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玄屹看向赵青,问:“你侄子呢?”
赵青脊背微凉,后悔了今晚带黎烁来,实话实说:“和几个年轻人去了花园。”
纪玄屹沉吟须臾,和苏嘉说:“乖乖在这儿等我。”
苏嘉点头,规矩地吃东西,漫步目的地环视会场。
她又在人群中瞧见了黎烁,后者见她一个人,脚尖转了过来。
苏嘉知道纪玄屹对他很介意,神色有些为难。
黎烁有眼力劲儿,没往她身边凑,而是坐向有一定距离的单人沙发。
他端来几样颜值一流的糕点,说:“这些我都试过了,一个赛一个好吃。”
“谢谢。”苏嘉酷爱麻辣,但不影响她喜好甜食。
“这里好玩吗?”黎烁随口问。
苏嘉拾起一块豌豆黄,尝了小口:“还好。”
和想象之中的有差别,但在接受范围内。
“我不喜欢。”黎烁直白地表示,“那些人太虚伪了,我受不了。”
苏嘉联想到姚林下对参加者复杂和傻叉的评价,想起杨总和秦总找上纪玄屹的讽刺场面。
她心头堵上一块石头,说的却是:“成年人的世界嘛,不虚伪才不正常。”
黎烁目光落向她,笃定地说:“你也不喜欢。”
苏嘉捏住豌豆黄的指尖用力,绵软的点心快被捏碎了。
正在这个时候,会场中央换成了另外一番喧嚣,酒水茶点退居二线,人们同是纷纷后退,空出大片区域。
苏嘉和黎烁被动静吸引,抬头望去,外围竖起了十个靶子,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抹胸和超短热舞的女人手持飞镖,伴随火辣起舞,激昂鼓点,一支支飞镖射向镖靶。
是岳巧巧。
苏嘉知道她擅长爵士舞,在舞蹈界小有名气,备受追捧。
可在此刻,骄傲的专业舞者似乎成了众人消遣的对象。
好些男人对着她露出的水蛇腰和筷子腿指指点点,表情猥琐。
苏嘉转眼寻找秦总,他还和杨总肩并肩,直视岳巧巧强节奏的热舞,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介绍。
亦或是……推销。
苏嘉被这两个猝然冒出的字眼刺了一下,放下豌豆黄,猛喝了一口温水,不愿深想。
她刚要放下玻璃杯,岳巧巧一支飞镖扔偏,直直向她射来。
第37章 反差
钢制的硬式飞镖脱靶, 极速落到肉骨凡胎上,不是一件小事,免不得制造出一个血窟窿。
并且那枚飞镖射出的高度适中,不偏不倚, 奔向的是苏嘉的脸颊。
会场闹热的氛围因不受控制的飞镖影响, 转瞬寂然, 无不凝视飞镖的终点。
距离苏嘉最近的黎烁大骇,起身拉她:“小心。”
直视尖锐飙头射向自己的苏嘉瞳孔放大,在黎烁的帮助下,匆忙偏倒向一边, 狼狈地半趴在沙发上。
飞镖末端的几根轻羽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去,扎到后方的装饰物上。
苏嘉惊魂未定,手中没有来得及放下的玻璃杯应声落地, 溅开碎渣。
围观的那些人有的倒吸一口凉气,暗叹一声幸好, 没见到血腥。
有人仍是一幅看好戏的嘴脸,对于此次意外没能造成实质性伤害, 像是觉得可惜, 失去了更大的趣味性。
苏嘉歪斜的身体僵了几秒,空洞地盯着脚边的碎玻璃,披肩散落小半。
“没事吧?”黎烁急切地问, 想扶她坐正。
“谢谢,不用了。”苏嘉扬手避开, 自己打直脊背, 理了理披肩。
她望向中央的岳巧巧, 眼神似是淬上了毒,绝无仅有的凌厉。
岳巧巧终止了热辣的舞姿, 上前几步说:“不好意思啊,我失误了。”
口吻娇滴滴,显示出真心实意的抱歉。
但苏嘉对上她一双眼睛,闪烁的明明是得逞的狡黠。
就算岳巧巧的本意不是想借飞镖毁她的容,也是想吓唬她。
让她在稠人广众之下露一次狼狈。
黎烁自然也不相信,讽刺道:“你失误得太巧了。”
“人无完人,我不能控制不失误啊。”岳巧巧矫揉造作,无辜地回。
苏嘉站起来,走去抽出陷在装饰物上的飞镖,垂眸查看镖头,质量尚可,完好无损。
她掀起眼帘,含怒地反问:“是吗?”
“当然是。”岳巧巧放低姿态说,“你肯定不会怪我吧?”
