个亟待揭晓的答案,抵着松松沙壤几欲破土而出。
她却不敢晒一晒太阳,浇一浇水,亲自掀开最真实的果实。
直到现在,郁风林点到为止,清晰又含蓄地在她面前挑明――
穆嘉翊对她是不一样的。
-
已入深秋,渝城气候越发难捱,阴冷潮湿又容易起雾,反复无常的细雨连绵而下。
时忧已经提前养老,靠热水续命,甚至浑身裹成熊,生怕感冒。
反观身旁的穆嘉翊,衣服单薄爽利,毫无半点臃肿之感。
这人好似一点也不怕冷。
就连接水也是,满满当当灌了一整壶冷的。
自己还不喝,专门用来给时忧兑温度。
自那天无心之失误会他和袁可琦的关系之后,他就没再主动和她说过话。
心里赌气,行为却还是惦念着对她好。
看着他一言不发递过来的冷水,时忧更加心虚。
这样一看……她多少也有点想小白眼狼。
“穆嘉翊,”时忧试探着开口,主动搭话,“我不用你的冷水来兑啦,你自己接点热水喝一些吧。”
穆嘉翊的动作顿住,听完她的话,突然把杯子移开,“砰”地放在桌面另一边,离时忧最远的角落。
声响沉闷,像是他透露在动作之外的控诉。
时忧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瞧他这半晌没接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感觉穆嘉翊更生气了?
她其实没什么哄人的经历。
易驰生虽然三天两头和她置气,却忘性大不记仇,一两天后遇到点不会的事情,又屁颠屁颠拖着音调喊她“姐,过来一下――”,除了刚转来的那个月,他们几乎没置过很严重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