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嘉翊下巴一侧,往身后扬,“放帽子里吧。”
“――啊?”时忧震惊的话音中带了点笑,实在没想到穆嘉翊会想到这个方案,“能行吗,它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看着挺乖的。”穆嘉翊估摸着,“再说,它应该也怕死,不敢乱动。”
时忧唇角扬着,开始为小奶狗找一个合适的方位。
突然被腾空抱起来,泰迪犬浑身呆滞,弱弱地叫了声,却没有逃跑的打算,好似很放心这一对少年少女。
时忧把它卡在穆嘉翊卫衣的帽子里,它很听话,像是明白了什么,乖巧地用前爪扒拉住边缘,就冒出个脑袋瞧着外面。
“好可爱。”时忧不禁喃喃,眼眸月牙似地弯着。
穆嘉翊不甘示弱地回:“你也很可爱。”
“……我说的是小狗。”时忧无言半晌,闷闷地咕哝,“至于你,我还是觉得口是心非或者不说话的时候更可爱一点。”
穆嘉翊朗声笑了,连带着胸腔开始震动,帽子那处也小幅度地颤抖。
小泰迪不安地在卫衣帽子里蹭了蹭,“汪汪”两声,眼巴巴地望着时忧。
“不怕噢,哥哥就是带你去做检查,然后把你送回家洗香香,睡觉觉!”时忧好声好气地哄。
穆嘉翊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对它再温柔一点我就吃醋了。”
“……”时忧哭笑不得,“行了,赶紧走吧。”
“明天见,时忧。”
最后一句缱绻的带着笑的道别在夜空中散去。
时忧点点头,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这条不甚明亮的路上为他们贡献一点微弱的光。
似乎是为了照顾小狗的感受,穆嘉翊这次连启动都非常缓慢,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机车的轮胎转动,一点一点往前驶去。
泰迪犬还是被吓了一跳,腾的一下立起身子,滴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两下,左顾右盼看着周围,显而易见的慌乱。
却还是紧紧扒拉着帽沿,没放开前爪。
它的卷毛在风中凌乱,配上懵懂震惊的表情更加可爱。
但没过多久,似乎又适应过来。
泰迪犬兴奋地叫了一声,突然大着胆子转过身,干脆趴在穆嘉翊的背上。
“靠――”
穆嘉翊带着笑的骂声从前方传过来,比春夜还要醉人。
小狗可听不懂脏话,只知道少年一点也不讨厌它。
接着,泰迪犬就更为大胆地把脑袋从他旁边探出来,前爪抱着穆嘉翊的肩膀,全身的毛发往后吹,屁股上的尾巴摇得正欢。
时忧彻彻底底被这一幕萌到了,打开摄像头记录下来。
她的笑声也跟着在夜空中荡漾。
回想起今天易驰生在包间外和她对峙的画面。
彼时,姐弟俩各持一词,谁也不肯松口退让。
今天夜里,时忧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
她和穆嘉翊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公子哥。
他是最真诚炽热的少年,骨子里透着人文关怀和乡土情结。
他眼里有故乡、有人民、有生命。
他眷恋脚下的土地,也秉行着属于这片土地的精神与传承,更会尽他所能为周围散去温暖和善意。
这样美好的人,她怎么可能放得下。
第71章 计划书
在坡道的高处看了好久, 直到穆嘉翊带着小泰迪消失在视线尽头,时忧才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打开双层防盗门, 罕见地嗅到一股烟味。她吸了吸鼻子,以为是易驰生在家里生闷气,顺着气味走进,看到在阳台上抽烟的易保万时吓了一跳。
即便是通风的地方, 阳台上还是萦绕一股未散的烟味和酒味, 浓烈刺鼻, 时忧几乎是下意识就蹙起眉头, 情绪过山车一般下陷, 表情凝固在脸上。
易保万听到声响回头,瞧她一眼, 虚假伪善地咧开嘴笑,“呦,还知道回来?老子刚进屋里头, 都是黑黢黢的, 儿子女儿竟然一个都不在家!”
他心情好的时候态度也好,语气中套近乎的意味很明显。
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又突然回来, 时忧没心思去探究。
她紧抿下唇,细细窥探易保万的表情, 应该没看到她和穆嘉翊在楼下的场景。
不由松一口气, 转头就走, 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还在生你老子气?不就是把你那点票子拿走了。”油盐不进的中年男人主动提起上次的事,不带半点羞愧, “我就不信过年那几天你妈没给你塞钱!”
他有恃无恐的无赖模样加剧了时忧的怒火, 紧握的拳头颤抖, 她倏地转身,音色如冰,“你又输光了吧?”