苏嘉亭亭而立,悠哉地把玩小巧的飞镖,浅浅勾唇,缓慢地朝她迈着步子。
她们无疑成了全场的焦点和乐子,除了跟上苏嘉脚步的黎烁,无一人上前插手。
他们都有些好奇,纪玄屹带来的这位小姑娘,会如何收场。
包括可以在长廊上瞧见一楼光景的二楼,也有人驻足观望。
刘皓手肘撑在栏杆上,饶有兴味地盯着那个把流苏黑裙穿得风情万种,又保留纯真无邪的女生。
忽而,他晃见旁边房间拉开了门,纪玄屹独身从里面走出。
“屹哥,快来看你的小祖宗。”刘皓招呼。
纪玄屹不明所以,站去了他身侧。
俯视楼下,苏嘉和他平时见到的有所差异。
她素来欢脱的脚步放得极慢,从容不迫,纤弱娇小的一只,举手投足间,却展现出了不容人忽视的傲人气场。
纪玄屹不知道前因后果,刘皓找他搭话:“没问过,你怎么瞧上她的?”
“一眼就瞧上了。”
纪玄屹思绪回到盛夏八月,时间空间皆是与此刻颠倒,他在女生寝室楼下,仰望那抹媲美万丈余晖的惊艳。
“她纯粹得像一张白纸,比任何人都要干净。”纪玄屹目光不离她,垂落的指尖情不自禁地在虚空勾勒。
刘皓的好奇心一个接一个:“她学什么的?”
“法律。”纪玄屹看着苏嘉一步步接近岳巧巧,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刘皓吃惊:“竟然不是学艺术的?”
纪玄屹身边的女人往来频繁,除了漂亮这个肤浅的共同点,还有就是每一位都身怀绝技,专业涉及舞蹈、古筝、钢琴等等。
以前有人调侃,说他压根不是看上人家姑娘,纯粹想诓人免费表演。
经由刘皓点出,纪玄屹回过味来,苏嘉的确是第一个和艺术毫不相干,却能迅速引起他注意的。
纪玄屹停下不直觉勾画的手,抬起细看,唇角由不得弯了弯。
碰上她,他还总想画点儿什么。
楼下的苏嘉顶着几十道玩味的目光,站定在距离岳巧巧两三米的地方。
“你想做什么?”岳巧巧不慌不乱,对面人总不会当着这么多显贵的面,找她撕破脸。
“不做什么。”苏嘉笑容不带温度,“玩玩飞镖。”
她扬手一掷,那枚小小的飞镖射出,直冲向岳巧巧。
镖尾精准地贴着她的耳廓,飞向后面的靶子。
正中靶心。
苏嘉嗓音不高,但在全场较为安静的情况下,传遍了楼上楼下:“不好意思,我也是不小心的。”
她音色产生明显的变化,有乖张,有狠厉。
同样有比岳巧巧更浓烈的故作无辜:“你肯定也不会怪我吧?”
目睹这一幕,刘皓啧啧称奇:“先前看她一直依偎你,以为是走娇娇路线的,原来可以这么狠。”
纪玄屹的诧异程度不亚于他。
苏嘉在他眼里是灵动明媚,鲜活单纯,会认怂会撒娇会耍小聪明,何曾想过她还有迸射戾气的一面。
天真烂漫,不染俗世的白天鹅体内,暗藏激情狂傲,不拘一格的黑天鹅。
黑白天鹅皆是她,矛盾又新鲜,冲突生惊喜。
意外的,比一成不变的白,更乱人心弦。
纪玄屹深海一样的眸子折射光亮,浅弯唇:“她不需要学艺术,她就是艺术本身。”
话罢,他掉头,大步迈下楼。
苏嘉射出的这支飞镖,远远超过岳巧巧的预判范围。
和足以伤人的利器擦身而过的感觉可不好受。
岳巧巧手忙脚乱地闪去旁边,耳廓隐约有幻痛,她发狠地揉了两下。
苏嘉不打算就此收手,拔掉了附近几支插入靶子的飞镖,接连向岳巧巧扔去。
她往那边逃,她就对准哪个方向。
相随出口的话语皆是轻飘飘的:“又不小心了。”
苏嘉的手法一看就相当娴熟,绝对赶超把飞镖和舞蹈完美糅合的岳巧巧。
每一支都与她亲密交臂,扎入靶心,实属把她吓得够呛,花容失色,想反抗都没机会。
飞镖密集,岳巧巧不躲快些,遭殃的便是自己的肉身。
站在旁边的黎烁见苏嘉撒气正起劲儿,没加阻止,反而为她去扯飞镖。
苏嘉从他手里接过一支,察觉外围人的反应。
他们千人千态,有讶然,有忧心,有蔑视,有兴奋,甚至有人拍手称快。
无一例外的是,那些或出生高贵,或家财万贯的男男女女看她的眼神,和看仓皇逃窜的岳巧巧是一样的。
一样像是在动物园里面,杂耍的猴子。
苏嘉晃了一下神,手上的轻巧飞镖有些拿不住。
而这时,一抹幽静沉稳的檀木香由远及近,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接过了那枚飞镖:“小心伤到自己。”
苏嘉偏头瞧去,无措地闯入纪玄屹剔透深蓝的瞳仁。
“受委屈了?”兔子急了才咬人,纪玄屹不认为她会平白无故地发难。
苏嘉纠正:“是生气。”
她老实待在角落,什么都没做,岳巧巧就窜出来针对她,还说一些茶艺了得,阴阳怪气的话。
她可不会息事宁人,必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并且加倍。
纪玄屹脸色微变:“她对你做了什么?”
