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眼前这个同她一起长大的人,和她共享童年、共享青春、共享欢乐的弟弟,是多么陌生。
“那你就,非要去……赌吗?”她的声线颤抖,丝丝吸着气,在说出“赌”这个字的时候,无力又艰涩,喉腔里好像含着一块生硬无比的磐石。
易驰生沉默。
眼眶发热,手脚却冰凉,再这样几乎窒息的环境下,时忧突然有些控制不住,“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家是因为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爸爸就是赌,把几家店都给赌光了!和妈妈吵架、分居,逃回渝城,还是赌,你非要跟他学吗?!”
“我没有!”易驰生咬着牙,眼圈发红,为自己反驳,“姐,就这一次,等把钱凑够了,我带你搬出去,以后再用别的方式……”
“你觉得我会信吗?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时忧退开半步,双腿发软,“易驰生,你别挡着我,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那你要去哪?你去找穆嘉翊吗?”易驰生死死堵住,双手握住时忧的肩膀不让她走,“姐,你信我一次,你原谅我一次,我也是真真切切为了我们俩好。
只有我会想着怎么带你离开那个筒子楼,穆嘉翊不会,他不懂你,他根本没想过如何和你长久地走下去……你别生我气,行不行?姐,算我求你了,你别生气……”
明明是在讨论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为什么非要牵扯到另一个人身上?
细白的手紧攥成拳,时忧含着泪抬头,盯着他的脸,满是陌生,“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为自己辩解,你还不肯承认这件事彻彻底底就是错的?”
“易驰生,我今天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穆嘉翊比你好一万倍,你根本不了解他――至少,他从来不会打破底线去做我讨厌的事情。”
“姐!”易驰生猛然叫着,无法相信自己在和穆嘉翊的比较中会占据下风,点漆黑眸泪光闪闪,艰难地开口,“我是你亲弟……他就和你相处了半年,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
时间被拉得好长,又仿佛过得很短,傍晚已至,天色暗淡,一切明媚的亮光消失殆尽,易驰生深深地望着时忧,不可置信。
沉默中,时忧突然泄出一声凉得刺骨的笑。
“――亲弟?”她哼气,错开视线,残忍得连目光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如果我心狠一点,你刚被带回来的时候,我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我妈虐待至死了。”
“易驰生,你别拿血缘套近乎,今天我不想瞒着你,你压根不是妈妈生的,我们同父异母,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就是因为爸爸更喜欢男孩。”
“我本来不用管你的,你分了我所有的父爱,占领我的地盘、食物、用品,我们理应针锋相对的。”她一字一顿补充,“是我可怜你――并且我也可怜自己。”
“我们都没遇上一对好父母,所以,我对你好,我只把你当亲人。”
“但你今天,真的让我很失望。”
-
穆嘉翊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时忧还在路边的便利店里坐着。
面前摆了一点她喜欢吃的甜食,糖果、巧克力、小蛋糕,还有一杯速溶的可可饮品。
机身在手里震动不停,她手忙脚乱地擦干净眼泪,清清嗓子,确保自己的抽泣声不会被听见,这才按下接听。
那头泄出一点杂音,此起彼伏着响起一点小动物的叫声,应该还在宠物医院。
时忧没说话,甚至有些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就被穆嘉翊发现异样。
男生的话音还是率先响起,“找到你弟了吗?”
时忧深呼吸,平复心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钝钝点头,“……嗯。”
对方好似明显一愣,即便时忧装得再正常,还是起了疑心,“你在哪?”
“便利店。”她话里带着哭腔,知道自己还是糊弄不过去。
她没有说具体地点,因为并不想被他看到现在的狼狈模样,于是默了两秒,又补充道:“就在我家附近,我缓会儿就好。”
钥匙相互碰撞的声响传来,穆嘉翊没多问,只说,“地址给我。”
“……”时忧沉默,不知道如何作答。
穆嘉翊换了个说法。
“小布想见你。”
“别拒绝它。”
电话挂断的最后一秒,少年沉声嘱咐。
“你在那别动,等我带着它来。”
……
小动物果然能治愈心情这句话诚然不假。
刚绝育完的小泰迪看起来比平常更乖,跑跳的兴致没了,只喜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主人,又或者窝在他们的怀里摆出一副可怜扮相。
时忧陪它玩了一会儿,小口小口喂了点东西吃,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穆嘉翊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多问什么,好像自己的使命就真的只是把小布带过来逗她开心。
时忧缓过来许多,终于能在正常情绪下同他说话。
刚出口,却又是泪眼汪汪的感动模样:“穆嘉翊,你真好……”
“应该的。”穆嘉翊把纸递过去,座位拉近了点,最后干脆直接帮她擦去,无奈地笑叹,“小祖宗,刚哄好,又要掉眼泪了?”
