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严重地惹恼穆嘉翊。
她不知道如何把他哄开心。
想到这,时忧苦恼地努努嘴,还是没气馁,试图挑起话题,“最近天气冷,你又穿的少。”
“你别不重视,毕竟身体重要,这天不喝点热水多容易感冒呀……”
似乎是被她絮絮叨叨的稀碎声音弄得更烦,穆嘉翊沉下眉目,脸转过来,沉默地盯了片刻。
视线中是清冷寡淡的一双黑眸。
好久没看到他这幅态度对自己,时忧一噎,闭上嘴哑然无言。
“你这么凶干嘛……”她半晌才重新鼓起勇气,小小声,“仔仔也说了,马上期中考试,你要是病倒了谁替你考?”
她还记得上次突然变温的时候,穆嘉翊出门陪她找易驰生,淋了好一阵的雨,因此患上感冒。
明明是那么健硕硬朗的少年,她可不希望再看到穆嘉翊生病了。
“而且,月考考得那么好,大家都对你刮目相看,这次把几门理科也好好考,肯定又能进步一大截!”
说到这里,时忧垂下眼眸,酒窝浅浅,像是再为什么事情开心,“毕竟,最近有看到你在学,应该也是准备好好考试吧……”
她说得多,穆嘉翊的脸色不见和缓。
某人确实笨,也不知道他是听了谁的话才学的。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冷不丁打断了时忧的话,音色凉凉叫着她的全名,“时忧。”
低低的声音传来,“能不能别管我。”
“……”
时忧眼眶突然酸胀起来,好半晌也发不出声音。
最后传来很轻的一声“哦”。
沮丧,低落,最终被上课铃淹没。
两个人谁也没再讲一句话。
-
没人发现时忧和穆嘉翊这段时间的异样。
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穆嘉翊本来话就少,就算他哪天哑了说不定都没人知道。
而时忧也和平常一样,比起引导话题她更侧重于捧场,彩虹屁还是一连串地放,宋熙西和蒋纠沉浸在被吹上天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只有郁风林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食堂最角落的六人桌向来被他们盘踞,那里靠窗,有光,视野好。
可惜这几天阴雨不断,这位置得天独厚的优势变得并不明显。
食欲不振是郁风林一直以来的毛病,他最先放下筷子,温润如水的桃花眼不着痕迹地在对面两人之间流转。
时忧很快和他对上视线,递了张包餐巾纸过来,“班长,给。”
这一桌几个人都不大细心,时忧一直肩负着提供纸巾的责任,矜矜业业从未忘记。
“不用了,我有。”郁风林朝她笑笑,顺便把自己这包分给宋熙西、蒋纠和易驰生。
下巴朝穆嘉翊的方向扬了扬,“正好没了。”
时忧了然,非常自然地把自己的分给穆嘉翊。
对,就是非常自然。
要说为什么这两人置气周围没一个人发现,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除了不说话,他们之前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行为。
相反,那些暗戳戳为对方着想的小细节甚至屹立不倒。
无疑是正相互较劲。
舍不得真正生气,却也不愿意成为先打破僵局的一方。
餐巾纸的掩盖下,郁风林嘴角微翘。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总能“不小心”给两人带来一些小别扭。
郁风林对这个认知感到有趣,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坐直身体,笑意却迟迟消散不去。
易驰生表情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最近好像很开心?”
他吃饭也很快,和郁风林不一样,是那种狼吞虎咽的快。
郁风林眉梢微抬:“是么。”
易驰生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我说你们这些好学生就是欠,马上就考试了,我们学渣苦哈哈发愁,看到你们轻松成这样更烦了!”
他是体育生,却也注重文化成绩。
别看他整天一副插科打诨的样子,在学校里被文二十班一群学霸包围,在家还有同为“卷心菜”――又卷又菜的姐姐制造焦虑。
就因为学校大大小小的考试,易驰生每个月必有几天烦躁,规律得和女生的大姨妈一样。
旁边郁风林这幅悠然看戏的样子无疑是刺激到他了,免不了被易驰生嘴两句。
“与考试无关。”郁风林却摇头,笑容收敛些。
他沉吟片刻,好似兴致又起,“仔细想想――你应该会比我更开心的。”
“为啥?”易驰生不解。
郁风林笑而不语。
因为,没人和你抢姐姐了。
-
王胜仔对理十九班这次的期中考试格外重视。
今年高二,马上就要迎来十二月的学业水平合格性考试,也就是俗称的会考。
这也就意味着,接来下的月考被冲掉,学校内部举行的测试少之又少。
对于理十九班这个烫手山芋,刚接手时他也是有些不情不愿,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却也能发现每个学生的可爱之处。
王胜仔是个感性的人,深思熟虑过后,还是决定负责好同学们青春中最重要的这几年,对待班级事务也愈发上心。
考试前一天,正好遇见来办公室抱作业的时忧。
他正巧在和英语老师聊天,看到时忧不由调侃,“小忧啊,这次期中考试有没有信心?”