“没钱,没地方住,所以灰溜溜跑回来撒泼?”她直戳戳地揭露。
易保万一噎,随后哼笑,厚脸皮地点头,“是又怎么样?你老子我又不是赢不回来,这几个月手气不好罢了!”
时忧摇摇头:“没怎么样,我不想和你吵。”
“那笔钱我不和你追究。”她尽量保持冷静,“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高考后,我会带着易驰生搬出去。”
“嘁――搬出去?”易保万阴阳怪气地嗤笑,恶劣地低骂,“两个白眼狼。”
“老子是没想到,易驰生那个小兔崽子会和你感情那么好!”他极为不屑地扯了扯嘴唇,翻着眼皮轻嘲,“我看你也是缺根筋,又不是你亲弟,你何必对他――”
“你闭嘴!”时忧猛然提高音量。
漂亮的圆眼盛着怒气,她没想到易保万已经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一字一顿冷声开口:“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最好别在他面前提起。”
“好好好……”易保万不耐烦地应下。
他又不傻,不至于把时忧给惹毛。
在他眼里,时忧虽然是个女儿,没儿子那么有用,但好歹听话乖巧,能给这个家收拾烂摊子。
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易驰生,就凭这一点,省了他不少事。
不过,傻倒是真傻。
易保万重男轻女,时忧从产房被抱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摇摇头打算再要一个。
时惜莲不肯,他就在外面借了个种,生下一个男孩带回来。
他本来就不要脸,这件事谁也没瞒。
时惜莲知道,早熟懂事的时忧也知道。
她却从来不肯把这件事情告诉易驰生本人。
明明自己会因为他更加不受待见,时忧还能任劳任怨把这个同父异母的男孩当亲弟弟看待,不就是冤大头一个。
他深深看了时忧一眼,不解又鄙夷,摇摇头,回了另一个房间。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老旧的客厅只剩下时忧一个人。
他来过一趟,原本整洁的地方被弄得脏乱一片。时忧看着眼前的一切,明明陷落于一片安静中,耳边却嗡嗡作响。
她缓缓蹲下,抱住双膝,控制不住颤栗,点开和易驰生的聊天框。
「你去哪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显示了片刻。
两分钟后,易驰生的消息发过来:「训练。」
「易保万回家了。」
她按下发送,沉重地闭上眼,脑袋生疼。
过了好久,易驰生才发来第二条消息。
「姐,最迟下个月,我带你搬家。」
-
姐弟俩其实还因为穆嘉翊的事情有些僵,这段时间除了那天晚上的对话几乎再无交流。
易驰生以训练为由早出晚归,一天到晚都不见人影。
看似寻常无异,时忧却起了疑心。
就算是再勤奋,也没见易驰生辛苦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上次她和穆嘉翊一起去操场跑步,在一群晚训的体育生中,压根没看到易驰生的影子。
心里惴惴不安,总能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担忧的模样没逃过穆嘉翊的眼睛,身旁的少年问,“怎么了?”
“易驰生最近怪怪的。”她对他一向没有隐瞒,坦白道,“等会儿放学,我直接去训练室找他问问情况。”
“我陪你一起。”穆嘉翊当即说。
时忧摇头:“你不是说要去医院接狗狗嘛,别陪我折腾啦。”
那天晚上,穆嘉翊带泰迪犬去附近的宠物医院进行了初步的检查和治疗。想到刻在泰迪基因里的日天日地日空气易发情,于是干脆把绝育也一起做了。
在医院观察了两天,今天恢复得很好,得把它接回家。
穆嘉翊沉吟片刻,还是松口答应,“那行。”
“不过,你给它取名了吗?”他突然问。
提起轻松的话题,时忧紧绷的神经懈下来,脸上扬起笑,“我给它取名吗?”
“当然,你是妈妈。”他语气正经地开口,“掌握了这个家里大事小事的所有主导权。”
“……”
时忧红着脸威胁:“你再这样我直接走了!”
很快,看到穆嘉翊无奈地拉住她,这才小声补充,“还是称呼哥哥姐姐比较好。”
“那――”穆嘉翊轻笑,停顿半晌。
“姐姐。”
“你想好给小狗取什么名字了么。”
少年嗓音干净低缓,时忧的脸腾地红了,浑身上下都开始冒热气,心跳咚咚,“是它的姐姐,又不是你的姐姐!”
“你别替他这么叫我……”她错开视线,不敢直视穆嘉翊,“怪不好意思的。”
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唔……叫小帅?”
夏天出门购置教师节礼物时,在便利店前遇到的那只小泰迪叫小美,现在的这只是男孩,正好就叫小帅。
“不行。”穆嘉翊立刻否定,“它不帅。”
“……”时忧一下子明白了,得,这人又开始吃飞醋了。
他是真的很离谱,要么吃小孩的醋,要么吃小狗的醋。
时忧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桌上穆嘉翊给她买的布丁,随口道,“那就叫小布,布丁的布。”
“小不?行啊。”穆嘉翊点头,“不帅的不,挺好。”
“?”