时忧连忙摇头:“没,我、我就是忍不住,很快就好了。”
明明他才刚过来十分钟左右,时忧僵冷的四周却很快回暖,整个人仿佛包裹在温柔又舒服的云团中。
真的好神奇,他仿佛有能够治愈她的魔力。
他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很温柔,不是抹去或者拂去,而是用干净的卫生纸一点一点沾,全程没有摩擦,不会产生任何痛感。
时忧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心脏下陷,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起刚刚和易驰生吵架时的对话,突然很认真地开口发问,“穆嘉翊,你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她冷不丁的问话在眼下的场景中格外突兀,少年扬了扬眉,有一瞬的讶异。
又舒朗地牵起唇角,低低地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时忧笃定地为他回答。
接着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今天易驰生那样赤裸裸地否定她和穆嘉翊的以后,不可避免地让她感到惶恐。
她相信他们的未来,却设想不出他们的未来。
“如果顺利……一起考进隔壁?”他带了点笑,“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说的隔壁,是本市离他们几条街之外的渝大,西南地区最具影响力的三所985大学之一,也是恭益中学水平中上的学生的对标梦校。
时忧认真听着,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高兴,在他展望的语气中,面色一点一点红润起来。还没有做出回复和应答,少年接着开口。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跟着你走。你去哪座城市,我就去哪里。我们俩成绩相近,考进同一所大学完全不是问题。”
“至于以后……”他身子稍微坐直了些,清俊的面容上笑容浅浅,“理工科的专业我都能接受,高考完我还是会学习航拍,争取精进自己的技术。而你喜欢英语,想必报考的也是相关专业,那样你应该会很开心。”
“你同意的话,我希望大二之后我们能一起搬到学校外面住――拜托,别这样看着我,我坏心思真不多,就单纯觉得这样更方便。”他说着,又揉了一把小泰迪的脑袋,“而且,这样我们一家三口才能团聚,总不能把小布养在宿舍吧?”
又来了……
还一家三口……
时忧轻轻锤了一下他的小臂,红着脸在心里腹诽,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收不回来,是在一个小时的愁容与哭泣后展露的第一个笑颜。
穆嘉翊捏住她捣乱的拳头,在她灿烂的笑容下得到鼓励,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不会再管我爸要钱,所以会把握好奖学金、相关比赛、家教的机会,又或是其他挣钱的渠道,这样才能有资本养你和小布。”
“不过,如果实在穷困潦倒、家徒四壁,我认为小布和我,应该承担起作为男孩的担当和责任,反正不能委屈你,不能让你紧巴巴地过日子。”
说到这,怀里的小泰迪不安地窜动一下,好似能听得懂人话,委屈地“汪汪”两声。
穆嘉翊的大手盖住它的脑袋,语气似含警告,“委屈一下你又不是把你卖了,你哥哥我还陪着你一起受苦。”
时忧彻底被逗笑,眼睛完成月牙的形状,酒窝可爱明显,笑得肆意又快活,一起和他哄着小布,“哎呀,相信哥哥啦,他很有能力的,不会让我们受委屈的。”
穆嘉翊抬起视线,看向她:“所以,你认可了?”
“唔……这份计划书还比较粗糙,”时忧佯装思考,笑嘻嘻地和他卖关子,“这只是1.0版本,希望小穆同学能逐步精进。”
“遵命,”他略微躬身,陪她扮演幼稚的身份游戏,“我的甲方。”
作为这场爱情协定的乙方。
本次合作,穆嘉翊将竭诚为时忧服务。
“包您满意。”
第72章 爬山
似乎是新学期的风波和变动比上学期少, 在学校的时光像是按下了加速键。
转眼已经过去两场考试,时忧和穆嘉翊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好。
成绩出来之后,两个人双双都有些震惊。
“穆嘉翊……”她语气飘虚, 带着不敢置信,“我感觉,你那计划书真应该改一下……”
都说做梦也要往大了做。
他们原先考虑的隔壁那所大学,说不定能换成排名更高的几所。
平心而论, 他们在学习上虽不是什么天才型选手, 至少也称得上是天赋型, 并且努力都能得到回报。
能花一学期不到, 从本科都考不上的水平提升到一本线, 这势头已经非常不错了。
还剩一年多的时间。
只要时忧和穆嘉翊脑子还在正常运转,绝对能有质的飞跃。
在考试之后的例行会谈上, 他再次把俩人一起叫到办公室。
按照王胜仔的独家教育理念,一次性请两个人喝茶,能在对比和拉踩中调动青春期少男少女们的自尊心, 从而使他的谈话效果拉满。
然而, 把时忧和穆嘉翊放在一起,总感觉不是在达到他的目的, 而是遂了这俩人的愿。
王胜仔眼睛微眯,仔细比对着手里两张成绩单。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该分析的地方他们俩已经互相分析过。
至于夸奖……王胜仔瞧了一眼俩学生的脸, 默默闭上了嘴。
时忧对他的沉默浑然不觉, 水润的眼睛跟会说话一样,眨巴眨巴地看着穆嘉翊。
穆嘉翊偶尔抬抬眉梢回应, 又或者伸脚抵住她的鞋, 带了点警告和压制的意味。
王胜仔收回眼。
这俩学生当着他面胆子这么大呢, 还敢眉目传情?真是不像话!