时忧招人喜欢,身边的人都喜欢叫她的昵称。
老师也不见外。
她信心满满地回:“感觉还不错,跟上班级进度之后学得越来越好了,英语单科应该也能进步,前段时间穆――”
在这儿顿了顿,她接着继续说,“穆嘉翊一直在督促我记单词,我已经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方法了。”
“哦豁,那真是蛮不错的嘛!”王胜仔愉悦地笑起来,“穆嘉翊这小子,只要乖乖来考试我就谢天谢地咯,咱们平均分都能提一大截!”
英语老师也在旁边微笑着点点头,“王老师安排得好,让你们同桌!”
王胜仔一听这话,又不受控制地眯起眼笑,“学生之间的互帮互助在教育方面确实还是很重要,这也是我最近当班主任的一些心得!”
“过段时间又要换座位了,老师肯定不拆散你们,怎么样?”他沾沾自喜地开口,表情很是得意,彰显自己多么贴心多么通融。
时忧听到“拆散”这俩字太阳穴都跳了跳,亏他王胜仔还是个语文老师呢,怎么能这么用词!
……好吧,虽说用拆散来形容也没错啦。
时忧讪讪笑了笑,一时不知道怎么应答。
疏冷声线却突然从身后传来,“怎么样你也没理由拆。”
她扭头微仰,目光触及到穆嘉翊的喉结,仿佛被烫了一般别开眼。
穆嘉翊是过来帮她搬作业的,上半身俯下来,黄桷兰和薄荷香就侵略性地包裹她的全身。
他们离得很近,甚至能听到衣物摩擦带来的O@声响。
又来了。
又是那种感觉。
心跳扑通扑通加速,像是突然被上足马力一般。
已经不被她控制。
王胜仔调侃的话接下来响起,“你小子,先考完这场试再说。”
这时,年轻的英语老师突然调皮地朝两个人挤了挤眼睛,“王老师,你别吓唬这俩孩子了!”
时忧一时面色发窘。
所以……Miss田也察觉到了什么吗。
她愣神的半晌,穆嘉翊已经抱着三分之二的作业迈步离开。
时忧咬了咬下唇,时隔几天终于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穆嘉翊,你等我一下!”
那人没应,脚步却放慢了一点。
-
越是这样,时忧的心情越是复杂。
穆嘉翊的态度越通透,她的态度反而就越模糊。
她一时间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转变。
单纯的情感一旦变质,夹杂了青春期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不稳定性也就更容易产生。
而时忧最讨厌的就是浮动与不安。
但她不讨厌他。
期中考试迫在眉睫,她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应穆嘉翊的情感。
只能暂且先放下来。
考试当天,手机日历上显示感恩节,时忧对此没兴趣,划拉两下,又发现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
初冬来得往往悄无声息,好在时忧早早看过天气预报,考试这两天冻得逼人,阴冷的风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乌云压顶,即便是白天也阴沉得吓人。
出门前,一向抗冻的易驰生都冷得打颤。
看着他这幅直哆嗦的样子,时忧思忖片刻,还是给穆嘉翊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前两天忙着复习,他们之间的交集更少。
聊天窗最近的一条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
想到考完试就准备和他谈谈,时忧还是咬咬牙,鼓起勇气打破僵局。
「今天是小雪诶,冬天来了。」
「外面特别冷,你一定一定多穿一点。」
「考完一起去吃顿火锅怎么样?我想和你谈谈。」
考试的第一堂比平常上课的时间要迟一点,时忧发过去的时候才六点半,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没人回复。
马上就要考第一门,时忧纠结片刻,还是把手机关了放进书包。
好在她专注力不错,考试的时候没被这件事情打扰。
第一堂语文考完,考场闹哄哄地开始吐槽这次的作文和阅读。
时忧外班的同学认识得不多,一般不参与考场上的聊天,拿出数学错题本最后抱一抱佛脚。
周遭的讨论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入耳中。
“妈呀,刚刚上厕所遇见小薇了,她说他们考场有个人直接没来!”
“请假了呗,还能怎么样。”
“不是,我们监考老师好像就是他班主任,差点气死了!这可是期中考试诶!”