他这种理解能力怎么考的语文第一?
时忧啼笑皆非,拿他没办法,“行啦行啦,听你的,就叫小布。”
“那就麻烦小布的哥哥,赶紧带他去医院吧,别让小布等太久呀!”
“其实……你也可以把称呼的前缀去掉,就像我刚刚那样。”穆嘉翊跟着她一起迈出教室,一边真诚提议。
“那就是叫你哥――”哥哥两个字还没顺利说出口,话音戛然而止,时忧瞪大眼,毫不客气拍了穆嘉翊一掌,“你最近话里到处都是坑!”
两个人在教学楼道别,时忧径直去了体育场。
在训练室里竟然真没找到易驰生,只有和他同班的葛小冬。
问完之后,葛小冬也声称并不了解,“他最近确实来得早,不过还是照常时间离开。”
对方回忆一会儿,又想起来,“这几天总能看到他和隔壁体校的几个人在一起玩儿,好像是……学考坐他旁边抄答案的那几个?今天也是刚走,你要不现在去学校附近看看?”
学考……
一提起这事儿,时忧还有点印象。
因为练体育的原因,易驰生接触到的人不算少,不同学校甚至不同市区的都有。
叛逆的那几年过去,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倒是越来越少了,时忧不担心他被人带坏。
可是今天,一颗心好像随着事情的古怪而变得越发高悬。
她快步走出校门,果然看到了穿着隔壁体校的篮球队服的几个男生。
心想和易驰生有关,她纠结半晌,还是抿了抿唇,快步跟上去。
七拐八拐之后绕道一条小巷口。
来往行人大多都是附近几所中学的学生,校服校裤穿戴得不算整齐,不少都是烫染头发、浑身点缀金属饰品的少年少女。
时忧皱着眉眼打量,一眼望去全是黑网吧、纹身店之类。
这下已经彻底断定没什么好事。
她压下气愤,在前面一队人的聊天声中听到了和易驰生有关的信息。
“我靠,恭益那个寸头体育生,手气是真他妈好啊!一晚上赢得比我一星期还多!”
“我觉得这和脑子也有关系,他会记牌,看一眼就知道出不出。啧啧啧,恭益实验班的,果然和我们这种不一样!”
“他最近是缺钱吗,不然怎么天天来这边赌?就不怕被他们教导主任抓到啊?听说他们学校的人去旁边的网吧都怂得要死!”
“你管呢,反正带他过去,赢了我有分成,输了他自己出,风险不在我这儿,我就开开心心挣点烟钱!”
……
浑身的血液凝固,阳春三月的天,时忧四肢冰冷地定在脏乱街巷的尽头。
她已经失去了表情,眼神空洞洞的,脑海里充斥着刚才听到的话。
越来越接近真相,时忧却呆滞地摇头,自欺欺人般告诉自己,“不可能的……”
她沉住气,将信将疑地跟上去。
穿过一条隐匿的小道,与墙砖同色的大门被前面的少男少女轻车熟路地推开,嘈杂的声音从里面泄出,笑声、骂声交织,烟味、茶水味、酒味混杂。
那一刻,时忧气得有些发抖,几乎在踏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寸短的发,肤色很深,身材高瘦矫健,可平日里纯良的笑意全无。
易驰生吊儿郎当地倚在一个座位,方桌上是看不懂的纸牌和砝码,手边垒着一垛纸币。
她意识混沌地走过去,立在他身后,眼前朦胧一片,很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的挣钱……就是用这种方式?”
-
“姐,你听我解释――”
这是山城万千布道中最寻常普通的一条,长长的楼梯却好似在这一刻看不到尽头,时忧快步往下,没一会儿就被身高腿长的少年追上。
易驰生挡在她面前,比她低几个台阶,姐弟俩在这样的场景下得以平视对方。
时忧不理会,错身往另一边。
易驰生跟着迈开腿,挡住她的去路,言辞比刚刚镇定些,没那么激动,可其中的恳切与悲哀还未散去,开口时几近哽咽,“姐,我、我只是想早点带你离开那个地方。”
少年漆黑的瞳孔晃动亮光,显然也没想到时忧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情绪像是被一个坚韧利锤狠狠砸中,顷刻间支离破碎。
时忧越是沉默,他越是慌乱和无措,时忧不肯看他,他就寻着她的目光,“姐,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但、但是没有比这更快的方法了。”
时忧从来没有那么崩溃过,在这么多年时光里,强撑她走过来的信念轰然倒塌,她至少以为,自己对易驰生的教导是正确的,稳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