他在心里数落着,不设防突然听到时忧的声音,“王老师……”
“什么事?”王胜仔反应过来,狐疑问。
时忧乖乖巧巧地笑,轻声说:“下周的爬山,您……是不是忘记在班上宣布了?”
考试之后有一场以年级为单位的远足。
饱受学习之苦的学生们仿佛突然在压迫中窥见光明,消息刚带到一个班级上,就迅速传播,大幅度覆盖整个年级。
今天整栋楼都讨论得热火朝天,王胜仔却连通知都忘了通知。
不得到确切的消息,理十九班的心始终高悬,生怕因为什么特殊原因被排除在外无法参加,于是让时忧和穆嘉翊在王胜在面前提一嘴。
班主任沉默半晌,摸了摸后脑勺,突然“嘶”了一声。
难怪他俩在这儿挤眉弄眼,原来是在讲这事儿。
这么一说,确实是他班主任的失职。
王胜仔轻咳一声,佯装自如,“……那什么,你们俩等会儿回班的时候顺带讲一下。”
时忧眼睛一亮,果然是他忘了说,而不是他们去不了!
她转头看向穆嘉翊,溢于言表的开心,无声张唇,我们能去爬缙云山啦!
远足地点正是他们在寒假心心念念的缙云山。
虽没了冬日的纷飞大雪,但在春光明媚的日子前往,也一定是一场不错的短途旅行!
王胜仔看她那样,没忍住笑了,“小孩就是小孩,一说起出去玩就能开心起来。”
他摇摇头,把成绩单还回去,“行了行了,回去吧,再接再厉,不准掉以轻心。”
“当然!”时忧一口应下,又撞撞穆嘉翊,示意他也应两声。
在王胜仔戏谑的目光下,穆嘉翊略一颔首,难得有礼地跟着接话,“知道了,王老师。”
“……”
王胜仔眉心跳了跳,心绪复杂。
罕见啊罕见。
最后竟然是用时忧治了这小子的。
-
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空气中散漫着清新的花香,飞虫绕着路边不知名的花草欢快游转。
恭益中学的校门大开,冗长的远足队伍鱼贯而出,按照班级次序,一个接着一个。
时忧体力虽然不好,兴奋的时候却能克服很多身体上的问题。
更何况还被从小到处疯玩的宋熙西给拖着,更加不知疲倦,老早就跑到班级队伍的最前端。
文二十紧跟其后。
易驰生一步能有别人两步大,为了能接近理十九,走得也很快。
他其实是想找时忧的。
自从那次吵架之后,他和时忧就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冷战的状态。
无论易驰生怎么解释,时忧都不愿意理他。
以至于这段时间,他们都没有机会面对面静下心来说过话。
即便走到了二十班的最前面,也只能看到十九班的尾巴。
逡巡一圈,没看到时忧,易驰生神色落寞,拳头紧了一点。
再次抬眼,前方某个女生脚步一歪,眼看着就要往旁边摔倒。
易驰生眼疾手快扶住,“没事吧?”
再一看,原来是温芙。
女生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朝他笑,“没事,谢谢你。”
一个在队伍首,一个在队伍末。
虽不同班,两人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在一起。
温芙弯唇解释:“我跟不上班级整体的速度,快掉到你们班去了。”
“正好,我陪你一起走。”他好心道,“我本来也是想找我姐,步子快了些。”
提起这个,温芙施施然转头,小心翼翼发问:“你和时忧……”
“最近吵架了。”他直言。
清爽的风吹来,他们一路经过市区和郊外,越往下走越是鸟语花香的自然风景。
易驰生莫名偏头,看了温芙一眼,藏在兜里的手指微蜷,犹豫片刻,主动提起事情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