“真的假的?哪个班的啊?”
“啧,不记得那老师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
这种事总能让时忧联想到穆嘉翊。
虽然他最近似乎“从良”了,时忧脑海里却本能地冒出他的名字。
不过应该不是他。
时忧轻轻把座位往前面拉了一点,捂住耳朵继续看。
书上的公式却怎么也入不了脑。
不知道他回消息了没。
休息时间很短,时忧犹豫不决片刻,最终还是没把手机从讲台拿出来。
第一天考完,整栋教学楼怨声载道,时忧心情复杂地从考场回到班级。
倒不是这次考试多难,反而她全程感到坦然自若。
问题是,一直到最后一门结束――
穆嘉翊都没有回复。
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时忧快步回到十九班门口。
第一眼就看到王胜仔把蒋纠拎出门外,男生手里是台手机。
时忧轻啧一声,惋惜地摇摇头,蒋纠怎么玩手机又被仔仔抓个正着?
都是这学期第多少个了,记得这台还刚没买多久吧。
心里默默叹口气,时忧急着找穆嘉翊,继续往里走。
却听见身后王胜仔催促的声音,“哎呀,你快快快,这次放你一马不收你手机,赶紧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什么回事!”
她不知怎么动作一顿,考场上听到的八卦一同在此刻回响。
――没来考试。
时忧心里一紧,下一秒就听见老师急切的声音,“穆嘉翊这小子一天到晚让我不省心――你快点打呀!”
“不是老师,这、他把我拉黑了,我也没办法啊!”蒋纠的声音接着弱弱传来。
时忧刹那间定在原地。
没来?
所以是穆嘉翊没来?
时忧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小跑过去,白净的小脸染上焦急,“老师,蒋纠,穆嘉翊他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蒋纠苦恼地挠挠头,“现在想起来,阿翊最近确实心情不好吧,而且昨天一起打球的时候他洗的还是冷水澡,我估计是感冒了――”
说着,他讨好地看向王胜仔,“王老师,全天下最最最好的王老师,您算他请假呗,他肯定是生病了!”
王胜仔对他的糖衣炮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去去去一边去!电话都打不通一个,玩失踪,这不是让同学和老师担心嘛,而且他爸妈――”
说到这,王胜仔的话音戛然而止,声音变小了些,“蒋纠,你和老师说说,穆嘉翊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很简单啊。”这里都是熟人,蒋纠也没藏着掖着,“父母婚姻不和,他爸三天两头不着家,风言风语自结婚起就不断。母亲想尽办法把丈夫套在家里,阿翊就成了吸引他视线的工具。”
“虐待他算轻,但精神失常拿烟头烫他这件事,直接给他的虎口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蒋纠低声讲完,语气也带上怅然,“所以啊老王,你别总把什么屎盆子都忘我们身上扣,像阿翊这种,绝对不会抽烟,像我这种,绝对不会谈恋爱……”
话题严肃,王胜仔没时间和他打趣,嫌弃地扫了一个眼刀过去,拧眉思考好久,“唉,算了,这件事情先这样,我去年级组组长那儿帮忙兜个底。你们平常关系近的,今天赶紧把他找到,别弄出些什么事故了!”
“遵旨!”蒋纠应下,目送王胜仔离开。
时忧还是放心不下,却见蒋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小忧,你也准备明天考试吧,阿翊过两天就好了的。”
“为什么,不管他吗?”时忧震惊,音调上扬,比刚刚还要着急几分。
“不是,咱们去了他更烦。”蒋纠解释开口,“他现在肯定就在家睡觉呢。
人嘛,一年总有那么几天,阿翊他妈就是立冬这几天去的,他心情肯定不好,我就是因为多问了几句,提到他妈才被拉黑的。”
时忧心尖颤了颤,“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蒋纠试图缓解她或许紧张的情绪,正好看到整理完班级事务的郁风林从门口出来,“你不信问小北,他和阿翊认识的时间更长,比我更清楚呢!他早学聪明了,这几天根本不会去打扰――你说是吧,小北?”
“时忧,穆嘉翊家的地址你还记得吧?”郁风林直直地朝时忧走过来,冷不丁插上一句。
这下连时忧自己也要愣一下:“啊?”
“得去看看。”相较于时忧的心急火燎和蒋纠的毫不在意,郁风林的语气沉着冷静得多,他补充好主语和宾语,重复,“得拜托你去看看他。”
时忧犹豫:“……不太好吧?”
也就是这时,时忧才发现郁风林的眉宇间隐隐也含着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