这声不高不低,恰好入了在场众人的耳,没一个人还敢放肆地取笑。
战战兢兢的岳巧巧趋于镇定,赶在苏嘉开口前出声:“我解释过,也道了歉,我是跳一个动作失误,飞镖才会飞向她,她非要认为我是故意的。”
话里话外,全在贬损苏嘉小肚鸡肠,容不得人。
纪玄屹上下打量怀中的女生:“有没有受伤?”
苏嘉摇摇头。
纪玄屹撩起眼尾,瞥向岳巧巧,静若无波的语调最显森寒:“既然你跳舞这么不当心,以后不要再跳了。”
在场谁不是人精,在他淡淡一句话中,明了了深意。
岳巧巧自幼习舞,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专业舞者,以上台跳舞为荣为尊。
纪玄屹此举,是要彻底断了她的这条路。
从今往后,任何舞台,大小综艺,哪怕是自主上传舞蹈短视频,都不会再有她的一席之地。
这几个月,苏嘉所见过的纪玄屹的最恶劣行径,不过是逗她,对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会直击要害的冷酷商人手段,所知甚少,但也慢慢反应过来。
她见美艳的岳巧巧刹那间丧失了灵魂,惊恐的脸上是粗写的不可置信。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求情,包括带她来的秦总。
在岳巧巧递去求助的目光时,他甚至嫌弃地挥手,让她赶快下去,别在那里丢人现眼。
都是善于权衡利弊的精明人,不少视线转向苏嘉,重新掂量她在纪玄屹心目中的分量。
说尽,纪玄屹拥着苏嘉,越过黎烁,回了沙发
受邀嘉宾全数到场,慈善晚宴正式拉开帷幕,大家移步另一个大厅。
诸多陈设美酒佳肴的圆桌,苏嘉和纪玄屹坐在第一排中央,视野至佳的位置。
这本来是她最为期待,专门为此而来的环节,但眼下却无心参与。
苏嘉不经意地瞟着周围那些堆满假笑,衣冠楚楚的面孔,理解了姚林下的说法。
这种场合,她来一次就幻灭了。
慈善晚宴,重点绝对不是慈善。
其中的弯弯绕绕和伪善,令苏嘉对这里无感,提不起一丝热情。
她甚至会胡思乱想,当年“希冀”资助她的善款,是不是也是通过类似的方式筹集的?
但见身侧的纪玄屹直视台上,认真地听拍卖师讲述竞拍物品的来历。
苏嘉凑近他,轻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纪玄屹望向她:“我陪你。”
苏嘉感觉他对拍卖有兴趣,拒绝了:“我找得到。”
先前过来时,她看见了指示标,沿路寻过去。
快要走到两条走廊的交汇处,苏嘉耳膜接收到熟稔的男声:“小姨,我没听错吧,秦总为什么会劝岳巧巧那样做?”
出自黎烁。
“大惊小怪,这种事在他们圈层多了去了。”赵青接话,“你碰上了也要当做不知道,对那些老总来说,女人本来就是玩物和礼物,送出去换一桩生意,是赚了。”
黎烁问:“你老板也是吗?”
“担心你那位校友啊?”赵青反问,“我可不敢编排老板,不过男人嘛,半斤八两,新鲜期还好,过了新鲜期就难说。”
苏嘉一双弯月眉打结,两三步站去分岔口,瞧见他们背对她,走在另外的小道上。
她的脚步愈发沉重,脑子嗡嗡的,不停地搜索“玩物”和“礼物”两个词语的意思。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小学生词汇,却成了陌生晦涩,深奥难懂。
苏嘉心神不定,步履蹒跚,直至瞥见前方电梯口,踟蹰的一男一女。
“你傻啊,你被纪玄屹封杀了,杨总和我要你,是看得起你,你今天晚上把他伺候好了,将来才有可能吃穿不愁。”秦总头顶堪忧的发际线,教训的口吻。
对立的岳巧巧低头掩面,细声抽泣:“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觉得呢?谁叫你自己蠢,去得罪纪玄屹的新宠,你以为纪玄屹不会为了女人出头?你太小瞧那个大学生了。”
秦总将一张房卡交到她手上,“听话,别让杨总等久了。”